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暖冬。

    渭城的冬季比往年氣溫高了一些，沒有下雪。

    醫院里，女人力竭的聲音刺激著手術室外等候者的神經。

    霍景思站在病房門口，目色略略有些恍惚，視線飄飄零零的居然不知道該落到何處。

    現在，手術室里面的人是他的mama，陪在他身邊的人是他的爸爸。

    陪在霍景思身邊的是宋妤酒。

    兩周前霍祈靖為了阮瞳的安全，已經將她送進了醫院里照顧著，預產期本就差不多是這幾天。

    景思本也是留在盛家住的，但是這孩子一不喜歡盛少艾，二也不愿意在陌生的地方久住，所以這幾天還是一個人住在仟朗別墅的。

    但今天早上，阮瞳要生產的消息就傳來了，宋妤酒帶著景思去醫院的時候，她已經進產房兩個多小時了。

    宋妤酒撫著景思的頭發，聲音溫柔卻堅定。

    “景思不要著急，你的mama不會有事的?！?/br>
    阮瞳是不會有事的，她當年能在那樣的情況下生下霍景思，如今還有霍祈靖陪在她的身邊。

    霍景思的視線這才緩緩聚焦了些許，愕然地抬頭看著身后的宋妤酒。

    “酒jiejie……我mama當年生我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他在門外等候那么久，只有剛剛才略微聽到了母親呼痛的聲音。

    宋妤酒的眸色溫柔了些許，垂眸看著他，“不是?！?/br>
    當年阮瞳難產，生死一線，她哪有力氣呼痛。

    可少艾的眉心還沒舒展開來，身后便傳來一陣腳步聲。

    宋妤酒回頭，來的人是封以旭和封致煜。

    封以旭她是認識并且有接觸的，這個少年當初對阮瞳就很好，也沒有封家認所有的那股戾氣。

    阮瞳懷孕之后，他們的來往也不少。

    封以旭先看到宋妤酒，朝她微微點頭，目色里皆是濃郁的擔憂，“我姐進去多久了？”

    “四個多小時了?！?/br>
    宋妤酒抿了抿唇，“霍祈靖一直陪在里面，她應該不會有什么事的?！?/br>
    封以旭這才微微點頭，緩緩蹲下身看著站在不遠處的景思，“景思，來小舅舅這里?！?/br>
    霍景思猶豫了一下，卻還是點了點頭，走到他的面前，“小舅舅，我mama還有多久才能出來??？”

    他只知道mama很疼，但是要疼多久，他一點也不知道。

    封以旭頓了一下，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jiejie她……”

    “很快?！?/br>
    封致煜卻在身側淡淡地回答道。

    霍景思略微茫然地抬頭，看著大舅舅冷毅英俊的臉。

    大舅舅和小舅舅不一樣，小舅舅平易近人而且特別喜歡他，可大舅舅……卻從來不在他的面前表露出什么感情。

    霍景思嘴巴微微抿起來，有些不太高興地看著宋妤酒。

    雖然沒有說話，但眼神就在求證真假。

    宋妤酒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只好點點頭，安撫下孩子。

    說完這句，她緩緩將視線落回到封以旭身上，“封夫人她……”

    “我媽今天早上的飛機，大概晚上就到?！?/br>
    封以旭嘆了一口氣，這段時間好巧不巧封家有點事，他爸媽都出國去了，早上厲蓁聽到阮瞳要生了，立刻就訂了機票。

    厲蓁是巴不得當第一個抱孩子的。

    “阮老太太也在，估計是待會就過來了……”

    雖然說往事翻篇了，但是封家和阮家的事情畢竟沒有那么簡單，殷樂知道封致煜和封以旭這個時候會來，便也照顧著阮瞳的情緒沒有趕過來。

    但擔心還是擔心的，

    畢竟阮瞳是她心尖上的孫女。

    封致煜看著面前等候的三人，衣間的電話微微響起。

    是封氏的事情，他拿著電話走到走廊外。

    “封總，今天dk那邊的項目合同……”

    封致煜還沒說話，目色先觸及一道人影。

    他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樓下的景象，有一大號人來了。

    hk陸家，陸青俞帶著陸安笙下車，身后站著的是顏珈藍。

    還有一個女人在她們的身后，一身簡樸的衣服，看起來格外小心翼翼。

    雖然只見過一兩面，但是封致煜還是認出來了，是季夫人。

    對了，如若他沒記錯，季夫人當初的確是照顧過阮瞳的。

    后來顧萱回到季家之后的確安分老實了，季夫人似乎也沒怎么和阮瞳來往。

    她這次來，是為了什么呢？

    看到季夫人的不只是封致煜，顏珈藍也看到了。

    阮瞳回去之后，她就一直在封家，聽說阮瞳第二個孩子要生了，她便跟著陸青俞一起來了渭城。

    當年她沒來得及看霍景思出生，不想錯過第二個孩子。

    畢竟她說了她要替葉無憂好好地看著阮瞳過好余生。

    只不過……

    她輕輕摸了摸陸安笙的小手，“寶貝，你跟青俞姐先進去，阿姨有個朋友來了?！?/br>
    陸安笙輕輕點點頭，有些茫然地看著顏珈藍離開。

    陸青俞知道顏珈藍看到了誰，也沒有組織的意思，握著陸安笙的手走了。

    顏珈藍挑了個位置，估摸著季夫人該過來的時間，緩緩呼出了一口氣。

    “季夫人？”

    季夫人被嚇了一條，抱著湯壺的手微微一顫。

    “顏……顏小姐？”

    她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害怕又似乎是尷尬。

    顏珈藍只是笑了一下，覺得這個女人草木皆兵得過分。

    “好久不見?！?/br>
    “好……好久不見?！?/br>
    “來看瞳瞳嗎？”

    季夫人略微心虛地點了點頭，“嗯……嗯。那，那孩子當年生景思的時候……難產了……我，我擔心她有心理陰影……”

    對于女人來說，這些事情都是永世難忘的，她真的擔心她會不會再出什么事。

    顏珈藍輕輕地笑了一下。

    有些事情阮瞳本人都跨過了那道坎了，可還是有人替她過不去。

    “沒事的，季夫人，瞳瞳她一定會平安的?！?/br>
    在hk的那幾年，在接受心理療程的阮瞳也跟顏珈藍說過很多東西，顏珈藍也確確實實地能感覺到阮瞳是已經釋然了。

    她比任何人都看得開。

    顏珈藍能看到季夫人的指尖緊了緊，隨后又松開了。

    她把手里的暖壺放到了顏珈藍的手里，“對了，顏小姐替我把這個送給瞳瞳吧……補身子的，對剛剛生產的孕婦很好……我，我就不去看她了?！?/br>
    顧萱做過那么多缺德的事情，阮瞳非但沒有計較，卻還是對她很好……她是沒有顏面再去看阮瞳了。

    但是，她擔心還是擔心。

    顏珈藍本想拒絕，但是季夫人已經將湯壺放進了她的手里，轉步就走了。

    沒有絲毫能讓人挽留的余地。

    顏珈藍捧著手里的湯壺，輕輕抿唇笑了一下。

    ……

    手術室里，阮瞳的瞳色略微渙散，有那么一絲分不清如今是夢還是現實的錯覺。

    她已經忘記了當初生霍景思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痛苦，但是……

    有些事情新痛和舊痛交疊起來，也會讓人分不清楚。

    手被輕輕緊扣，她這才勉強拾回一點力氣抬眸看著面前的男人。

    不知是她太痛了出現了幻覺，還是這只是她的幻想。

    她居然看見……霍祈靖的眼眸之下浮了淺淺的一層水色。

    手術室里皆是血腥味，聞著都讓人難以接受，她更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樣。

    “瞳瞳，再堅持一下，好么？”

    霍祈靖輕輕地握著她的手，聲音輕柔。

    阮瞳緩緩地笑了一下，蒼白而無力。

    “好……”

    這個孩子她決定要，她就決定了要承受這樣的痛苦。

    這能有什么？

    當初她一個人，也能把景思生下來。

    “這個孩子之后，不生了，再也不生了?！?/br>
    她指尖被人輕輕握著，已經虛弱到難以感受他手心的溫度到底是冷還是暖。

    不生了？

    再也不生了？

    他是擔心她還會受這樣的苦么？

    她微微地笑了一下。

    “孩子……我喜歡，我愿意為你生?！?/br>
    又不是沒吃過苦，這一點算什么。

    耳邊他似乎還有一點聲音，但阮瞳卻只覺得下腹一痛。

    “唔……啊……”

    她咬唇一用力，便那只覺得那折磨她六七個小時的痛苦一下到了極盡。

    嬰兒的啼哭響亮。

    霍景思幾乎是一瞬就松下了一口氣，兩行清淚一下脫框而出。

    剛剛趕過來陪在他身邊的盛少艾都還沒來得及發揮自己的作用，就見他回頭，一雙漂亮眼睛里淚汪汪的。

    盛少艾只覺得心頭一軟，他不管不顧地抬手將這個矮了自己一個腦袋的男孩抱在懷里。

    “好了，別哭，我在，我都在……”

    他要是擺冷臉，高高在上的，他還能好好地安慰一下，可是他一哭……

    霍景思一哭，盛少艾就感覺心里有個什么東西，酸軟得厲害。

    宋妤酒看著自己的兒子寶貝似地抱著霍景思，微微嘆了一口氣。

    哎……這以后長大了，霍景思要怎么面對他……而自家的兒子又要走多少錯路呢？

    霍景思深呼吸了一口氣，大約是這才緩過來這口氣，吸了吸鼻子推開了盛少艾。

    他想去病房。

    盛少艾卻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別著急，現在你的mama還沒出來，等一會?！?/br>
    霍景思沒面對過這樣的事情，一時之間略微有些茫然，這才點了點頭，聽話地回到他的而身邊。

    宋妤酒看著自己怎么樣都壓抑不住眉宇之間得意洋洋的兒子……

    照顧一個六神無主的孩子你很驕傲是不是？

    陸安笙一直站在陸青俞身后，這才探出個腦袋去看自己的兩個哥哥。

    她松開了陸青俞的手走到顏珈藍的身邊，輕輕地揪了揪顏珈藍的衣袖。

    “珈藍阿姨……景思哥哥和少艾哥哥簽收了……他們兩個是不是情侶??？”

    顏珈藍……

    咳咳，是時候該教這兩個孩子避嫌了。

    傍晚，霍景思這才看到了自己的母親。

    阮瞳的氣色已經好了很多了，只是眉宇之間那點憔悴和疲憊還沒散盡。

    霍景思握著mama的手，盡職盡責地陪在她的身邊。

    “景思，辛苦了，等mama身體好了回家了給你做飯，好不好？”

    阮瞳聲音低柔，對自己的孩子極盡溫柔。

    霍景思點了點頭，吸了吸鼻子，“mama好好休息，我去看看meimei?！?/br>
    霍祈靖在阮瞳的身邊陪著，孩子有專門的醫生照顧著，唯有景思是一個人。

    阮瞳第二胎是個女兒，圓滿了她想兒女雙全的夢想。

    阮瞳的確累了，也不愿意讓景思這個傻孩子呆呆地陪著自己，便答應了。

    霍景思剛剛出門，就看到了在門外等著他的陸安笙和盛少艾。

    大概是等他敘舊了，安笙有點疲乏地眨了眨眼睛，但看到他出來的時候，眼底的光還是很盛。

    霍景思還是個體貼的哥哥，輕輕摸了摸安笙的腦袋。

    “安笙，你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好嗎？哥哥明天陪你?！?/br>
    陸安笙也是幾個小時的飛機落地的，疲倦是肯定有的。

    陸安笙這才揉了揉眼睛，乖巧地點了點頭，“好，那如果哥哥害怕了，就打電話給我……”

    她是不怎么清醒，但是她記得顏珈藍說過的話，霍景思現在是很害怕的才對。

    霍景思只覺得自己的心口暖暖的，隨后點了點頭。

    安笙跑到顏珈藍的身邊，跟她先回酒店了。

    隨后，霍景思這才回頭看著盛少艾，“你呢，你要不要去休息？”

    盛少艾含笑看著他，沒有說話的意思。

    霍景思這才發現，盛少艾眼睛的形狀略微……略微有那么一點好看的意思。

    不過，是什么好看呢？

    他說不出來，但總而言之就是好看。

    是他以前都不覺得的好看。

    “不是去看meimei么？”

    盛少艾的聲調微微提了一下，似乎是在跟他說“我剛剛聽到了你說的話了，你明明還有事情要做，休想打發我?！?/br>
    霍景思此刻卻有點懵，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也就點頭允許他一起去。

    盛少艾跟在霍景思的身后，這才發現此刻的他和平時的他不太一樣。

    有些呆呆愣愣的，那雙眼睛看東西少了以前那幾分故作深沉的色彩，多了兩分純然。

    越看……他越想像今天早上一眼把他抱在懷里揉一把。

    霍景思卻不知道身后的人在想什么，只是一心想看自己的meimei。

    聽爸爸說meimei的樣子和當初的他一樣，他想看。

    護士jiejie帶他到meimei前，霍景思瞪大了眼睛。

    可是當他真正看到自己的meimei的時候……卻發現……這個真的是個小嬰兒嗎？

    怎么那么丑……

    盛少艾站在他的身后，看著兩個孩子，兀地一笑。

    真可愛。

    他的景思，還有這個新出生的小meimei……一樣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