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你聽阿娘說句真心話,這事兒就當是過眼云煙。徐子寧再好,徐家也是狼坑虎xue。這世間好兒郎多得是,這個不好,扔掉,下一個更乖?!?/br> 謝景衣毫不猶豫的啪啪啪的鼓起了掌。 只不過阿娘啊,你要是把那句囡囡壓根兒沒有心刪掉,那我覺得你句句珠璣,贏過孔孟! 要她說,嫁什么人??!她一個有吃有喝的富貴人家的小娘子,做什么要吃多了去侍奉夫君侍奉公婆,還要生孩子斗妯娌?簡直想想就要長一臉皺紋了! 何不立女戶,尋那幾百仆人伺候,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只是她不敢說,她怕翟氏要用荊條抽死她! 翟氏瞪了謝景衣一眼,松開了謝景嫻的腦袋,用帕子擦了擦眼淚,“阿娘先頭生氣,連魚生都沒吃就走了。如今聽了你們言語,放心了一大半,肚子都餓了。你們好好在這里跪祠堂思過,阿娘去用飯了?!?/br> 謝景衣同謝景澤自覺有愧,謝景音同謝景衣倒是慌了,“不是,阿娘,我們兩個也要跪?” 翟氏頭也不會的擺了擺手,“知情不報,跪一個時辰?!?/br> 翟氏一走,祠堂里一下子變得沉寂了起來。 謝景衣摳了摳腳底下的蒲團,摳出了咔嚓咔嚓的聲音,這蒲團有些老舊了,隨便一扯便爛了。 “謝三囡,你能別摳了嗎?跟老鼠啃桌子角似的?!敝x景音不服氣拍了謝景衣的蒲團一下,結果戒指一掛,那蒲團嘩啦一聲,又爛了一角…… “唉,我是在思考人生罷了。徐夫人為何看不上咱們?說到底,是咱們太弱了,若是大哥中了狀元封侯拜相,二姐你成了豪門宗婦,小妹我成了一手遮天的大人物。那徐夫人就是再精怪,不也得對咱們客客氣氣……” 謝景澤的手一緊,“并非一日之功?!?/br> 謝景衣又扯了一塊蒲團,“但可以做長遠計。阿爹多年未升遷,如今已經積累夠了功勞,京城來信,從三擇一補徐通判的空缺。阿爹勢在必得,這是第一步?!?/br> “春闈三年一次,還有一年時間,大兄頭懸梁也好,錐刺股也罷……待大兄金榜題名,小妹我在京城最豪華的樊樓,為你擺下三天三夜流水席!” 謝景音一聽,忍不住懟道,“你哪里有錢,還夸下這等???!” 謝景衣看了她一眼,謝景音忍不住脖子一縮,她明明不想聽謝三囡教訓,怎么像是遇到夫子一樣,忍不住要聆聽教誨! “二jiejie成日里說自己要嫁高門大戶,做宗婦。倘若當真有一個機會擺在你的面前,你自問自己做不做得了?見到官家該如何行禮,坐立行走該以何等姿態?逢年過節不同的人情往來該如何應對?你可知曉?” 謝景音一梗,嘟囔道,“我又沒有學過,如何知曉?” 謝景衣點了點頭,“可不是。那你還不趕緊學起來,別白瞎了你一張臉??!” 謝景音驚訝的看向了謝景衣,“囡囡你當真覺得我可以?” 謝景衣從懷中掏出了一面小銅鏡,“只要照鏡子,你沒有什么不可以?!?/br> 謝景音瞟了一眼,“我可以!” 今日又是被自己美到的一天! 第17章 振臂一呼打雞血 十八歲的謝景澤,看著黯然神傷的大妹,差點愛上自己的二妹,還有振臂一呼又給一人打了雞血的小妹,深深的覺得,大約不到二十八歲,他就要掉光頭發,禿了。 這世道,男子是泥,想鑄成長城也罷,造成關公像也好,亦或是萬事不想,只想做那給貴人守門的石獅子,只要你想,那都是可能的。 女子卻是水,被裝在了桶里,一出生,就看盡了一生。 他的阿妹,要成大江大河,而他就應該成為河床,成為河堤,是她們最有底氣的依靠。 謝景澤突然有些慶幸,在科舉之前,他被徐家人打醒了,不然等入了官場,迎接他的,一定是現實狠狠的毒打。 “阿爹如何能夠拿下通判之位?”謝景澤問道,這話一出口,他又有些懊惱,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他竟然莫名其妙的覺得,小妹謝景衣是一個值得信賴與依靠的人。 天知道,她不過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罷了,哪里知道這種官場上的事情。 謝景衣一聽,認真的說道,“咱們大陳官員升遷,第一磨堪,也就是論資排輩,這一點,阿爹資格深,往年考評也十分的猶疑,今年理應升遷;第二歷紙,平日功績都白字黑字的記錄在紙上,由上峰考評,吏部核查;第三巡視,上頭派特使來查,不實者降級,優異者升遷?!?/br> 她說著拍了拍手,“當然了,這些都是場面上的話??偨Y起來,就是朝中有人好辦事。阿爹老實得很,平日里不會溜須拍馬,也不拉近關系。雖然持身正有風骨,但是升遷難,要不然能在富陽縣蹲這么些年?” “今次決定誰能夠升通判的,一共有三個人,宋知州,徐通判還有新來的齊國公。今日冰魚會,也不是沒有收獲,我發覺宋光熙同我十分的投契,畢竟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徐子新……總之宋知州就交給我了?!?/br> 謝家三兄妹瞧著謝景衣侃侃而談,一個個的都聽得一愣一愣的。 “徐通判府今兒個做事太不講情面,咱們雖然不能立即打臉回去,但是總歸得先討一點利息。徐子寧搞出這么多事,不割rou做交代也太便宜他了。大兄,這個就交給你了!” 謝景澤一驚,他正聽得認真,怎么就交給他了,兩府都要老死不相往來了,他能怎么說動徐通判,難不成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 “我總不能綁了徐子寧吧?” 謝景衣鄙視的看了謝景澤一眼,她這個哥哥極肖父親,太過板正不夠圓滑,理應多遭幾次毒打,就知道怎么生存了! “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但會搭進你的仕途,得不償失。大兄聽我的,保證徐通判捏著鼻子也得給我阿爹寫個上佳!”她說著,湊到了謝景澤耳邊。 謝景澤聽得一會點頭一會搖頭的,消化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會不會太缺德了?” 謝景衣哼了一聲,“明明是他們缺德,我們這是合理索要賠償。你先上,不行換我上?!?/br> “那齊國公府呢,謝三囡我告訴你,你別去惹齊二郎,會被群毆的?!敝x景音聽得躍躍欲試,“那我能做些什么?” 謝景衣擺了擺手,“齊國公不開口說我阿爹不行,就是成功了。不用理會。二姐你且放心,不久就有件大事,只有你能做?!?/br> 謝景音滿意的挺了挺胸膛,響亮的吼了一聲,“好!” 祖宗牌位前的香被她這么一震,掉落了三坨灰。 謝景衣瞅了瞅有些低落的謝景嫻,咳了咳,“大姐,我同二姐都糙得很,平日里別說幫不上阿娘的忙,不搗亂就不錯了。阿爹同哥哥都出門在外,內宅事務,縫衣送飯這等事情,也只有大jiejie做得來。就拜托大jiejie了?!?/br> 謝景嫻的眼睛亮了一些,抿著嘴點了點頭。 翟氏向來都是一口唾沫一口釘,說跪一個時辰,就絕不會半個時辰就心軟。 不過兄妹四人討論的熱火朝天,就差起舞了,倒也不覺得難熬,一直等到肚子咕咕叫了,方才發覺已經跪到雙腿發麻了。 謝景衣先是坐著揉了揉腳,然后站起來抖了抖腿,“大哥大姐,你們先跪著,我們出去用飯了?!?/br> 謝景音亦是拍了拍肚子,毫不猶豫的朝門口走,“一會兒我叫人偷偷的給你們送餅子來?!?/br> 至于什么兄妹同甘共苦,陪罰跪?不好意思,她們大大的心里從未有此念頭。 “小娘,咱們今日還去興南街么?”看著謝景衣用完了飯,青萍一邊收著碗筷,一邊問道。 謝景衣用帕子擦了擦嘴,“去,當然去,為何不去?早一日做出新布來,早一日賺錢。待我換件衣衫,咱們還騎驢去?!?/br> “可是夫人才剛剛生了氣,咱們就自己個出門,會不會……” “那怎么一樣?我可是去做買賣的,阿娘像我這個年紀,也一樣的出入布行呢。咱們光明正大的上街,有何不妥當?再說了,我才十三歲而已,沒人把我當女子看待?!?/br> 青萍聽著,偷偷的打量了一眼謝景衣。 十三歲的謝三娘子,一張又白又嫩,眼睛里像是落了星辰,剛吃完飯太過激動,腮邊還紅紅的。明明之前對付那京城里的來的騙子嬤嬤,還有昨日雕版的時候,威武霸氣超過家主。 可一笑起來,怎么看怎么像是年畫上的福娃,親切得讓人會心一笑。 十三歲在官宦之家,是既可以穩重到獨擋一面,開始談婚論嫁的年紀,又是能夠得到包容的孩童之時,頗為微妙。 …… 不會兒的功夫,謝家的側門里,騎驢少女晃悠悠的就出了門,今日天氣甚好,便是那小青驢也歡快了不少,不時搖頭晃腦的,好不高興。 興南街比起下雪的那日,熱鬧了不少,大布坊里的伙計,忙得熱火朝天的,姚掌柜一瞧見那驢子,趕忙迎了出來,激動的說道,“東家你可來了,小的一雙眼睛,都要望穿了。李染師已經請過來了,正思量著呢,那東西太好了,他嚇得不敢動手?!?/br> 謝景衣滿意的收下了姚掌柜的奉承話,“只不過是開始而已。這里說話不方便,咱們去后院說?!?/br> 姚掌柜點了點頭,叫了伙計幫謝景衣拴驢,樂呵呵的引了她往后院去。 不過幾日功夫,這里已經大為不同,院子里已經擺好了幾口巨大的染缸。一個穿著褐色短打的老者,正瞅著那雕版,揪著自己的胡子。 “可是有什么問題?”對待這種匠人,謝景衣頗為心得,他們都不擅長寒暄,最喜歡的就是單刀直入。 李染師果然頭都沒有回,“這還是我頭一回見到如今生動的圖案,花板是好花板,用來染粗布,真的是委屈它了。只不過可惜了,光有花板不行,夾纈的染法,在民間只有少數人知曉了。老夫略知一二,但是染壞的幾率太大,故而遲遲不敢下手?!?/br> 第18章 謝三囡賣布 謝景衣有些意外,夾纈很簡單,宮中尚服局司衣司任何一個小宮女兒都能夠染,只不過染的品質有些不同罷了。沒有想到,在民間竟然已經失傳到這等地步了。 “左右不過是粗布而已,咱們染一次試試就知道了。李染師是行家,這雕花板雖然精美,但圖案寓意恰恰是最適合粗布的不是么?”謝景衣說著,伸出手來,摸了摸那夾花板。 院子里靜悄悄的,姚掌柜的女兒姚圓娘坐在門墩上,守著門,不讓閑雜人等闖進來。 李染師點了點頭,擼起了袖子。 他先是取了一塊花開富貴的花板,小心翼翼的將白布鋪平了,夾緊繃直在花板上。這花板,乃是鏤空的,花兒層次飽滿,活靈活現,若不是沒有香氣,簡直就像是真的一般。 最妙的倒不是雕刻工藝,而是這打樣之人,絕對不是什么籍籍無名之人能夠畫出來的。 但是謝景衣說得沒有錯,這花樣雖然寓意好,但是略顯飽滿俗氣。如今大陳的貴人們,喜歡的都是低調的奢華,金絲繡衣襟,卻不繡滿,大段留白。 繡花兒,也不像前朝一般花團錦簇,倒是喜歡將名家畫作繡在衣上,自帶風流,十分雅致。 “接下來的,我也只是聽我阿爹提起過,在鏤空處抹上石灰同米糊……之前少東家沒有來,老夫在布上試過一下,會有脫落的跡象,染出來很斑駁?!?/br> 謝景衣恍然大悟,試探著說道,“許是調配的比例不對。米糊熬出不易,遇水容易脫落,可有其他的用來替代?大體的方向,是肯定沒有錯的。咱們以灰漿透過花板糊在布上,待干了之后。放進染缸中染藍,然后刮掉灰漿,就會出現藍底白花紋?!?/br> 李染師若有所思起來。 “三娘子,不知道豆漿可不可以?豆漿滴在衣物上了,會結白漿,不好清洗?!闭驹谝慌缘那嗥钾Q起耳朵聽著,這問題她會??!謝家經常喝豆漿,謝景衣小時候,可沒有少弄臟衣衫。 李染師點了點頭,激動的說道,“對對,豆漿可以。而且我還有一個想法。咱們有花板,何不直接在鏤空處染色,不再進染缸,那樣豈不是可以得到白底子藍花布?” 謝景衣頓時滿意了。 不是她有什么先知先覺的本事,上輩子即便沒有她,再過幾年,民間也全都是這種藍白花布了,又叫“藥斑布”。能夠在窮苦百姓中風行起來,就說明它不復雜,染布成本低,失敗的可能性低。 只要有人畫好了圖案,刻成了板,知曉漿粉的配比,那么做出來就不是難事。 到最后,拼的不過是誰家的花紋更美罷了,對于這一點,不是謝景衣自夸,她一騎絕塵不帶怕的! 這不像李染師這等經驗豐富的老匠人,輕輕松松就能夠舉一反三,只要她引人上了路,還愁沒有錢賺? “李師傅大才!青萍聰慧!”謝景衣贊嘆道。 李染師古銅色的臉紅了幾分,有些結結巴巴的說道,“我不過是隨便想想,也不知道做不做得出來。全靠少東家拿來的花板好。我現在都手癢癢,恨不得立馬染出布給少東家看?!?/br> 謝景衣點了點頭,“交給李師傅,我就放心了。只是在染成之前,還請不要外傳,便是我外祖父那邊,也先別提,省得叫他們空歡喜一場?!?/br> 李染師的神色慎重了幾分,“小的懂行規?!?/br> 翟氏的大布坊,雖然也叫大布坊,但是同翟家的那個,實際上已經是兩家了。手藝人若是不受規則胡亂泄密,那可是要被行當所不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