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人來到這個世界時總是備受期待,歡聲笑語,讓人有十個月的時間來做準備。 離開時卻是猝不及防,悲痛壓抑,毫無準備的就到了彌留之際。 孫老娘前些日子里還好好的,有一天突然就吵吵著要去一趟鎮里。 她去了裁縫鋪,找人裁了一件新衣,收了家里曬好的土豆和豆角,在衣服回來的第二日就不行了。 她說她夢到了孩子爸,孩子爸拄著拐杖來接她。 她換了新裁好的壽衣,安詳的躺在床上。 孫長嶺趴在炕邊哭,悲痛到說不出一句話。 幾個兒女圍在一起,哭聲一陣比一陣大。 孫老娘一一交代遺言,輪到孫長嶺這里的時候她握住我的手,這個時候也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了。 她叫我和孫長嶺好好的,結婚證她看到了,照的很漂亮。 又說孫長嶺是個命苦的,年紀輕輕要養活一家人,八個孩子她最可憐這個,叫我多體諒他。 還說對不住我啊…對不住我啊… 至于對不起我什么,她沒告訴我。 她捏著我們兩個的結婚證,顫顫巍巍的抬起手,她笑的開心,也不知道在對誰說:“看到了嗎,老五結婚了,娶了個媳婦,叫陸和?!?/br> 她糊里糊涂,卻把這些記得清清楚楚,到死的時候都還在一遍又一遍的說。 孫長嶺哭到背氣,我扶住他,聽到他撕心裂肺的喊:“媽——” 我無法安慰他,只把他抱緊,告訴他都會好的。 孫長嶺的哀嚎在我耳邊一聲又一聲的響,我忍不住的為之動容,難免紅了眼眶。 他一天一夜沒合眼,今天又給孫老娘守了一夜的靈。 我陪在他身邊,聽到他一邊燒紙一邊說:“看到我爸了嗎?讓他原諒我吧,我知道錯了?!?/br> “來生投個好人家,做漂漂亮亮的姑娘啊?!?/br> “走吧…走吧,不要回頭的走吧?!?/br> 這時他平靜了許多,眼睛腫的像只青蛙,火光把他的模樣照亮,他好像永遠年輕,是一個漂亮精致的男孩子。 他又看我,我看到他的目光,沉寂氣死,我又明白,他已經不再是一個男孩子了。 我叫他堅強,他又叫我放心,沒有過不去的坎,人這一生不就是這樣,悲歡離合,生老病死,人來人又去。 回去的時候秦均來機場接我,他見我憔悴不少,叫我以后少跟孫長嶺玩。 我其實挺可憐孫長嶺的,他這個人確實見錢眼開,唯利是圖,但不影響他是一個很好的朋友。 我們一路扶持走過來,我能為他做這些,我挺開心的。 而且我也為這樣的母子感情感到動容,我和李美萍之間,永遠也不會有這樣的光景。 我嘆口氣,這樣的奔波勞碌叫我有一些累,我閉上眼睛,說我想睡一覺。 秦均說我身上臭死了,讓我忍一忍,回家洗了澡再睡。 但我實在忍不住了,靠在車窗上就睡下了。 這一覺好像睡了很久,秦均把我抱下車,我睡到天黑才醒來。 秦均不在家,下樓的時候季之薇坐在客廳里喝茶。 看到彼此我們兩個都挺意外的,互相打一聲招呼,就沒話說了。 我和季之薇在一起工作挺長時間了,但之間卻少有交流。 她向來獨來獨往,娛樂圈里朋友不多,平日里來往的女孩都非富即貴。 她像一只漂亮又驕傲的孔雀,總是高高揚起她的頭,冷眼看世界。 她問我怎么還在這里,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我為什么還在這里,我其實比誰都想知道。 她有點意外,意外秦均還不膩我。 我挺尷尬的,上樓之前被季之薇叫住,她喝一口冰水,漫不經心的勸我及時脫身。 我當然知道,回頭看她時她翻一頁報紙,多一眼都不給我。 季之薇來秦均這里是來取留學要用的東西的,還有幾天她就要走了,以后都不拍戲了。 她說拍夠了,沒意思,拍來拍去也就那樣,出國玩幾年,順便留個學。 真是坦率瀟灑的人生,我其實很羨慕她,如果可以,誰不想活的漂亮一點呢。 秦均這幾天出差都不在家,我偷偷的去看了程煜幾次。 對于復健他很不配合,護工受不了他的脾氣,走了好幾個。 屋子里的杯子他摔了又摔,床頭再也不敢放東西了,我躲在門外也聽的到他的咒罵,怨毒又可悲。 一到這個時候我就無比怨恨自己,程煜會變成這個樣子,都是因為我。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我。 有一次他看見了我,問我為什么還過來,是來看他笑話的嗎。 我搖頭,他卻發出一陣尖銳的叫喊,他什么也做不了,這樣的嘶喊,是他唯一的發泄方式。 他喊到嗓子都啞了,很久之后才停下來,他叫我滾,說再也不要過來了。 我說不出其他的什么話,只是說來看看他,看一眼就走。 “你對別的男人也這么說過?”他嘲諷我看向我,惡劣的像是一個不聽話的孩子。 “你的經紀人也睡過你?” “還有那個叫做宋元的小男孩,你喜歡他嗎?” “現在是誰給你錢花?你來看我,他知道嗎?” 他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的砸過來,讓我啞口無言,最后垂頭喪氣的離開。 像是灑在地上的一盆水,斷了線的一串珠,我和程煜似乎再也回不去。 就是那些刻骨銘心的故事,把我們兩個越推越遠。 寬寬的一條河,我們站在河兩岸,互相遙望,些許怨恨。 我舍不得走,戀戀不舍的坐在房間外的長椅上,從天亮等到天黑。 程煜安靜了許多,偶爾還和護工有短暫的交談,他們聊天氣,說秋天也要過去了,昨日是最后一場秋雨了。 程煜還感嘆六年的時間,世界變化太快,他醒過來發現每一處都與以前不一樣,他與這個世界脫了軌,與大家格外不一樣。 原來他也有心平氣和的時候,我坐在外面百感交織,又一次的意識到,他是真的恨毒了我的。 他靠電視來打發無聊的時間,電視上播放著我過去參演過的電視劇,下一秒,電視上就被砸過一個遙控器。 他胸膛起伏不止,片刻之后撕扯著頭發,發出一陣詭異的哭喊。 幾個護工匆匆趕來,一針鎮定劑下去,沒多大一會他就睡下了。 我趴在窗前看他,不敢再進去。 我對他說再見,以后的日子,多保重啊。 真是無奈至極,命運開一個又一個的玩笑,我現在沒別的要求,我想讓他好好的。 即便我將永遠缺席他以后的生活,但無所謂,一切都是苦的,一切又都是甜的。 秦均不在家一日又一日過得總是快,我接過幾個電話,都是陌生女孩的聲音,他們來找秦均,問為什么不再聯系了,不見面的這些日子,她很想他。 也有人登堂入室,不比我睡衣睡褲素面朝天,過來的女孩青春洋溢,精致漂亮。 她問我是誰,為什么住在這里。 屋子里踱步走一圈,她給自己倒了杯水,說我身上的睡衣她也有一件。 那真是好巧,我穿的可能就是她的,我在柜子里翻到的,還以為是上次走時落下來的。 畢竟我走的瀟灑利落,兩手空空。 我不知道說什么,她卻是個自來熟,以為我是家里新來的傭人,問我今天中午吃什么。 阿姨給我做皮蛋豆腐吃,我饞了好幾天,秦均說不健康死活不讓我吃,如今他不在家,我過幾天的神仙日子。 我有啥說啥,她聽到之后一拍手,說皮蛋豆腐好吃啊,她就喜歡吃皮蛋豆腐。 是吧,我也愛吃。 我眨眨眼,她卻突然湊過來,仔仔細細的打量我一遍之后說:“這就是我的睡衣吧?” 對不起,是的。 我要給她脫下來,她告訴我不用了,下一秒就給我撲倒了。 她罵我是個不要臉的狐貍精,搶她的男人,穿她的睡衣,還看她買的雜志。 我身嬌體柔,根本不是對手,兩個女人絞在一起,場面十分難看。 但我很清醒,她說的全都是錯的。 秦均不是她的,秦均從來都不屬于任何人。 他是秦均,不是你的秦均,也不是我的秦均,就只是秦均,完完整整的、面冷心硬的秦均。 傭人給我們分開,她破口大罵,沒有了剛剛的優雅風情,小姑娘幻想自己是不一樣的,把秦均當成真命天子來看待。 真是可憐又可笑。 我住進來時,屋子里擺放過一瓶香水,我叫傭人找出來,我問她是你的嗎。 小姑娘搖頭。 我就笑,又叫人給放回去了,我說:“那就留著吧,等下一個姑娘來的時候再問問,總能找到的?!?/br> 她問我什么意思,我叫她自己悟。 她大聲的哭,痛罵我這個不要臉的狐媚子。 我挺無奈的,秦均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這一大群女人他一向處理的很好,怎么會招惹上這樣的姑娘。 我上次住在這里的時候這屋子里來來去去的,有那么多的女孩走進來過,沒有一個如此難纏。 估計是會撒嬌,沒在秦均那里吃過什么苦頭。 我也不好怠慢了人家,枕頭風我受不起,我在他眼里不值錢,他發一次脾氣,我要緩好久。 她罵我罵的難聽,我是真的聽不下去,最后沒辦法,惹不起總躲得起,我讓小王送我去了孫長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