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他穿著一件尋常的門人白袍,并非法器,身上卻有月華流轉,有玉色氤氳,有清風環繞,亦有股若有若無的殺意,蓄勢以待。 一眼看去,竟是難以分辨他的容顏。 只知道臉色一點也不和善。冷冰冰的。深得祖師爺真傳。 魚初月不敢造次,正色施禮:“見過大師兄?!?/br> 她知道這位大師兄對她沒什么好印象。還沒入門就想挑戰首席弟子,要么是眼高手低的蠢貨,要么是故意想要吸引他注意的綠茶。 都不是什么好鳥。 這種事,越描越黑。 魚初月能做的便是盡量和他保持距離,不要惹人討嫌,待將來時機成熟時,再讓他知道,她只是個一心想要撕蘑菇的單純孩子。 “隨我來?!贝迶『暤?。 他單手握著劍,與她錯身而過,走向紫金大殿登仙宮。 魚初月亦步亦趨登上臺階,便見這大殿竟是前后通透的。殿中立有十二根鑾柱,紫氣繚繞。腳下踏著藏青色靈玉地磚,一腳踩上去,還會泛起霧狀的漣漪,如花瓣般蕩開。 當真是步步生蓮。 管事早已一手托著木盤,一手捧著丹書玉鑒,候在那里。 魚初月依著指引,刺破指尖,將血珠擠在玉鑒之上。便見密密麻麻的名錄后面,流朱般的血霧細細地氤氳成‘魚初月’三個小字。 管事道:“丹書玉鑒可測靈根,宗門雖不注重根骨而重心性,但若資質實在是差到爛泥扶不上墻,那就只能放養了??茨忝记迥啃?,唇紅齒白,靈根絕對差不了!我老楊看人,一向挺……呃嗝兒!” 只見‘魚初月’三個小字漸漸變得透明,像是一小抹留在了玉鑒上面的水漬,毫無存在感。 “??!靈根全無?!惫苁乱荒樠捞?,圈起拳頭抵著下唇,干咳一聲,“那個,也別想不開,沒有靈根也未必是壞事,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是萬年不遇的先天道體呢!” 魚初月微笑:“借您吉言?!?/br> 管事見她絲毫也不沮喪,嘴角一抽,本著負責任的態度,補充道:“我就隨便那么一說,你也隨便那么一聽。千萬別當真哈,免得到時候失望更大。先天道體也不是大白菜滿地都有的咯。實在不行,還能做管事嘛,每月靈石拿得比尋常弟子還多三成!” 魚初月心中頗有些感慨。 從前穿越女也去過一些宗門。 從測靈根開始,修真界的弱rou強食便展現得淋漓盡致。拜高踩低、相互傾軋,處處可見勢利嘴臉。 和天極宗的畫風實在是差別巨大。 在這里生活,應該會挺有意思。 做好登記之后,魚初月雙手接過木盤,垂目去看。 只見木盤上面疊著一件簇新的白色道袍,橫一柄尋常寶劍,豎一枚身份玉牌。 從此,她便是天極宗的正式弟子了。 距離手撕蘑菇,又近了一大步。 處理完入宗手續,魚初月尾隨崔敗,穿過登仙宮。 踏出殿后鎏金大門,仙霧四散,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四座山峰破云而出,佇立在茫茫天地之間。七彩祥云如絲帶一般,繞著寶山翩然起舞。青翠山林之間,白玉石階若隱若現,道道飛瀑直垂九天。 大氣、開闊。四座山峰,便已自成一方天地。 魚初月忍不住感慨:“第一仙尊當初親傳四圣,莫非正是因為此地有四座大好山峰的緣故?!?/br> 風水寶地,收四個徒弟來占著山。 跟在她身后送行的管事噗哧就笑了:“非也!這寶山啊,是祖師爺替四位圣人從別處挪來的!” 搬山倒海哪! 魚初月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 一個徒弟送這么大一座仙山,好大的手筆。 不愧是世間最強的男人。 穿越女,當真是自尋死路。 她默默感懷片刻,見崔敗已順著白玉階走了下去,身影沒入翡翠般的綠蔭之間。她趕緊疾步追上去,落后一階,走在他的左手邊,小心地保持著二尺以上的距離。 偶爾山風轉向,她能聞到他身上極清淡的暗香,像是沁了冰雪的竹葉味。 崔敗沒有御劍。 魚初月覺得再正常不過了。像他這種頭上頂著‘生人勿近’四個大字的人,怎么可能和一個女人貼身親近。 想想都別扭。 一路無話,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輕輕淺淺地回蕩在長長的玉階上。 魚初月絲毫也不覺得尷尬。她一個人待得太久了,這般安安靜靜的,倒讓她覺得做回了自己。 她跟在崔敗身后,順著蜿蜒在山中的白玉階,足足步行了一個時辰才抵達長生峰山門。 山門是一座高逾十丈的青玉牌樓,大氣磅礴的線條勾勒出古樸形狀。左邊門柱下,守著一位含羞帶怯的女弟子。 崔敗踏上最后一級石階時,女弟子疾步跑了出來,湊到近前。 魚初月抬頭一看,見過的,林憐憐。 也不知道為什么,像林憐憐這種性格的女孩子精力總是特別旺盛,隨時可以滿狀態出現在各色優秀男人身邊,永不知疲倦。 “大師兄,”林憐憐嬌羞無限,“上次在落日谷,多虧大師兄擊殺了那名魔將,救我一命。我笨手笨腳,忙活了小半月,才為大師兄制成一只靈草囊,大師兄定會收下我這份小小的感激對吧?” 魚初月:“……” 難道林憐憐她當真看不出來,這個男人心情很不好,腦門上寫著‘莫挨老子’四個大字嗎? “不必?!贝迶∧_步不停,從她身旁走過。 林憐憐不死心,追上前去,拽他衣袖。 魚初月嚇得退了一步。 這位大師兄,顯然是深得祖師爺的真傳,魚初月一點都不懷疑他會干凈利落地把糾纏他的女人劈成整整齊齊的兩片。 崔敗身形一頓,慢慢垂頭,望向林憐憐攥在他廣袖上的那只手。 仿佛有風攜著霜雪從門樓下拂過。 “我說不必?!彼ひ艉疀?,“邪魔外道,本該殺?!?/br> 他說最后那個‘殺’字的時候,仿佛有些意味深長,又仿佛只是平平淡淡。 劍在鞘中輕輕一震,似冰川深處傳來龍吟,森冷入骨。 話音未落,人已徑自走向前方。 林憐憐抖了下,急急松手,頭皮發麻。 有那么一霎,她覺得大師兄會殺了她。那個‘殺’字,是他送給她的。他之所以沒動手,只是囿于此地不太方便。 這……怎么可能呢? 怔神的瞬間,崔敗已走進了門樓。 魚初月疾步追上前,繼續走在二尺開外。 他仿佛側過臉,瞥了她一下。 ‘沒看我,沒看我?!~初月垂下腦袋,小臉繃得更加嚴肅。 進入山門,別有洞天。 只見這長生峰內,處處是瓊花玉樹,玲瓏剔透的霜花爬滿枝杈,折射出斑斕光線。冰霧四處飄蕩,偶爾落到晶瑩潔白的植株上,立刻‘咔擦咔擦’凝凍成一片片薄透的冰花。 白玉階旁是兩排整齊的青玉扶欄,一眼望出去,處處美不勝收。 偶爾迎面遇到宗內弟子,見到崔敗,個個束手立在階邊,恭敬垂首:“大師兄?!?/br> 就像是見到師尊。 等到崔敗淡淡點頭走過,這些弟子立刻就活潑了表情,像是偷偷在先生背后扮鬼臉的學子一樣,擠眉弄眼地沖著魚初月笑,用口型和她打招呼。 ‘歡迎小師妹!’ 眼神很熟悉。是展云彩準備收拾她之前那種促狹的表情。 調皮友善。 魚初月仿佛已經預見了各位師兄師姐輪番‘試練’她的場景。 崔敗把魚初月帶到了一處籠罩著厚厚堅冰的洞府。 “用玉牌開啟禁制?!彼?。 魚初月依言照做,只見罩在洞府門口那層冰霜結界光芒一收,就地散去,露出一個靈氣滿溢的石窟。 石窟中放置著一張寒玉床,床頭有只金絲檀木箱,箱中有一卷卷絲帛,一望便知是入門指引和教材。 魚初月知道該和大師兄道別了。 她轉過身,認真地施了個禮:“多謝大師兄,我自己先了解一下,若有不懂,再向大師兄請教?!?/br> 崔敗卻不走,而是徑直走進了洞窟。 魚初月愣了一愣。 莫非這一位,竟有耐心給她引路到底嗎? 她跟在他身后踏入洞窟。 崔敗示意她合上禁制。 魚初月絲毫也沒有多心,什么孤男寡女獨處一室這種事情,放在這位冰山大師兄身上根本就不是事。 說得更直白一點,別人做某些事情是禽獸,他做,那叫扶貧。 魚初月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大師兄風評被害。 她把玉牌放入禁制陣眼。 白芒閃動,冰霜迅速凝結,封閉了洞口。 這冰霜禁制頗為奇妙,雖然能夠徹底阻絕視線,但卻絲毫也不影響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