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歲
小頌在福利院呆了一個多星期,一直沒有提起李氏夫妻,甚至他們也沒有來找她回去,院長mama漸漸察覺到不對勁。她隱約猜到是李氏夫妻對小頌不好,所以才理虧地不敢來找她回去。傷疤撕扯有多痛,她知道,所以她什么也不問,只讓小頌在這里安心呆著。 他們三個放學后,就一起走回福利院,路上孟冬還是會打打鬧鬧,鬧著白露。 孟冬嘲笑白露:“笨蛋,傘這么重,你帶了又不撐?!边@時候還沒有折疊傘,只有那種笨笨重重的大傘。 白露氣得鼓起了臉,回擊他:“你才笨蛋,我今天電臺天氣預報說了要下雨的?!?/br> 孟冬朝她做了個鬼臉。 白露又牽緊了小頌的手,故意湊近在她耳邊說話,卻用著不小的音量,“等下要是下雨了,我和小頌jiejie,我們兩個自己撐傘,讓那個笨蛋淋雨去?!?/br> 仿佛同從前一樣,三個人熱熱鬧鬧的。 小頌知道,孟冬和院長mama心里不會沒有猜測,但他們卻體貼地什么也沒問,她嘴上說不出來,但心里很感激起這份如舊地對待,她這時候也以為,自己還能好好過下去。她告訴自己,忘記吧,遺忘是人的天性不是嗎?只要忘記了,她就可以好好活下去。 天色是淺淺的灰色,透著陰涼,太陽已經下山了,余下朦朦朧朧的光亮照著世人。 直到在福利院前看到那對衣冠禽獸的夫妻,男人西裝革履,衣冠楚楚地對著院長笑得斯文,“我來接小頌回去?!迸丝粗№灥难凵駝忧?,仿佛那是她的親女兒一樣,仿佛從未傷害過她。她要來拉小頌,小頌臉色煞白,一哆嗦往后退了幾步,心里絕望地想:“他們不肯放過我呀…” 旁邊已經有人出來竊竊私語,“這院長不厚道啊,把孩子送出去了,現在養大了又收回來….”議論聲漸起,聲聲句句,都仿佛在逼迫她。 院長窘迫地漲紅了臉。 白露簡直要被這對人面獸心的夫婦氣死,她低吼,“你們來干什么?給我滾?!?nbsp; 她微抿著唇,恨不得將自己化為槍、變成矛,任由怒意支配,以身為刀保護珍視的人。 孟冬則兇著旁邊看熱鬧的人,“看什么熱鬧,給我走開?!彼昙o雖輕,但長得人高馬大的,兇起人來真能顯出幾分兇神惡煞,旁邊的人不由收了聲。 男人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幾個,仍然不生氣,甚至當著眾人的面,溫和地笑了,“一家人沒有過不去的事情,小頌現在不想回去,爸爸mama下次再來接你?!?/br> 他笑得溫和,卻硬生生讓白露和小頌打了個寒顫。 他們轉身走了,雨絲也淅淅瀝瀝落下來。夜色迅速昏暗下來。 小頌吃飯的時候表現得若無其事,院長mama/孟冬/白露也不敢用眼神看她,只是給她夾菜,她也都吃下了,甚至還對他們笑,似乎是迷霧里曬不到陽光的枯敗的花。笑得孟冬一個大男孩心碎起來,心里發狠得想一定要報復他們,那對夫妻一定對小頌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直到晚上她坐在床上抱著自己蜷縮一角的時候,白露過去抱住她,她才緩慢哭出來。白露慢慢拍著她的肩膀,院長mama和孟冬在門口才慢慢離開,大家都在心里以為“哭出來就好了”。 等晚上白露驚醒的時候,發現小頌不見了,被窩里尚有余熱。 她鞋子都來不及穿,跳下床,瘋狂地喊院長mama和孟冬。外面剛下過雨,小頌能去哪里呢?她被自己的猜想嚇得幾乎立刻要發瘋。 小頌走出來的時候,輕輕把露露的被子角掖好了,又仔仔細細地看了這個小時候接納她/長大后還在持續給她溫暖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好不了了,她忘不掉,她的心里有著太多深沉的恐懼和不安,她本不該是這樣的。似乎有一個未知的漩渦要將她吞噬,這是她的歸宿。死了多好呀,她的腿伸過去又收回來,最后還是勇敢地跨過去,奔向那冰冷的漩渦,墜落。 夜幕沉沉,江水迅速恢復平靜。 如果她再猶豫一刻,如果白露和孟冬在來找她的路上再快一步,如果這個社會對她再善意一點、體制再完善一些,如果哪怕路上有一個人給她更多的溫柔與幫助,只要她能跨過這一刻,這些都會過去。然而她過不去了,就永遠停在她的17歲。 他們在江邊發現了小頌的鞋子。 白露崩潰了,她不肯接受這個結果。院長mama在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就暈過去了,而孟冬。 孟冬去做了什么呢? 他拿刀子剁了那個人的性器官。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這個世道里女孩子說不出口的,只有性侵。小時候以為世間萬物皆有因果,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但是有時候正義總是姍姍來遲,晚到人們不需要它了。小頌沒了,那個人又憑什么若無其事地活著? 未成年故意傷人,最后他被判了六年。那個男人呢?沒了名聲丟了工作失了命根子,總算不能再高高在上,而是沉迷酒精,靠妻子食堂洗碗養活??蓱z嗎?這輩子,他們絕不和解,絕不原諒。 17歲的白露紅著眼睛,長長如同小扇子一樣的睫毛被淚水打濕,眼神里是復雜的情緒,“你來晚了,我不需要你了?!卑茁陡兄x陸明教會她勇敢,但是她有很多很多希望陸明能在她身邊的時刻他都不在,現在何必姍姍來遲呢。 這是陸明第一次真切地體會到,淚盈于睫的含義。白露小時候便似蝴蝶展翅般的睫毛,如今無聲顫動著,她的哭相很好,垂著眼掉淚,一顆一顆滾圓的淚珠就掛在長長的睫毛上,欲落不落。 19歲的陸明站在白露面前,他無聲盯著眼前這個為自己豎起一身刺的少女,沉沉嘆了口氣。 他的瞳色偏淺,類似于琥珀色,看人的時候不免給人一種溫柔的感覺。這聲嘆息里的情緒太多太重,讓白露的心也沉沉往下落,落入一片柔軟的云朵。 陸明伸手把白露拉進自己懷里,把頭抵在她的發頂上:“對不起?!彼呐?,這幾年一個人撐著,該多辛苦啊。不怪他回來后,去學校找了她好多次,她卻漠視,直到今天周五他去福利院接她,她才肯跟他來這里?,F在想來,這些年他單方面地聯系她,需要她,但是在她需要他的時候人不在,算什么重要的人呢?他的心陷入沉重的自責。 她貪戀他懷里的溫暖,為他溫柔話語里的憐惜而瘋狂心動,原本停止的眼淚毫無征兆地掉下來。她把自己全副武裝,足以應對所有的黑暗與丑惡,卻在他面前丟盔棄甲,露出柔軟的內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