第11節
若當真一往情深,又如何會讓她出于不堪之地? 謝景澤拳頭一緊,咬了咬牙,“就按你說的做,我去尋他,速戰速決?!?/br> 他說著,四下了看了看,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猙獰,平穩了腳步朝著門口走去。 謝景衣看著謝景澤的背影,眼眸一動,朝著自己個小院子走去,木屐打在回廊之上,發出篤篤篤的聲音,傳得很遠很遠。 …… 翌日一早,又是一個大晴天,前幾日落的雪消失得無影無蹤,好似從來都不曾到這凡世走一遭似的。 在杭州城西湖邊,有一個不起眼的小院兒,連牌匾都沒有掛,里面曲水流觴,亭橋林立,雅室成群,是喝茶說事的好地方。 徐夫人跪坐在窗邊,一架竹風車吱呦吱呦的轉著,抽起水來,順著那竹筒繞來繞去,又落回水中,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一大枝的紅梅,隔墻伸了過來,像是紅云壓頂,頗為奇異。 如此美景,徐夫人卻沒有半點心思去瞧,再多的香粉都掩蓋不住她眼下的烏青同細紋。 坐在她身邊的徐子新,百無聊賴的玩著手中的杯子,憤憤不平的嘟囔道,“阿娘,三哥也太不爭氣了,竟然為了那個女人上吊。還有那個狐媚子,被我們如此羞辱了,竟然還好意思厚著臉皮要進門。天底下怎么有這么不要臉的人?!?/br> “閉嘴!”徐夫人惱怒的看了一眼徐子新。 徐子新玩杯子的手一頓,頓時不言語了。 昨兒個夜里,徐通判知曉事情原委之后大發雷霆,說是他聽到風聲了,杜娘子有意要給自己的侄女說親,徐子寧也是候選人之一。那可是宮中貴人的親侄女兒,豈是一個小小縣令的女兒比得了的。 杜娘子如今正得寵愛,徐通判能夠做京官,那就是走了她的路子,托了那枕邊風。 徐通判之前只言要進京之后再談徐子寧的親事,卻沒有提著一茬兒,這事兒若是鬧大了,便不美了。 徐子寧一聽,回房便投繯自盡了,好在她去得及時,將人救了下來。這孩子一條道走到黑,非謝景嫻不娶,還說謝家已經說了,被他的一片真心打動,若是徐家上門提親,他們未必不會成人之美! 再不濟,倒插門女婿,他們也可以考慮的! 啊呸!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族! 徐夫人想著,捏著杯子的手緊了緊,茶杯里的水,灑了出來,燙得她的手一縮,心中越發的惱怒。 “真是不好意思,我來晚了?!毙旆蛉寺勓猿T口看去。 只見那門口站著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女,她眼睛圓溜溜的,像是貓兒一眼,嘴角天生往上翹,一副皮笑rou不笑的模樣,好生討打,正是那謝三娘子謝景衣。 徐夫人朝她身后一瞧,卻發現她身后一個人都沒有,皺了皺眉頭,“就你一個人,你阿娘呢?大人的事,也輪得到你一個小丫頭來談?” 謝景衣腳步一頓,“哦,徐夫人不想談,那我便回去了?!?/br> 徐夫人猛拍了一下桌子,“放肆!你就是這樣同長輩說話的?家教何在?你們別想攀高枝兒,我告訴你,就算你阿姐嫁進了我徐家門,得罪了婆母小姑子,又能有什么好日子過?” 謝景衣挑了挑眉,驚訝的說道,“您是姓謝還是姓翟?既然都不是,如何算得上是我的長輩?比起您二位,我簡直就是名門淑女的典范了?!?/br> 徐夫人深吸了一口氣,眼前這姑娘,臉皮簡直比城墻都要厚,她的話都說道那樣的地步,她都面不改色,絕非泛泛之輩。徐夫人想著,越發覺得,絕對不能讓謝景嫻進門,不然的話,惹上這樣的人家,怕是甩都甩不掉了。 “坐下吧。一口唾沫一口釘,你今日做了謝家的主,他日可別后悔?!?/br> 謝景衣甩了甩衣袖,在徐夫人對面坐了下來,垂眸看了看眼前的茶,笑道,“若論朝令夕改三心二意,我是拍馬也不及夫人的?!?/br> 徐夫人壓制住了自己翻江倒海的怒氣,“牙尖嘴利!你說,要多少錢你阿姐才能夠放過我兒子!” 第21章 我是個好人 謝景衣噗呲一下笑出了聲。 坐在一旁的徐子新立馬就惱了,“你笑什么?” 謝景衣指了指眼前的茶盞,“這普洱是好普洱,白瓷是好白瓷,只可惜普洱應該配陶配紫砂方是上品。夫人不如自己個掂量掂量,貴公子值多少錢呢?啊,也是,您都已經估過價了,恰好能上京呢!” 徐子新一頭霧水,徐夫人卻老臉一紅。 謝景衣這是在嘲諷她賣子求榮,拿著兒子的婚事去討好權貴,換夫君的前程呢! 她想反駁,可偏生,這是事實。 謝景衣手指動了動,并沒有喝杯盞里的茶,“我是個做買賣的,不比夫人金貴,沒耽誤一會兒功夫,那就少賺十個八個金簪子的。你既然讓我開價,那便我說了。三個條件,缺一不可,不容反駁?!?/br> “其一,請夫人同徐小娘子登門向我阿姐道歉,夫人一把年紀,自然知曉,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br> “其二,今年考評,請徐通判評我阿爹上優。并力薦我阿爹繼任?!?/br> “其三,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這輩子,都不得污我阿姐名聲?!?/br>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夫人可想好了。若是想不明白,兩手掂量掂量,就知道孰輕孰重了?!?/br> 徐夫人眼睛越睜越大,聽完這三個條件,終于笑出了聲,又恢復了平日里那一副和藹可親,怡然自得的模樣。 “你年紀輕輕,心倒是挺大,也不怕隔墻有耳,把你獅子大開口,勒索我的事情給聽了去?!?/br> 謝景衣笑了笑,“我這個人,不喜歡被人壓上一頭,夫人要了這間雅室,我便把左右兩間都要了,怎么著輸人不輸陣不是?!?/br> 徐夫人挑了挑眉,“倒是我小看你了。只不過你提醒了我,你阿爹升遷與否,都卡在我夫君手上,你阿姐若是再糾纏不休,你阿爹這輩子都別想升官?!?/br> “夫人說錯了,是徐通判升遷與否,都卡在我這張嘴上才對。冰魚宴上,給剛剛才稍稍出言諷刺了你幾句,轉眼徐通判就故意卡我阿爹。官家正想著改良吏治,我瞧著徐通判這是公報私仇的典型……齊國公新官上任,正愁無功可建,你說這個功勞好不好?” “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夫人定是想要徐子寧娶杜娘子的侄女兒吧,哎呀呀,你兒子又不是什么香餑餑,不求進取,為了女子尋死覓活,杜家的小娘子若是知曉了……” 徐夫人臉色一變,猛的一拍桌子,“你!我兒子不是香餑餑,你們又何必像是野狗一樣撲上來?” “對倒插門女婿,我們向來要求不高,狗子忠心不就夠了!”謝景衣面不改色,淡淡的說道。 徐夫人險些氣昏厥了過去,“你你你!” 謝景衣可算是明白,徐子新一著急就說你你你的毛病,是從哪里來的了。 “不是我說話難聽,實在是夫人太不坦誠。既然是做官的,就不差那么一點半點銀錢。你一張嘴就是錢,一來想要羞辱我阿姐,二來也是想著有跡可循,欺負我一個小丫頭不懂彎彎繞繞罷了?!?/br> 無論是大筆的銀錢,還是銀票,只要有流動,便會留下證據,留下痕跡。 謝景衣最不擔心的,便是賺不到錢了。 比起錢,她想要的更少,也更多。 “我說句實在話,夫人冰魚宴鬧那么一出實在是不體面,這幾日未必就沒有聽到旁人議論,影響子新jiejie的名聲,你便是為了自己府上的名聲,也理應登門道歉;我阿爹在縣令之位做了還么些年,今年本應升遷,若是沒有徐子寧的事,徐通判會怎么判?” “夫人不是不想同我家有什么往來么?這第三點,不是恰好滿足了夫人您的愿望?這么一想,我真是一個善良的好人。拿著我們府上本來就應該得的,站在夫人的立場上,真真切切的為著你們著想呢!” “你壓根兒不需要付出,就能夠心愿達成,從此楚河漢界兩門清,還有什么可猶豫的?” 徐夫人臉色緩和了幾分,想想還真是這樣,怎么回事? 莫非是她把人給想壞了,這小丫頭只是圖嘴上愉快,其實真是個好人? “一言為定?!?/br> 謝景衣也不多留,站起了身,“如此我便在家中等著夫人到來?!?/br> 徐夫人沒有言語。 謝景衣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說道,“我很好奇,徐子寧都投繯了,夫人為何待親子如此狠心?夫人不怕,一失足成千古恨?” 徐夫人抬起頭來,定定的看著謝景衣,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十三歲那年,子寧養了一只貓兒,成日里逃學,就想跟著貓兒玩耍,我把那貓溺死了,他也是尋死覓活的,可不出三日,便重回了書院,當年就考中了秀才?!?/br> “十五歲那年,子寧迷上了話本子,想要出門游歷,做個游俠,我怎么能夠瞧著他放著康莊大道不走,去走那獨木橋,于是燒了他的話本子,折斷了他的劍,他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一個月沒有出門。第二年便中了舉?!?/br> “我的兒子,我再清楚不過了。他這個人,就是容易受到外物的引誘,但是來得快也去得快,一旦斷了念想,還是我爭氣的好兒子。你年紀小,不懂為人父母的苦心?!?/br> “身為他的母親,我理應幫助他迷途知返?!?/br> 徐子新拉了拉徐夫人的手臂,“阿娘,你同她說那么多做什么?哼,這種壞女人……” 謝景衣同情的看了一眼二人一眼,“做你的兒子,真可憐。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可夫人你,只想生出自己雕出來的木偶?!?/br> 她說完,推開門,走了出去。 謝景澤已經在隔壁雅室的門口等著了,“走罷?!?/br> 謝景衣點了點頭,“成了?!?/br> 謝景澤回頭看了一眼徐夫人的雅室門口,屋子里的人還沒有出來。 兄妹二人上了馬車,謝景衣立馬接過青萍遞過來的糖炒栗子,啃了起來。 謝景澤欲言又止,到底沒有忍住,壓低聲音道,“子寧待景嫻是真心的,可惜有緣無分。要不然的話,我去找他,他也不會愿意配合我們,同她阿娘說,什么倒插門女婿之類的。阿妹不覺得可惜么?” 謝景衣咬了一口栗子,“我很同情他啊,你沒有看到,我吃這這么好吃的栗子,都沒有笑?!?/br> “可同情又如何?同情就要把阿姐嫁給他,把阿姐往火坑里推?既然有緣無分,那么就再找一個有緣有分的好了?!?/br> 第22章 斗法 謝景衣也不在意謝景澤有這樣的想法。 為什么古人云坐井觀天?為什么夫子說讀完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謝景澤從進學到現在,都只是在讀書,身邊來來往往的,都是夫子書生,又何曾真正的經歷過什么事情? 沒有閱歷的人,就是容易被煽動,被感動。 “咱們家附近那個鄧屠夫家的兒子鄧嬌嬌十分愛慕大兄呢,每次我經過,他都非要塞我一塊豬頭rou,那心意讓我十分的感動。前兒個他還同我說,若是大兄不娶他進門,他便拿殺豬刀抹脖子?!?/br> “我原本想著,此事太過荒謬,便未說與大兄聽,只是心底暗暗同情鄧嬌嬌。今日聽大兄一席話,小妹略有感悟,那鄧嬌嬌一片癡心,為了大兄連性命都不要,真是讓人感動。那么大兄,你可愿意娶鄧嬌嬌?” 鄧嬌嬌是誰?那是鄧屠夫那五大三粗敞開褂子一肚子黑毛的大兒子,給他一根丈八蛇矛,他都能夠當熊虎黑將軍張飛!雖然名字女氣,但當真是一個宛若鐵塔般的男兒。 謝景澤光是一想,就臉色煞白,嘴唇發青,恨不得將此人從腦海中摳出來,“當當然不行?!?/br> 謝景衣認真的點了點頭,“對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鄧嬌嬌待你也是真心的,也很值得同情,一樣以命相搏,你卻不樂意?!?/br> 馬車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有謝景衣時不時的咬破栗子殼時發出的嘎嘣嘎嘣的聲音。 “大兄,到前頭的長亭巷,放我下來吧。畫畫的石黃和石青都缺了,我去配上一些?!敝x景衣吃完了栗子,擦了擦手,對著還在沉思的謝景澤說道。 謝景澤有些恍惚的點了點頭,“可要大兄陪著你去?” 謝景衣搖了搖頭,“大兄還是快些回書院去罷,省得夫子惱了你,這里離家近,我走幾步就回去了?!?/br> “那你多加小心?!敝x景澤看了看天色,他告假出來已經太久,是該回去書院了,這里離謝府,也的確只有一條巷子的距離。 謝景衣跳下了馬車,對著謝景澤揮了揮手,見馬車走遠了,一個轉身,朝著一家名叫大碗茶的茶樓里走去。 在三樓的一間雅室里,一個穿著石青色長衫的少年,正站在窗前,端著茶盞,看著樓下人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