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耽]斷雁歌_第93章
賀樓乘夜站在原地不說話,也不動作,就要融入整個黑暗之中去。 慕蘇看著他仿佛有好多話要說,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好,只是淡淡道:“你記得答應過我的話……”他頓了頓,邁步準備離開。 而不過半步,他就感覺被一雙手從身后緊緊攬入一個灼熱的懷里,灼熱的呼吸灼熱的溫度幾乎燙的人要落下淚來。 賀樓乘夜嘶啞的聲音伴隨著氣息落在他的脖頸上。 “那日雪后……你輸我半子,可還記得?” 慕蘇的唇輕顫了顫,他淡淡道:“我說過,不能關系我回大夏……” “那你聽我說……”賀樓乘夜深吸了一口氣,開始低聲道。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祥城。你不知道你看碧金髓的時候,眼睛是亮的,不是阿盧那種純凈……仿佛天地間就你是亮的,就像是母親一樣的,而我卻躲藏在黑夜里,污濁中,竟然不敢直視你……我瞬間就明白,為何夏帝說你是他最信任的人……” 慕蘇深吸了一口氣,聽著身后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說著,眼前的天光漸漸模糊。 “然后我聽見你對花臉說的話……我想……你這般柔弱的一個人……是謝言,還是大夏,能讓你做到這般地步?……那是我第一次……破壞我自己的計劃?!?/br> “在這里……在達雅……我感覺到你的心,你的眼里的謝言……那一刻我突然感受到了嫉妒,我想讓你這樣看著我。我在想,若有一天,若我能代替謝言,成為你心里的唯一,你眼里的唯一,那多好……所以,那一日花燈前,我不曾騙你……可我不能讓你活著,因為你是很重要的一顆子……” “鸞兒……可你為何那一日,卻為了兩個孩子拼了命,又為了一粒沒有生命的珠子再入火海呢……我不想讓你死,我也不想讓你回大夏去,不想讓你再想起謝言。這種感覺隨著時間推移越發根深蒂固,我洞察天下千機,可我不懂,你心里沒有仇恨嗎?你不恨我,你也不恨謝言,那么多的苦難,你卻還是那樣的透亮。你就在那里坐著,仿佛拈著花就能羽化西去……” “我想用你解我的毒,卻不想你是入骨的罌粟?!?/br> 慕蘇吸氣掩蓋住了自己的顫抖,他冷聲道:“我早已經不是透亮的了。我不是那個對謝言言聽計從的我,也不是會在你的步步為營面前顫抖的我,更不是連刀都不曾舉起過的我……賀樓乘夜,我早就變了,只是你一直不信而已?!?/br> “你記得,那一日我在北原的屋頂上,我問你,你有沒有想過要留下來……若你當時點頭,我本已經做好了與你一起在北原隱居一生的準備了……可我也知道,你是放不下閬玥的……我自己都放不下大夏,我怎么能逼你放下閬玥……” 慕蘇的手輕輕搭在賀樓乘夜的手指上,冰涼,扣住他的手指。 “賀樓乘夜,我不是毒,亦不是解藥。我曾以為家國之仇,生命之恨,是可以化解的,是可以用時間消磨的……可是你父親死了,你母親死了,先帝死了,我父母兄長、弟妹,白茗,甚至是阿盧……連阿盧都不在了……我終于明白,只要你一天是閬玥的王,我一日是大夏的子民,所有的愿想,都是奢望。你早已知道,為何不承認呢……” 他微微用力,輕輕扳起賀樓乘夜已經僵硬的手指。 “賀樓乘夜……這世間羈絆太亂,太復雜,我喘不過氣了……” 說到最后,慕蘇掰開賀樓乘夜的手,卻又被后者一把攥住手掌,指掌中沒了溫度,全是冰涼的汗。 慕蘇的心隨著這一握狠狠地揪緊,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轉身去擁抱這個男人的沖動,但他忍住了。 “……你說的對,我其實早就明白……我覺得我能扛住一切,卻從未考慮過你愿不愿扛,扛家國,扛天下,扛黎民百姓,扛生離死別……” “我覺得我能扛一切,若不是閬玥地處之位沒有大夏富饒,閬玥定能比大夏更強,因為我比謝言強。但謝言來的那一日,阿盧死的那一日我才真的明白……張狂者是天機閣閣主,不是閬玥的王?!?/br> 慕蘇想輕輕握他的手,可是他沒有,也沒有回頭去看他,他只是看著屋外日益繁茂的厚葉,聲音有些飄忽不定。 “所以,我們放過彼此吧,賀樓乘夜。閬玥……永遠是我夢里的桃源?!?/br> 賀樓乘夜的手松了松,又僵硬了片刻,輕聲道。 “那一日雪后,你輸了我半子,我想好要什么了……我不攔你回去……我不要求你記得我……也不迫你做承諾。我只要你……” “別再回謝言身邊了,別再給他機會傷你了?!?/br> 慕蘇的眸子猛地縮緊,幾乎要忍不住落下淚來??伤€是沒有回頭,只是努力地呼吸了好幾口氣,仿佛將要不能呼吸。 “鸞兒……答應我,此生我都不再出現在你的生命里……只是,別再回謝言身邊了……” “有一事我瞞你,當時怕你忍不住想走,如今想來卻也可笑……慕榮沒死,如今在楓城。楓城也是我母親的故鄉……只是可惜我此生可能都無法去看看了?!?/br> 他說完,卻見慕蘇并沒有反應,甚至仍舊沒有轉身,不由自嘲地一笑。 他輕輕松開手,那只清瘦白皙的手掌就從手里滑落下去,像月下的流沙一般。 “……鸞兒,以后,多吃些rou,你瘦了些?!?/br> 慕蘇仿佛是被一語驚醒,忽而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他不知為何,忽然瘋了一般地向前跑。仿佛再慢一刻,他就再也走不出這間小小的房間。風的聲音從耳畔劃過,他甚至不知道賀樓乘夜還有沒有說些什么,有沒有再多說些什么,有沒有在挽留自己些什么,有沒有再說一些甜言,再多一句,他就真的不想走了。 冷不丁地,他忽而跌了一跤,險些整個人撲倒在地上,卻被突然出現的葉文澤扶住。 葉文澤有些復雜地看了慕蘇一眼,沒有言語。 慕蘇喘息了許久,才低聲道:“文澤……帶我去車上,越快越好……” 他不想再看見這個城市的任何人,任何一個角落,任何一塊灰石。 他以為這一日到來的時候,他會無比的惆悵與自由。而如今,卻是如此的痛苦,痛入骨髓,仿佛被一點一點剜rou碎骨一般痛苦。 中毒的從來不是賀樓乘夜一人,他們都是這世間專屬于彼此的跗骨劇毒。 馬車一路沿著達雅的街道向城外駛去,街邊的言語一點點地滲入馬車的縫隙里。 “啊這是那日的夏人!今日被夏人接走了!他果真不是王的朋友,那一日好些人還誤會了陛下……” “就是……那一日他殺了兩個首領,定然是違背了王的意思……王怎么可能為了他殺自己的首領!” “夏人果真沒有好人!早日滾回去吧!” …… 慕蘇坐在馬車上,聽著言語,身后的冷汗慢慢地消減下去,虛弱而蒼白的臉頰忽而浮現出一絲淡笑。 葉文澤看著慕蘇,扶住他,嘆道:“慕蘇……你何必?!?/br> 慕蘇笑著搖搖頭,眸子里卻漸漸冷酷:“是我欠他。我對他說了那么多家國,那么多天下……到底不是因為天下也不是因為家國……而是因為我自己……因為我過了這么久……我還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