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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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溺于一口血池中,那些罩著黑袍的人已經從唱詩席上來到了高臺,圍繞著自己。他們舉起手,他們的袖子上有著火和劍,他們臉上都帶著蒼白的面具——除了一個。 那人臉上帶著黑鐵面具。 帶著黑鐵面具的人手中持著一個黃金鷹嘴壺,汩汩鮮血從那鷹嘴中涌出,從半空中澆落到國王頭上。 他們是來殺自己的!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國王本能地想要從圣池中掙脫出去,但是那些血水沉沉地包裹著他,他不受控制地覺得自己的意識正在一點點地割裂。從靈魂深處涌出的那些疼痛,那些刀子一樣的頭疼在此刻與從半空澆落的血水匯聚在了一起。 耳中盡是嗡嗡。 一個預感。 如果他在這個詭異的夢——假如這是夢——里死去了,那么他就是真正的死去了! 他們,他們是來殺他的! 熟悉的感覺重合起來,所有人都想要他死去……那些人,就是此時包圍在他身邊的這些人!他們十多年來一直如陰影一樣纏繞著自己,就為了讓他徹徹底底地死去! 就是這些人! 憤怒與靈魂撕裂破碎的感覺交織在一起,國王用力地想要從水中抬起手。 ——那些咬著牙活下來的王室呼嘯而來。 他不想死! “圣哉圣哉!萬軍之劍!” 持著黃金鷹嘴壺的那個人低沉地念誦。 “圣哉圣哉!萬軍之劍!” 其余黑袍人伸出手,他們衣袖上的火“呼”地一下燃燒了起來,他們從火中握住了一把把長劍。 國王被血水包繞著,瞳孔中那些長劍朝自己貫落而下。 第54章 神侍 萬千利劍, 劍上是傳說中圣主用來阻止人類進入圣園的赤火。赤紅的火顏色濃烈得就像另外一種鮮血,被血火包裹的利劍是神明的旨意, 空氣都在顫動, 那些利劍落下來的時候,攜裹起呼嘯的長風。 它們只為了將逆神者像毒蛇一樣釘死在劍尖上。 鮮血沉重粘稠,國王的瞳孔在逐漸擴散。 他將被割喉, 將被斷脈,將被如罪徒一般釘死。 空中響起了尖銳的厲鳴。 “收回你們的爪子,傀儡!” 冰冷的聲音伴隨著狂風響起。 黑霧從國王的身體中涌出,無數纖細的黑色蝴蝶從黑霧中振翅而起。它們已經不再是帶起風刃,而是本身就化為一把把鋒銳無比的黑色刀刃, 這些刀刃是要飲血的。黑蝶向盤旋著,向上, 向四周飛出。 漫天都是它們振翅時帶起的那種, 冰冷的,摩擦耳膜的凄厲聲響,這聲響如同一把刀,割裂了威嚴地盤踞在教堂中的圣歌。 這是從地獄而來的尖嚎。 暴戾的, 瘋狂的,熔漿一般爆發的怒火。 黑衣修士們不得不抬起手, 他們握著的火劍被迫收回, 格擋在自己的身前。赤火轉而化為一道屏障,將他們自己牢牢地保護在其中。黑蝶撞到那赤火上,發出金鐵相撞的聲音, 然后被赤火點燃羽翼。 黑蝶源源不斷地盤旋涌出,黑衣修士們輕飄飄地向后退開。 “嘩啦”的水聲。 魔鬼站在血池中,伸手橫抱,將國王從那粘稠的血水中帶了出來。他微微縱身,掙脫了血水,站到了冰冷的高臺面上。 圣池中的血水從魔鬼身上的黑禮服上滾落,將他的禮服不斷灼燒出大大小小的焦痕,但是黑霧很快地就又重新讓禮服嶄新如初。血水滴落到地面,粘稠的黑霧瞬間被清出一片空地,然后又被新的黑霧籠罩。 魔鬼抱著國王,抬頭看向如影子一般盤踞在四周的黑衣修士們。 他臉上再沒有任何笑意。 圣廷啟動了施加在國王身上的烙印,那烙印是在十幾年前的加冕儀式上種下的。深深地隱匿在國王的靈魂之中,他們避開了“律令”,將國王扯進了他自己的意識海中。 這場謀殺將會是無聲無息的,不為所察覺的。 人們只會在國王的房間中看到國王毫無傷害的尸體,只會覺得他是在睡夢中自然而然地停止了呼吸。 這就是當初教皇不惜親自跨過深淵海峽,前來為國王舉行洗禮的原因之一。 如果不是國王與魔鬼簽訂了契約,那么今夜,沒有誰能夠救得了國王! 國王的靈魂將被萬千火劍斬為碎片。 那如面具一般掛在魔鬼臉上的微笑此時終于破碎成為虛無,他的真面從那面具后露出了出來——他就是一把早已經染透了鮮血的黑色刀鋒。 那么粘稠那么可怕的血腥從他身上席卷而出。 他被真正地觸怒了。 黑色的瞳孔中已經沒有了一點溫度,魔鬼用蒼白的還不斷滴落血水的手將國王牢牢地扣在懷中,這是充滿占有的姿態,這是獨屬于他的靈魂,絕對不容別人窺視。他以單手擁住國王,給人的感覺卻像是一頭怪物守著獨一無二的寶石。 圣池的血從魔鬼的手上不斷滴落,他的從虛空中抽出了那把用來斬殺“貪婪與不義之財”領主的長劍。 長劍抽出的瞬間,黑衣修士們也行動了。 帶著黑鐵面具的裁決長端著黃金鷹嘴壺輕飄飄地退后,而帶著蒼白面具的黑衣修士們化為一道接著一道的影子,他們握著火劍從四面八方像魔鬼襲去。 如毒蛇,如鬼魅。 他們口中低沉地唱誦著古老的贊歌,那贊歌不是以人類的語言書寫的,他們發出的聲音也空忽縹緲得不像是由聲帶振動而出。 魔鬼那么用力地將國王按在懷中,仿佛那些沾染在國王身上的圣廷赤血灼燒的不是他自己。他單手握劍,還帶著國王,可行動起來與這些黑衣修士們相比毫不遜色——同樣的迅捷,同樣的詭異。 蒼白的龍骨長劍與裁決所的火劍在半空中相撞。 長長的,悚然的聲音不斷地在空中響起。 那些裁決者們仿佛沒有痛覺,沒有感情,沒有自己的意識,他們不在乎魔鬼的長劍是否會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們只是不惜一切代價地朝被魔鬼護在懷中的國王發動進攻。 但比他們更肆無忌憚的是魔鬼。 他握住劍柄的手那么蒼白,蒼白得好似再多的鮮血也染紅不了他。 他生而冷酷,握住刀劍的時候,就是為了將刀劍送進敵人的心臟,他是罪惡與殺戮本身。魔鬼的動作精準得就像行云流水的長歌,劍身切入血rou的時候,發出細碎的摩擦聲,是歌曲的音符,劍刃斬斷白骨的尖銳聲響是暴起的高音,飛旋在空中的血花是肆意張狂的副歌。 黑衣修士被割開咽喉,被斬斷頭顱,被劈成兩半。 他們在空中破碎成為一團團猩紅的烈火。 詭異的是,他們的面具在他們死去的那一刻,也同時在空中破碎了。面具下,是一張張冰冷蒼白的臉,每一張臉都仿佛是天使神像的復刻。 這些黑衣修士是除了教皇距離神最近的人。 又或者,他們的確不能被稱為人,因為—— 他們是神侍! 神侍是不滅的。 當一名神侍被魔鬼割開咽喉之后,他們便化為赤火,像流星一樣散落到高臺下的地面。然后從火中走出新的黑衣修士。 但是隨著魔鬼越來越急的收割,神侍們復生的速度越來越慢。 魔鬼的龍骨劍上仿佛被這久違的鮮血喚醒,隱隱約約有沉悶的遠古生物的轟鳴在劍身中激蕩。他握住劍就像握住了一條猙獰的巨龍。 惡龍在劍上睜開了眼睛,發出了低沉的,跨越千年的嘶吼。 所有正在復生,還未復生的神侍身形停頓在半空中,仿佛空中有一道道無形的波紋震蕩而過,他們在這波紋中被生生震散——只除了一個人! 那從戰斗開始就退到遠處,帶著黑鐵面具的裁決長。 黑鐵面具上陡然生出了一雙潔白的眼睛,那雙眼睛陡然張開,在它睜開的那一瞬間,先前被魔鬼打斷的圣歌再一次莊嚴浩大地回響在整個圣威斯大教堂的內部空間,教堂四面墻壁上,所有彩繪的天使在一瞬間宛若復生。 壁畫上的天使們展開了翅膀,雪白的羽毛從半空中飄飄揚揚地落下。 ——一場帶著殺機的圣跡。 天使們奏歌,圣潔的羽毛驅逐著,壓制著魔鬼帶起的濃重黑霧。 這里是國王的意識空間,當圣廷利用烙印掌控這里的時候,他們替代了國王的意志,讓整個意識空間化為了神明棲息之處,圣跡在這里無處不在,逼迫著從地獄而來的魔鬼。 “醒來!” 裁決長厲聲喝道。 他的聲音帶著古老的啟示,召喚著某種東西。 被魔鬼擁在懷中的國王在此之前閉合了雙眼,而在此時,裁決長的聲音落下,他猛然睜開了雙眼。 ——冰冷的,銀白的雙眼。 與裁決長所帶的黑鐵面具上的眼睛如出一轍。 薔薇家族標志性的冰藍被古怪的純白替代,在國王的瞳孔深處燃燒著皎潔的圣潔火焰。 緊隨著無數潔白的火焰以國王的前胸,后背中央,雙肩,雙肘還有掌心——所有當初洗禮儀式涂抹過圣膏的地方——由內而外地涌出。當初在科諾森林中,就是這圣火陡然燃起,阻止了魔鬼將國王帶往地獄。 如今,這圣火同樣是用來阻止魔鬼的。 ——卻是用來阻止魔鬼來救國王。 微笑的天使背后,往往是猙獰的惡鬼。 裁決長手中的黃金鷹嘴壺正在熔化,向下滴落,重熔為一把圣劍。他在面具之后死死地盯著國王,口中念誦著當初國王加冕儀式洗禮時的圣詞。 他在等待時機。 人間的君王是圣主的“代表”,他們是那位真正的受膏者在大地上的扮演者。永恒的偉大圣主與祂在人間的代表彼此照應,當地上的君王經過洗禮受到祝圣的那一刻,圣靈的力量降臨其身,在那一刻他的形象才得到真正的改變,成為真正的君王。[1] 成為那與圣主同一的永恒者在大地的影響。 因此,從國王身上燃起的圣火,對來自地獄的力量遠勝于火劍。 那是能夠真正傷害到古老魔鬼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