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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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走在大道的幾十步,或許我在他的目光中,或許不在。我沒有回頭,像是在懲罰他攆走我這件事。我努力讓自己昂首挺胸、步伐矯健,但我的身體是僵硬的,我的心也是,一寸一寸,爬上涼意。 可是,閔汐汐,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結局嗎?不是你一次又一次果斷地拒絕了他嗎?那現在,你又在期待什么? 香料市場各種刺鼻的香味給了我眼紅的理由,這里許多初到的游客都會覺得鼻子癢癢,打個噴嚏,眼淚就被嗆了出來。我專挑最刺鼻的香料處走,假裝自己是一個鼻子過敏的人,流淚不止,卻不會被旁人笑話。 我找到了一個光明正大在人群中流淚的理由,混在經營買賣的吆喝中,混在討價還價的爭吵中,混在喧鬧鼎沸的聒噪里,沒有人會覺得我奇怪,除了我自己。 各色的熏香中,眼淚漸漸止住,心緒也緩緩平復。我離開香料市場,再次走到出口處,準備招一輛出租車。突然間,看見馬路對面的停車位上,穆薩的車竟然依然停在方才的位置! 他在車內發著呆,眼神渙散地盯著汽車方向盤,似乎聽不到周遭一切的喧嘩沸騰。人來人往中,他恍如一尊肅穆的雕像,就這樣靜靜地坐著,無法振作一分精神重新開車。黑壓壓的人群滲濾開來,天地好像都只剩下他一個人,寂寞地,單薄地,癡坐著。 香料的氣味好像又濃烈起來,熏得我鼻子嗆然。我怔怔地看著他的身影,滿心悲傷。也許我應該奔過馬路,拉開車門,不顧一切地牽起他的手,用我淚眼盈盈的目光注視著他,向他訴說我飽脹的思念。但是,我又怎么能這樣做呢?好不容易才堅持到現場,好不容易才用坦誠隔開了彼此的距離,我怎么能不顧一切地破壞我們艱難維系的理智? 隔著城市的車水馬龍,他發著呆,我凝著他,終是脈脈不得語。 這天晚上,我睡得十分不安,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晌野l現自己已沒了條條框框分析的能力,腦海中一直在思考,卻一直一片空白。我睜大了眼睛,瞪著天花板一動不動,很久很久,心浮氣躁地拿過手機看時間,零點零分。閉上眼睛,悲傷地想,又過了一天啊,離他的婚期,只剩下四天。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云宇樹的電話,他讓我早點起床,到學校去上自習。 “你不會是想掛科吧?我看你都消失了好幾天了,聽連翩說,前天你去了阿布扎比,昨天去接別人出院也一整天沒回來,到底有沒有時間學習???” “嗯?”我還睡眼朦朧,揉揉眼睛,“我昨晚沒睡好呢?!?/br> 云宇樹可不管,繼續催促道:“哎呀,你快起來吧,我在學校等你上自習?!?/br> 我手腳麻軟地勉強起來,朝著電話嘟嚷著:“如果跟別人一起上自習,我不容易專心?!?/br> “規矩還真多?!痹朴顦溆行o奈,“好了,我不和你上自習,但你還是得快到學校一趟。我幫你整理好了期末復習的綱要和重點,好不容易找到我去年的資料?!?/br> 我一聽,渾身一個機靈,終于有了幾分元氣:“謝謝學長!” 他不滿道:“都說了,不要再叫我‘學長’了?!?/br> “那叫什么?” “叫宇樹?!?/br> “嗯,宇樹學長?!?/br> “……” 掛掉電話,我快速穿好衣服,整理行裝,順帶發現未來三天居然扎堆聚了五門考試。我雖然平日基礎扎實,但這最后的沖刺時間依然無比重要,無暇再磨蹭,我收拾好書包,風風火火地朝學校奔去。 十二月底的天氣,可謂是迪拜最舒適的季節。二十度左右,不冷不熱,不會再像八月那樣一出酒店就大汗淋漓。我跑到圖書館,云宇樹把一疊資料交給我,厚厚的,很充實。 “這么多?”我有些驚異。 “這就是去年我復習的資料?!彼雌饋砗艿靡?。 “謝謝謝謝?!蔽腋屑げ槐M,抱著這堆資料在圖書館找了個座位,云宇樹也跟了過來。我問他,“你不是說不和我上自習嗎?” 他點點頭,“不會打擾你,就是看看你,覺得這兩天,你又瘦了?!?/br> “瘦了好啊,我正在減肥呢?!笔聦嵣?,我已是疲倦無比,身體和心都是,在不停地自我抗爭中消耗著元氣。 云宇樹搖搖頭,認真地說:“瘦了不好,我看著難過?!?/br> “別難過了,讓我看書吧,我還差好多沒復習?!蔽野褧竞唾Y料攤開,又將書包立在桌上,擋在我和他之間。誰知云宇樹用手拿開了包,消除我和他之間的屏障,很嚴肅地問:”汐汐,你這些天沒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我好得很?!蔽伊ⅠR否認。 “看你這幾天憔悴了很多,心神不寧,是不是他又來胡亂影響你了?” “沒有的事?!蔽颐φf,又把書包橫在我們中間。云宇樹的懷疑令我想起那天夜里穆薩陰鷙的模樣,這兩個男人,互相只見過一次,怎么互相較勁得這樣兇狠。 云宇樹不屈不撓地再次把書包拿開,說:“汐汐,如果有什么事,別忘了我,我一直在?!?/br> “學長!”我低聲叫起來,“這是在圖書館,你平時說話直接沒什么,現在這周圍都是上自習的人呢!” 他臉上顯出受傷的表情:“你不相信我的話?” “我相信,我相信?!蔽遗τ谜嬲\的眼神看著他,然后無奈地嘆息一聲,“但是,我現在想復習了……” “好,你看書吧?!彼K于起身,指著遠處另外一個位置,“我在那邊看書,有什么問題記得來問我,我去年每門都考得挺好?!?/br> 雖然心情很煩躁,但夾迫在這個節骨眼上,我真的很感謝云宇樹,他催促著我回到正途,用一大疊資料遏制住我不停渙散的心神,轉而投入到密集的考試中。而這段瘋狂自習的時間里,我每晚接近凌晨回酒店,云宇樹也每天執意送我回去,并不多留,只囑咐我好好加油,早日脫身。 五門課程,集中在三天考完。事實上,大部分的最終成績都由平時作業來給分,最終的考試只占30%左右。平日里,只要是小組的整體作業,都是由我完成,因此阿尤布和穆薩的成績也都不低,期末考試只要偏差不大,他們不掛科還是沒有問題的。 我在心底下定決心,等這學期結束,我也應該斷了和他們的小組關系。之前是阿尤布不愿斷,現在,恐怕三個人都沒有異議了。 去考場的時候,我遇見了阿尤布,穿著白袍,他在學生中格外很醒目,正侯在考場外,拿著本小冊子,似乎還在惡補。 朝他的方向走過去,我心里閃過無數念頭。要和他打招呼嗎?要說幾句考試加油嗎?要問問復習得怎么樣嗎?還是算了吧,那天他叫我去參加穆薩婚禮以后,我已經無法和阿尤布像從前那樣愉快地相處了。 正在我猶豫時,阿尤布仿佛不經意間轉過頭,視線掃到了我的身上。 周圍的人很多,我見逃不過,連忙擠出笑容:“嗨,準備得怎么樣?” “很痛苦?!彼嘀?,只說了torture(痛苦)這一個簡單的單詞,不再說話。 招呼打完,我們都靜了下來,各自埋首。不知道現在在阿尤布的心中,我到底是怎樣的一個角色。我不希望把關系鬧太僵,更不希望因為我連累到穆薩。 過了一會兒,穆薩也來了,他看了一眼我,很快收回目光。有幾天日子沒見,他似乎清瘦了些,和我一樣,都被思念和考試的壓力折磨得憔悴?;蛟S,他還比我多了一項婚禮的忙碌。想到這,我的心情再次跌入谷底。 老師按照小組安排座位,讓阿尤布坐在了我的后面,穆薩則坐在阿尤布的后面。這是一個階梯教室,試卷如果不被人擋著,很容易被看到。我和阿尤布沒有說話,只是我在答題紙上每寫完一個答案,就往旁邊的桌面一放,如果他愿意,一定可以看到?;蛟S,穆薩也能夠因此得到一點點的益處。 這就像是一種贖罪,我做錯了事,用默默無聲的方式償還著阿尤布,似乎這樣,就可以免去內心的自責??晌矣肿鲥e了什么呢?我也并不是一個幸運的人啊。 第082章 游戲 這段考試的日子,異常地充沛與忙碌。云宇樹給的資料相當全面,細細地看完背完后,又順著脈絡查閱了許多資料,并沒有太多時間思慮別的事。但是,每結束一門課程,我的心也會不自覺地縮緊一點,像是一個又一個時間節點的抵達,預示著注定將要到來的悲愴。 最后一門考試時,我故意放慢了答題速度,似乎這樣,就可以延緩時間的流逝,逃避既定的現實。隨著1月1日一天天逼近,我簡直有了一種末日般的恐懼感??纪暌院?,我還有什么事可做呢?還能用什么填充無力抵抗的時間? 大概沒有人像我一樣,死死地抗拒著考試結束后的狂歡。 考試結束的鈴聲拉響,老師收走了試卷,我正收拾著文具,突然聽到身后的阿尤布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我轉頭看他,沖他笑了笑,余光瞟了眼坐在阿尤布身后的穆薩??粗舶察o靜收拾東西的模樣,實在想象不到,明天,他就會成為新郎官了。 “終于考完了?!卑⒂炔忌煺怪眢w,長舒一口氣。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同我說,出于禮貌,還是順口接話道:“考完就輕松了,你也不用再受折磨?!?/br> “考完還有得忙呢,今晚我meimei有一個簡單的‘染指夜’,我先回去幫女人們準備一些東西?!?/br> “染指夜?” “就是用紅棕色的指甲花在雙手雙腳上畫上繁復的圖案,只有女人參加,但我一直很好奇,說不定能偷窺一下?!卑⒂炔加只謴土四歉标柟鉅N爛的樣子,嘿嘿笑了兩聲。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又添上了一句,“這是婚禮前的一個小插曲,我們的習俗?!?/br> 我的心再次黯然,在這個節骨眼上,竟又聽到了婚禮的訊息。我佯裝無事,笑著回應他:“居然有這么特別的風俗,我以前都不知道?!?/br> 他咧開嘴:“那是當然,所以婚禮你可得來呀,還有賽駱駝呢?!?/br> 我一怔,強裝歡顏:“好,第三天男女賓日的時候我再來,女賓日在明天,我有事抽不開身?!逼鋵?,我只是想盡最大可能再往后拖一拖而已。 穆薩在身后,估計是聽見了我們的對話,臉色泛白,頗有些落寞。他拍了拍阿尤布的肩,低聲道:“走了?!卑⒂炔紤艘宦?,拿起包,又沖我揮揮手:“再見?!?/br> 趁著阿尤布背對他揮手的時候,穆薩立在原地,定定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抿著嘴唇轉身而去,沒有再說一句離別之語。 我垂下頭,用劉海擋住悲傷的眸子。這就是最后一眼了嗎?沒有言語,沒有動作,甚至連表情都沒有,折不回來時之路,也攀不上未來的峰。 突然間,心底空了一塊,好想被填補。 正發著愣,衣袖被人扯了兩下:“閔汐汐,剛才望了半天,可算找到你了?!奔屋W也剛剛考完試,收拾好東西,“一塊走吧?!?/br> 我點點頭,想起連翩和愛德華的事,不忍告訴嘉軼。跟上他的腳步,與他并行。 果然,沒走兩步,他又打探起來:“連翩是不是最近很忙呀?和她不是一個專業,平日里又不忍心打擾她,我都不知道她最后一門考試是什么時候?!?/br> “我也不是很清楚,最遲也是今天結束吧?!蔽矣浀脨鄣氯A今晚要從阿布扎比過來找連翩,既然連翩能有空陪他,考試應該也差不多了。 嘉軼的眼睛亮亮的:“那我帶你們出去玩吧,放松一下?!?/br>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這恐怕不行?!?/br> “你們有約了?” 我搖搖頭:“不,是連翩有約了?!?/br> 嘉軼愣了片刻,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過了好一會兒,才故做輕松地問:“還是上次那個英國人?” 我轉過頭看他,有些詫異:“你知道他?” “嗯,我知道?!奔屋W苦笑著,“我以為他們已經分手了?!?/br> “的確分手了,現在是另外一個,美國人?!蔽翌D下腳步,懷著一種對自身的悲愴心情,決定勸誡嘉軼,“連翩沒法喜歡你,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方式,她最需要的是一種感覺,一種愛上愛情的感覺,這樣的感覺你給不了的,不要再傻了?!?/br> 嘉軼的眼神瀲瀲地渙散開來,恍然若失,有著顯而易見的悲傷,半晌,他漸漸平復,神色認真地同我說道:“連翩現在追尋著愛情帶給她極致的感覺,不愿意選擇我,所以你覺得我傻;但我自己并不覺得這是傻,這是執著?!彼麌@了一口氣,“這么多年,我已經習慣了,如果突然放棄,會覺得對不起自己,感覺辜負了這些年的執著?!?/br> “這是賭徒心理?!蔽依碇堑卣f,“為了賺回這幾年的等待,賠上更多年的等待,你何必呢?!?/br> 嘉軼搖搖頭,有些無奈:“現在,我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再等等吧。我就是這么死腦筋的一個人,能喜歡上一個人不容易,多堅持堅持,或許她會明白我的心意。如果有一天,我厭倦了,自然就會離開了?!?/br> 我對這番話反應了好一陣,嘉軼已走在了我的前方。望著他鈍痛行路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一句話:人年輕時有兩種遺憾,一種是年輕時太過瘋狂,一種是年輕時不夠瘋狂。 連翩一定是玩得過火的那個,嘉軼則是默默固守的角色。那么我呢?我愛上了一個阿拉伯男人,卻又理智地克制住飽滿欲崩的感情,將來,我會遺憾嗎? 我跟上嘉軼的步伐,和他一同站在下行的電梯里。鏡面的反射中,我和他都是一副低落頹喪的神情??梢粋€是為了堅守感情,而另一個是為了抗拒感情。 守護和拒絕一段愛,原來都藏著千回百轉的糾葛。此時,我再回想起穆薩臨走前看我的最后一眼,隱隱間覺得事情并不會這樣結束。我還正年輕著,還不到回首歲月的年紀,就已經為此感到遺憾了。 同嘉軼分別,我走在回酒店的路上,突然手機猛響。一看來電顯示,是連翩。剛剛才和嘉軼說起過她,這會兒就打來了電話。 我接通電話,聽到連翩在那頭興高采烈地問:“汐汐,你在哪里呀?” “我還在回去的路上呢,怎么呢?” 她聽起來很是開心,“愛德華已經到了,還帶了一個他的朋友,你答應過我今天一起出去玩的。剛好你在,我們兩男兩女,都不落單?!?/br> 我其實不太愿意和愛德華的朋友相處,但內心的空洞使我迫不及待想找點事做,對著電話說道:“你等下,我馬上回來?!?/br> 我加快步伐,到酒店門口的時候,發現他們三人已經在那里等著了,我同愛德華和他的朋友禮貌地握手,上了車。 愛德華的朋友個子很高,身材卻很瘦??墒?,他卻有一張圓圓的臉,微厚的嘴唇在抿緊時顯得有點倔強。他的臉相,讓我想起一只憨厚的小熊。他介紹了他的名字,但我心不在焉地沒記清,就叫他小熊吧。 這一次,我們沒有再去上次的酒吧。愛德華帶我們來了一間小酒吧,處在豪華商場角落的小門里。進去一看,明顯沒有上次那么多保安,舞池里跳舞的人也更開放一些,但整體還算干凈,稍稍放下心來。在迪拜的酒吧,我并沒有國內那么多顧慮,因為這里治安很好,如果醉酒走在大街上,被警察發現甚至會被拘禁。 我們點了酒,聊著天,愛德華突然提出要玩“真心話大冒險”(themomentoftruth)。我原本以為這是中國人才愛玩的游戲,后來才知道美國人比我們更喜歡玩這個。 轉盤旋了一輪又一輪,前面的人都選了真心話,聽來聽去,感覺沒什么新意,也很露骨,無非就是問你談過幾次戀愛,你的第一次是什么時候,你有沒有劈過腿,多了便索然無味了。幾次以后,轉盤指向了我,于是毅然地選了大冒險,不想被他們盤問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