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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明思緒浮散開去,一時之間想了許多。他想到幾個月前的相見,還有今日的相見,兩廂交錯在一起,最終浮現在腦中卻是謝遺抬眸的哪一個瞬間——鴉色的睫羽顫動著,露出一雙點漆似的眼。 他心頭一悸,猛然打住了自己的思緒。 這時才恍然察覺兩人已經到了地方。這座宮殿地處偏僻,也比宮中其他宮殿要小些,看上去似乎是很多年沒有翻修過了,有些陳舊。 王景明停下了腳步,謝遺知道這是要自己一個人進去。 他正要進去,就聽見身后王景明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他回頭看向王景明,眼中浮現幾絲困惑。 王景明伸手抵住唇角,輕輕咳了一聲,想要借此掩飾自己的失態。他低聲對謝遺道:“小心臺階?!?/br> 謝遺點了點頭,說:“好?!毖刂_階慢慢地走了上去。 他自認為自己在這場勢力角逐中,僅僅處于可有可無的地位,用白白的話來說,就是“炮灰”。再者,他與秦執并無多大恩怨,甚至可以說有些同生共死的情誼。因而實在謝遺想不通秦執為何要派人截下自己的馬車,還要遣人將自己帶到這里。 他推開了殿門走進去。 從外頭看這座宮殿頗為陳舊,然而一進內,才發現里面的陳設都是新的。所有的燭臺都被點燃了,照的殿內明亮如晝,深色的紗幔層層疊疊被懸在柱子上的玉鉤挽起,柔滑似水的流蘇從鏤花的玉鉤上垂下來,逶迤在地,腳下的石磚傳來微微的暖意,應當是鋪了地龍。 刺了山河圖的屏風上映出了一個人影。 謝遺猜想那是秦執,走到了屏風前,再不敢貿然進一步了,就撩開衣裳下擺跪了下去。他在外頭吹了許久的風,膝蓋被凍得酸疼,這一跪便不由自主輕輕抽了口冷氣。 他緩緩了,略微適應了這痛楚,才低低喊了聲“陛下”。 就聽見屏風后傳來一個腳步聲,慢慢地靠近了,最后停在他的身前。 謝遺循著腳步聲最后停下的方位看去,從他的角度,只看見那人深色的衣袍下一雙玄色的靴子踩在地上。 “謝如青倒是聰明,曉得送你出去?!蹦侨死淅湫α艘宦?,“若非孤早早得了消息……”他忽然噤了聲,沒將后面的話說出來。 謝遺知道,謝如青想必是看出如今金陵城不再安全,擔憂他的處境才想要送他離開的,為此甚至不惜下藥迷暈他。他雖然不愿意離開金陵城,卻也不會因為謝如青的自作主張而心生怨懟。畢竟,謝如青所做的一切,都為著他的安全著想。 謝遺也不知自己這時候該說什么,便深深俯下了頭,一語不發。 秦執垂著眼睛看他。 從鴉青色的發,至被披風擋住的細瘦的腰,一點一點,以視線描摹過。越是看,便越是覺得這人生的哪兒都好看。 偏偏這人是謝家子。 “謝遺?!鼻貓檀乖谏韨鹊氖烛嚾晃站o,問他,“你知道,謝家要做什么嗎?” 謝遺遲疑片刻,搖了搖頭。他一搖頭,墨色的長發也跟著起伏,有幾撂順著他的肩頭滑了下去。 秦執見他搖頭,眼眸一暗。 他心里其實是不信謝遺不知道的,卻又希望謝遺是真的不知道。他本不在乎那些世家有多恨他,可是,只要一想到謝遺也在怨恨他的這些人中,便又生出些許不甘來。 他還記得,那日在山洞里,謝遺對他說的話。 謝遺說,不會殺他。 “也罷?!鼻貓剃H了下眼眸,道,“你起來?!?/br> 地上雖然鋪了地龍,暖洋洋的,卻還是硬的很,謝遺本就膝蓋疼,跪了會兒越發不好受,卻不想御前失儀,于是緊抿了唇瓣慢慢站了起來。 秦執察覺到他臉色不大對勁,擰了下眉,沒什么也沒問。他雖然不問,卻忍不住想謝遺是不是哪兒不舒服?他知曉謝遺一貫養尊處優,身子又比平常人弱一些,就想著剛剛是不是讓他跪久了? 秦執繞過了屏風,在內設的軟榻上坐下,見謝遺還站著,又叫他坐下。謝遺摸不準他的心思,坐下了,臉上難免流露出幾絲狐疑。 秦執見他神色,不禁有些好笑,只是轉念想到世家和長公主之間那些事,笑意又隱了去。 他放眼打量過這宮殿內,對謝遺道:“這些日子,你便暫且住在這兒?!?/br> 秦執話音剛落,謝遺就聽見白白喊了起來:“宿主大大!他對你心懷不軌?。?!”以往軟軟糯糯的音色都變得尖利了。 謝遺被這聲音一刺,不由皺了下眉。 秦執說出那句話,便不著痕跡地注意著謝遺的臉色,見他皺眉,以為他不愿意,心頭就是一郁。他聲音也冷了許多,道:“你不愿?” 謝遺看了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只是有些奇怪,陛下為何要將我留下?” “孤想讓你,留下助孤?!?/br> 謝遺一驚,旋即又平靜下來。他起身下了軟榻,往地上一跪,也不管膝上還疼著,低頭道:“草民才疏學淺,怕是有負陛下厚愛,愧不敢當?!?/br> 秦執定定看著他,目光落在他低頭時露出的一截雪白的后頸上,那像是一團清潤的雪,看著卻比雪更溫暖柔和,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碰一碰。 他到底是沒有伸出手。 往后日子還長——他這樣告訴自己。 “孤知道你不會助孤?!鼻貓淌栈亓艘暰€,施施然道,“你不愿與世家為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