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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迪拜戀人在線閱讀 - 第72節

第72節

    饒是被迪拜的繁華奢侈浸泡了許久,帆船酒店依然是令人驚詫的存在。步入酒店的中庭,任何地方都是金燦燦的,幾乎每一項小小的物件都鍍滿了黃金。雖然極盡奢華之能事,然而,這“黃金屋”卻不顯得墮落,反是處理得矜持優雅,并不讓人覺得俗氣,有一種奢華而不沉醉的質感。

    金碧輝煌的確容易分散人的注意力,但我此刻的心緒,已經顧念不了那么多外物。進入房間以后,管家本來準備向我們介紹內部種種高科技陳設的用法,但穆薩見我面色不愉,擺擺手,讓他出去了。

    屋內就這樣安靜下來,在一簇簇金燦燦的光芒中,有種華而不實的鋒利感。

    我覺得有些窘迫,既手足無措,又毫無辦法。本想趕緊再買一張機票,但想要銀行最早也要等到明天上班才會撤銷對我的起訴,為避免再次被抓進警察局,這念頭只得暫時打消下去。更何況,穆薩在警察局只是還清了銀行的欠款單,如果再買機票,又得欠銀行一筆錢,我開始琢磨著找人借錢的事,否則,就只有等公司辦好入職手續后才能回去。

    這一琢磨,我便站著不動了。過了一陣兒,才發現穆薩也沒動。他的腿傷還沒好全,站了一會兒,便有些累了,額頭緩緩滲出些汗來,卻沒有坐下,就那樣佇立著看我,似乎正在醞釀言語。

    我依然負氣,但瞧著他微微傾斜的身體,隱隱有些不忍,像是一把鋒利的薄刃在我的心上來回地割,血滋滋的,流得滿胸口都是,只得疾步上前坐上沙發,然后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來這坐會兒吧?!?/br>
    穆薩聞言,這才慢慢地走過來,坐在我的身邊。我沒有轉過頭去看他的臉,盯著自己的手指和腳下花紋繁復的地毯,輕聲道:“想好了,便說吧,我聽著的?!?/br>
    “……嗯?!蹦滤_沉吟了一聲,“想是想好了,卻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彼櫰鹈碱^,聲音歉疚,輕聲問我,“cece,警察局里,你是不是很害怕?”

    “我沒事,挺好的?!蔽业卮鹬?,依然嘴硬,來回撥弄著自己的手指,語氣生冷,“不知道從哪兒說起,就別繞彎子了。上次說到,你的真主不會允許我的所作所為,然后呢?”

    穆薩被我直白的問語噎了一下,愣怔半晌,小心地開口:“cece,那時我突然知道我們曾經失去過孩子,是真的很悲痛。一下子亂了方寸,傷害到你,是我不好?!?/br>
    他挪挪身體,坐得離我更近了一些:“cece,我這些天,想了很多。其實,這件事本質上是我的錯誤。我沒有保護好你,沒有告訴你將要離婚的事,也沒能力阻止你?!?/br>
    我心頭微微一顫,面上依然冰冷,沉聲提醒他曾經的話語:“可孩子是我流掉的,如果是你,你是寧愿去坐牢的?!?/br>
    他咽了咽口水,愧聲說:“我……我的確是這樣想的,可是冷靜下來思考,的確你也是無奈之舉,我當時沒法給你承諾,也沒有資格要求你什么。我的確是寧愿去坐牢也不想失去那個孩子,可是……我舍不得你也坐牢,更何況那樣還會有讓你被驅逐出境的危險,我,我不想讓你離開我身邊?!?/br>
    我的手捏緊了膝蓋,睨了他一眼,搖搖頭,咬著牙說:“晚了,你的真主不會留我在身邊的?!?/br>
    他眉間緊蹙,從沙發上下來,拖著尚還有些不便的腿,蜷膝蹲在我身邊,視線與我齊平,握住我的手,皺著眉頭說:“cece,那時候,你還沒有入教的。我知道你難過,我不該說那些話傷害你。我當時痛心孩子的失去,但更怨的是我自己。我本可以更加疼惜你,卻讓你受了這樣的折磨。對不起……我想要用今后的時光來好好補償,再也不犯那樣的錯,再給我一個機會,可以嗎?”

    我有片刻的失神,他蹙眉的樣子,為何還是令我心疼?那言語之中的懊悔與挫敗,讓我的心漸漸塌了下來。原本,我也是有錯的,不是么?如果我的性子軟一點,也不會造成如今的局面。

    我忍不住伸手,用手背探了探他略微硌人的胡茬,心中明白,自己已經原諒他了。但這份原諒,并不是因為我聽了他的解釋,而是因為我仍然愛他,被他細致解釋的模樣打動了。

    有時候,女人愿意原諒男人,并不是真的愿意原諒他,而是因為不想要失去他。不想失去他,惟有假裝原諒他,從此不愿多計較過往傷痛。我的心中有一把秤,可以和穆薩在一起的未來,比死守著這份痛楚更為重要,所以我輕輕地撫上了他的臉,肌rou漸漸軟和下來,這是妥協的信號。

    穆薩把我的手捉住,貼在臉上:“我得謝謝阿尤布告訴我,否則,連你走了我都不知道,原本我是打算明天去尋你的?!?/br>
    我看著他,嘴角勾起若有若無的苦笑:“我走了才好呢,走了,你就不必再煩心,也不用整天勸我對真主虔誠,多省力?!?/br>
    “不,我不要你走?!彼⒆影銏剔值匚站o了我的手,片刻后,輕輕閉上眼,將我的手指在他的胡茬上輕輕摩擦,認真道,“cece,以后,我不會再這樣強迫你了?!?/br>
    “嗯?”我有些困惑地看著他。

    他沉下一口氣,慢慢說:“這些天,我也問過好些朋友,有的是娶了外國女孩的阿拉伯人,有的是公司里的外籍員工,也想了很多事,的確是我、還有我的家庭,對你太苛責了?!?/br>
    我微微垂下眼睫,沒吭聲,等著他接下來的話語。

    他醞釀了一番氣息,細細道來:“以前我一直覺得,入教是內心生發的事。因為從信仰方面來說,人的信仰是針對于真主,不是針對其他。只有真主接受了的信仰,才具有真正的意義。而言行只是對信仰的表達,內心的虔誠才是必須的?!彼麚u搖頭,撥了拔我耳邊的發,繼續說,“可是,每個人都有信仰宗教的自由,也有不信仰宗教的自由,信不信宗教是人自主做的決定,原本便強迫不來。我先前之所以難以接受,是因為我已經將你當作虔誠的人,當成與我同樣信仰的人,所以受不了你說你根本不信任真主?!?/br>
    我黯然點頭,嘆了口氣說:“我想到過這點,我沒入教之前,你也沒有這樣要求過我?!?/br>
    “對不起,是我不應該?!彼碾p手環上我的腰,將我摟到他懷中,“可是,我現在想明白了,你入教的初衷,是因為我們要在一起。而我的家庭比較傳統,讓你吃了許多許多苦。我了解過一些異國夫妻的狀況,他們的家庭比較寬松,在一起的過程不太艱難,但新入教的一方,要做到言行守矩的確不容易,cece,你能為我做到如此,已經很難得了。你說得對,你對我的信仰已經尊重了,我也應該尊重你的心?!?/br>
    穆薩直起身體,讓我從他懷中離開,一只手扶起我的臉,另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看著我的眼睛,一個詞一個詞從嘴里緩慢地延伸出來:“cece,今后,在我的家人面前,你就表現得虔誠守矩些,這樣他們會誠懇地待你好。而其他時候,他們看不見的時候——”他輕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般鄭重地說,“我不會再強迫或者要求你,你是不是真的心存真主,或者相不相信萬物歸主,都沒有關系。沒有關系?!?/br>
    我抬起頭,睜大了眼睛看他,看見他眼眶下的兩朵青黑,心里某個地方漸漸塌了下來。穆薩啊穆薩,不知道他在內心掙扎翻騰了多少波瀾,才能在這么短短幾天中,為我顛覆了他長期以來的認知。要經過多少橫沖直撞,多少驚濤駭浪,才能凝成這番平靜卻震撼的話語。

    我捂住嘴,眼里涌動著難以抑制的淚水,心揪成一團,明明看得見他堅定到閃閃發光的眼神,卻還是忍不住問:“穆薩,你想清楚了嗎,你是真的想清楚了嗎?”

    他拿開我捂住嘴的手,輕柔地吻上我的唇:“別這樣看著我,這沒有什么,其他異國夫妻,也都是這樣做的吧。之前是我太偏執,了解了別人的情況后,便也接受了?!?/br>
    我仍然覺得錯愕,言語也變得吞吞吐吐:“那你,你……”

    他仿佛知道我想要問什么,不緊不慢地說:“cece,真主永遠都在我心中,這點不會改變?!彼兆∥业氖?,眉目平靜,“但這是我的信仰,我不會再用這個標準要求你,我會尊重你心靈的選擇?!?/br>
    我的手心顫抖,淚水劃過臉龐,流著流著,突然破涕為笑,傾上前去一把抱住穆薩。他勁瘦有力的身體,他溫熱繾綣的氣息,他愛著我的那顆心。我低喚著他的名字,“穆薩。穆薩?!?/br>
    所有的言語,都融在了胸口,化為脈脈的柔情。

    第165章 蒼茫

    連日積累的郁結解了大半,我起身去浴室放洗澡水的時候,才認真打量起這個久負盛名酒店的內部構造。

    帆船酒店的房間本就奢華,浴室也不例外。衛浴用品是愛馬仕的牌子,淋浴設備除上方的蓮蓬頭之外,可以選擇上中下三段式噴水,旁邊的馬賽克壁畫下,有圓形的按摩浴缸,浴室門口還有皮質躺椅,細節處也是金燦燦的顏色。無論是門把、廁所的水管,甚至是一張便條紙,都鍍滿了金色。

    我在機場和警察局被扣押了一整天,渾身都黏膩膩的,洗完澡后終于神清氣爽,又哼著歌幫穆薩放了一盆洗澡水。

    他的腿不太方便,但也不至于不能自己洗澡。我扶著他到了浴室后,自己用酒店里的電腦查明天的機票時間,一邊對著浴室問:“穆薩,迪拜的銀行撤銷起訴要多久呀?”

    “看效率了,萬一銀行職員剛好懶起來,可能得有一陣?!蹦滤_說,“你著急嗎?近期也不需要離境吧?”

    “我當然著急,我得回國呀?!?/br>
    他愣了兩秒,有些訕訕地問:“怎么還要回國?還在生氣嗎?”

    我心知他誤會,以為我今日離開是為了躲他,連忙否認:“不,不是的。我今天回國,也不是因為生氣,是因為我爸爸病了?!?/br>
    他的聲音凝重起來:“病了?嚴重嗎?”

    “我mama說手術危險性不大,沒什么事?!蔽蚁肫餸ama反復勸我不用回去,說服自己定下心來,“不過我久了沒回去,還是有必要去陪陪他們的?!?/br>
    “沒事就好?!蹦滤_松了一口氣,聲音也變得輕快起來,“那等明天早晨上班時間,我陪你去銀行問問,等撤銷起訴后幫你買機票?!?/br>
    聽到機票錢有了著落,我咧開嘴笑了,沒抗拒,也沒像之前那樣死撐著面子,心里緩和下來,已把他當做一家人。

    對話終止,至此便沉默下來,隱隱約約聽得到水流的聲音。

    “cece?!彼蝗辉谠∈医形业拿?。

    “嗯?”

    “你過來幫幫我,我后背癢?!?/br>
    我走到浴室邊,把門欠開一條小縫,心里還有些不好意思。見穆薩坐在圓形的浴缸里,金閃閃的裝潢渲染得氣氛有些迷離,小步小步地踱過去。剛拿起毛巾就被他抓住手腕,他的胳膊強健有力,輕輕一拉,我便被拽到浴缸里,衣服頭發濕了大半,眼光也亂了。

    “我可想你了?!蹦滤_低著頭,額頭頂著我的額頭,鼻尖對著我的鼻尖,一只手扶在我的腦后,避免我的頭被水完全淹沒,另一只手便沿著脖頸一路撫下去,衣服的扣子順帶被解開。他輕輕地吻著我的唇,舌頭刺到我的嘴巴深處。我只覺所有的氣息都被他卷走,喘不過氣來,不小心嗆了兩口水,他這才稍稍離開,輕聲說,“我跟你一起回中國吧,見見你的父母,讓他們先準許我們訂婚?!?/br>
    我平息了幾秒氣息,感受到他緊緊貼著我的身體,咯咯地笑起來:“你腿還沒好呢,哪能杵著拐杖去,乖乖在迪拜呆著,醫生說了,你要多臥床休息?!?/br>
    “好,聽你的,臥床休息?!彼辉~一頓地強調,說完就有一股火上來了,把已經不著絲縷的我從浴缸里抱出,拿起一旁的浴巾將我裹干,又胡亂將他自己擦了擦,兩個人跌跌撞撞連蹦帶跳地去了睡房。

    我有片刻的詫異,因為睡房的天花板上有一面與床齊大的鏡子。當我們糾纏,鏡子里的光影也隨之翻江倒海。在身體與視覺的雙重的刺激下,我感受著他滿腔的憐愛和柔情,臉上的發被他輕輕拂開,一一細細吻過我的眼睛,鼻尖,耳垂,嘴唇,同時用身體將我覆蓋住包裹住,毫無保留地占據著我生命的核心。

    我們像兩株交纏的藤蔓,彼此糾纏,彼此容納。我的手按在穆薩起伏的肩頭,發熱的掌心幫助我去體會他的身體,亦體會這一程走來的甜蜜與苦楚。他的溫柔和堅硬,他的禁忌和放縱,他的微笑和哽咽,他的貫穿和撞擊,他給我的疼痛和快樂。我的腿纏繞在他的堅硬的腰桿上,看到鏡子里的我們是如此地契合,忽然決定此生非他莫屬,恨不得把他嵌進我的骨頭里,為每一個疼出的裂縫而驕傲。

    我屬于他,我只能屬于他啊。我在這個念頭中沖上頂峰,以為今生今世再沒有什么能把我們分開。

    早晨醒來的時候,穆薩還在熟睡。我趴在他身邊,在薄暮的晨光中偷偷看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身體,認真虔誠。從額頭,到耳廓,到胡茬,到他強壯有力的骨骼和肌rou。忍不住心想,我是真的幸運,我有著這樣美好的戀人,美好到我總覺得這是一場隨時可能醒來的夢。

    忽然我被他的一只手抓住了手腕,另一只手輕輕一勾,便把我整個身體籠在懷中,半睜著惺忪的眼說:“這么大清早,不多睡會兒?”

    我低低地笑,叫著他的名字。

    “穆薩?!?/br>
    “嗯?”

    “穆薩?!?/br>
    “嗯?!?/br>
    “這一切好像是夢,真不愿醒來啊?!?/br>
    “那就不要醒?!?/br>
    我抱住他結實的腰身,臉貼在他的胸口上,呼吸間是熟悉的味道:“穆薩,你哪兒也別去噢?!?/br>
    “我哪兒也不去的?!彼┥磉^來,親了親我的額頭,“cece,我等著你回來。等你回來,我們就開始籌備訂婚的事,我會請父母去中國提親的?!?/br>
    穆薩的指尖沿著我的皮膚往上滑,捉住我脖頸上串著戒指的項鏈。幾年以前,他以紀念之意將這戒指連著素璉送給我時,恐怕也沒有想到會有今天。輕輕地,他從我的脖子取下了項鏈,將那個小小的戒指捏在指尖,細細看了一陣,然后將目光轉向天花板上的鏡子。他看著鏡子里的我,我也正看著鏡子里的他。

    然后,他舉起那枚流光溢彩的戒,那枚沾染了我數年體溫的戒,輕柔而幸福地感慨:“等你回來,我終于可以把這枚戒指,從你的脖子上,戴到手指上。我一定會的,一定會的?!?/br>
    我凝望著鏡中的他,也笑了,前所未有的舒暢和柔軟。下一秒,眼皮卻莫名其妙跳得厲害。

    這樣的視角是很微妙的,我看著戒指在我眼前,又仿佛在天花板的那頭。我望著鏡子里他滿足的笑靨,熠熠生輝的未來仿佛就在我們眼前,又似乎被吞噬在遙不可及的鏡面之內。

    在眼前,在天邊。

    仿佛一場鏡花水月,觸手可及,又遙不可及。

    沒有在帆船酒店逗留太久,銀行開門之前,穆薩便陪我等在了那里。之后我坐在休息室,看著他一通聯系折騰,終于在兩個小時后告訴我,起訴已經加急取消,我終于被允許離境。

    我買了張時間最近的機票,一個小時后登機。確定以后,穆薩立刻送我去機場,我在路上抓緊時間給mama打了一個電話。

    “mama,我公司的事辦完了,已經買了機票,今天晚上就能回來?!蔽艺f。

    “我也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呢?!眒ama說,“你爸還有幾個小時就做手術了,等你回來,應該正在做手術?!?/br>
    “今天?這么快?”我皺起眉頭,隱隱有些慍怒:“之前為什么沒告訴我爸今天做手術?”

    “醫生安排的,說是盡快做手術比較好?!眒ama咽了咽口水:“你不是公司有事么,而且你爸覺得沒必要告訴你,免得你擔心?!?/br>
    我的心一揪,胸口悶得慌:“擔心不至于不告訴我啊,我也擔心你們呀?!?/br>
    “汐汐,這是你爸爸的意思,我們也沒故意瞞著你。只是你隔著我們那么遠,不方便回來,昨天你也說了公司忙,我們琢磨著,你就算知道了手術時間,用處也不大,便不想增加你的負擔?!彼脑捳f得很輕柔,卻像是一陣驚雷,聲聲刺痛著我的心。想要辯駁,張了張嘴,卻發現事實的確如此,一下子變得啞口無言。

    mama頓了頓,緊接著那頭響起了模糊的低語聲,片刻后,她再次開口,“汐汐,你爸爸要同你說話,我把手機遞給他?!?/br>
    “好,好?!蔽遗踔謾C,只覺得空氣都滯重了起來,聽到爸爸的呼吸聲近了,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爸爸,你還好嗎?”

    “挺好?!彼穆曇艉芷届o,帶著沙啞,疲憊和心酸都隱藏在深處,提起笑意說道,“等我從手術室出來,就可以看到汐汐了,真高興?!?/br>
    他明明在說他高興,我的心卻不知道為什么疼了一下。爸爸很少這樣溫柔地叫我汐汐,他向來都是直呼其名,叫我“閔汐汐”,或者用方言大咧咧地說“你崽兒”。上一次他這樣溫柔地叫我“汐汐”,還是在迪拜醫院里勸我離開穆薩的時候。

    他生病,我眼見著病魔與他弄斧耍戧,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心疼,無能為力。相隔千里,一個看不見父親在衰老,一個看不見女兒在成長,想近不得近,該是怎樣的錘心痛首。他疼著,我卻只能看,近不了身,交付不出這一腔赤誠。

    我的拳頭捶著胸口,死死地抵住那種發酸的脹痛,盡力帶著鼓勵的笑意說:“是呀,等你出來就可以看到你的乖女兒啦,許久不見我又長漂亮啦。還有,我新學了幾個中東菜,到時候做給你和mama吃喲?!?/br>
    “好,我等著?!卑职州p笑了兩聲,靜了靜,突然似感慨似傷懷地嘀咕了一句,“中東菜,哪有咱重慶菜好吃?!?/br>
    “是比不得呢?!蔽覒椭脑捳Z,“不過,也算是嘗個鮮嘛。mama說是個小手術,您就安安心心的,醒來我就在了?!?/br>
    我以為他會說“誰稀罕你在?!?,就像他往常一樣嘴硬。爸爸向來是那樣,固執得不肯表露多少感情,非要擺出一副無情的面孔,也曾讓我誤解過那樣長的時間??墒沁@一次,他沒有那樣說,遲疑了兩秒,他才緩緩開口:“汐汐,你mama她很想你?!?/br>
    語氣柔軟得不像是他。

    這樣溫柔的氛圍令我一時難以承受,一時間仿佛看見了他蒼茫的雙眼,澄明的、釋然的、無力的。那雙干澀而無力的眼,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黯淡下去,沉淀為隱忍的愛意。

    我愣了兩秒,張了張嘴,剛想要再次開口,電話那頭輕嘆一聲,已經掛斷了。

    我怔怔地捧著手機,突然間從頭寒到了腳。蕭索的風聲中有顫顫的尾音,我看見風沙盤旋的樹上有一片枯葉悄然落下——我的心被這片枯葉砸出的巨響,苦涼干澀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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