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jian佞
兩名將領的支持,讓楊肥下定了暫時留在湖廣四川,等徹底擊敗了張炳忠再回師的念頭。他立刻起草給崇德皇帝的奏章,說明他暫時難以調兵回來的情況,并提議兵部立刻組織當地軍隊強化防御,守住重要城池,同時調集山東和安徽方向上的軍隊增援。 剛剛挨了一頓庭杖的傅元憲家里,正在養傷的傅元憲接見了一位客人。這位客人便是剛剛被起復,擔任吏部左侍郎的劉啟東。 “宗正先生可知道楊總督給皇上上書,反對調動湖廣之軍的事情?”剛剛坐下,劉啟東便直接問道。 傅元憲苦笑道“如何能不知道?!?/br> 劉啟東聽了,便作色罵道“楊肥誤國!宗正先生當上書制止!” 這個時代的人論及旁人,一般都稱人家的字,如今劉啟東不稱楊肥的字,而是直呼其名,這就可見他對楊肥的態度了。 傅元憲聽了,又苦笑著搖搖頭道“我自然上書了,只是皇上會不會聽我的就難說了?!?/br> 劉啟東便道“楊肥這個計劃,完全是拿著國家的命運前途,來賭博呀!而且還是根本就沒什么贏的機會的賭博!” 傅元憲點點頭道“先生說的是。楊總督這個計劃,私心頗重。不過這些年來,朝廷在他的計劃上已經投入太多,難以回頭了?!?/br> 劉啟東聽了,便冷笑道“這便是挾持朝廷了!” “要不然還能如何?”傅元憲搖頭道,“這么多年來,朝廷在那個四面張網上面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付出了多少代價?朝廷難道能看著前面幾年投入進來的人力物力全部泡湯不成?皇上也會覺得,如果現在就將湖廣的官軍調回去,那就等于前面為了圍剿那些流寇而付出的所有代價,什么涸澤而漁地增加稅收帶來的民怨沸騰,什么削弱邊防帶來的東胬入寇,所有的這一切付出,就全都變成了無用功。整個大昭朝,將自己消耗到了幾乎要油盡燈枯的地步,但卻什么都沒得到?;噬纤乱彩球T虎難下了?!?/br> 劉啟東聽了道“蝮蛇蜇人,壯士斷腕!如今的局面,首先是朝廷財力枯竭,九邊之兵,難以輕動,要調動山東、安徽之兵,便要投入更多的軍費。軍費從哪里來?難道繼續加派?這不就是為淵驅魚了嗎?況且如今,單靠河南的軍隊,最多只能守住一些較大一點的,比如開封、洛陽這樣的城市。其他的縣城之類的城市,在黃自得攻占了汝州,并得到了汝州武庫中的那些武器之后,根本就不可能擋住他的攻擊。所以,地方糜爛幾乎是一定的了。黃自得靠著占據這些縣城而得到的糧食物資,在加上遍地流民的局面,只怕不出一個月,他的手中,就能聚集起十萬以上的人馬。雖然這十萬人馬基本上都是烏合之眾,但是要鎮壓十萬烏合之眾,朝廷也必須動用數萬大軍,而若是朝廷短時間內鎮壓不下去,這十萬烏合之眾甚至會變成二十萬三十萬。真要是弄成了這樣的局面,那大昭朝就真是要“亡無日矣”了?!?/br> 劉啟東的膽子大,什么話都敢說。但傅元憲卻不太敢接著這樣說,只好道“楊總督的意思是若是他這里能迅速的打垮張炳忠,而河南那里能稍微拖慢黃自得的發展,朝廷又能盡快地將山東,安徽的軍隊調到河南,壓制住黃自得發展,然后等消滅了張炳忠之后,他帶著湖廣的軍隊再掉頭回去,就有機會消滅黃自得。一舉平定天下?!?/br> “那要是沒能做到呢?”劉啟東道,“楊肥如今的計劃,其實就是一場豪賭,賭注就是大昭朝的國運!若是一切都如他所想,那自然不錯,但是若是他的這些條件當中的任何一個出了哪怕一點問題,朝廷就會白白的耗盡最后的力量。此后朝廷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將不再可能擁有主動進剿流寇的能力了,最多只能在流寇的攻擊下捉襟見肘的勉強支撐。輔佐君王,不考慮清心治本,而只會鼓動君王行險僥幸,這不是jian佞是什么!況且這個賭博,朝廷有多少機會能贏呢?宗正先生知兵,天下皆知,您覺得朝廷按著這個計劃賭博,能有幾成贏的機會?” 聽了這個問題,傅元憲道“這就要看天意了,若是要我說,最多三成?!?/br> 劉啟東望著傅元憲看了一會兒,然后道“宗正先生說的是上限吧?我雖然不懂如何打仗,但我知道,這么多的條件,每一個要實現都非常艱難,比如說河南當地的官軍能保住不再丟失重地,還限制住黃自得的可能性能不能有七成?” 傅元憲搖了搖頭道“河南沒什么兵力,高杰跟著人家一起和黃自得打還多少有點膽子,若是讓他單獨對上黃自得,用‘畏敵如虎’形容他都不錯。這里怎么可能有七成的機會?五成的機會都未必有?!?/br> “那山東,安徽的官軍及時趕來,而且控制住黃自得的機會有幾成?”劉啟東又問道。 “也不超過五成?!备翟獞椈卮鸬?。 “楊肥短時間消滅張炳忠,然后能帶著湖廣之軍回來打垮黃自得的機會呢?” “打垮張炳忠的機會大概有六七成吧?!?/br> “這樣算下來,朝廷賭贏這一局的機會,連兩成都沒有!倒是楊肥他自己,倒是很有機會。難怪他會提出這樣的一套計劃?!眲|最后說。 劉啟東的這個話很有些誅心的味道,他的意思是,楊肥忽悠著崇德皇帝進行這樣的賭博,這場賭博如果僥幸的贏了,那楊肥自然是天下第一的大功臣,榮華富貴,青史留名。就算失敗了,也多半不是敗在楊肥負責的這一塊上,他一樣能說“我做的已經夠好了,都是你們拖了我的后腿!”責任也不是他的。一個做大臣的人,如果真的是這樣打算的,那他不是jian佞,還有誰能是jian佞呢? “就看圣上能不能醒悟了?!备翟獞棁@道。 “圣上求治太急,不能務本。這才是楊肥會弄出這些事情的根本!”劉啟東又道,“楊肥這人,才華本領,其實都是一流,倒是很像一個古人?!?/br> “哪位古人?”傅元憲問道 “裴矩!”劉啟東回答道。 裴矩是隋唐時候著名的大臣,隋文帝時期,他在平定嶺南,討伐突厥的作戰中都立下了大功。以才干為朝廷看重。到了隋煬帝的時候,他卻又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最擅長欺上瞞下拍馬屁的jian佞。而到了唐朝,他又當了唐朝的大臣,并且以有遠見和敢于直言進諫而廣為稱道。宋代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評價此人道“古人有言君明臣直。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變也;君惡聞其過,則忠化為佞,君樂聞直言,則佞化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動則景隨矣?!?/br> “前些年,某入朝之時,圣上問某治國之道。某告之曰‘養德正身?!闶强椿噬锨笾涡那?,僥幸之心重,而好走捷徑。所以才有此答。夫子說過‘為政以德,比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羰腔噬峡咸ぬ崒嵉淖隼侠蠈崒嵉氖虑?,力所不能及,便退一步,與民修養,而不是一味的僥幸冒險,天下何至于此?須知這世上,看起來輕快容易的,其實大多都是歧途。人君若是自己德行不足,不能克制自己的欲望,便容易走上這樣的邪路,求僥幸于一時,最后反而禍害國家。屈子曰‘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紂之昌披兮,夫惟捷徑以窘步?!赫髟弧虏惶幤浜?,情不勝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長也?!f的都是這個道理。所以當今天下混亂,在于圣上未能清心治本,便使得忠化為佞!”劉啟東一激動,直接便將矛頭指向了崇德皇帝。 劉啟東的說法,傅元憲其實是很贊成的。在他看來,早些年的時候,就是崇德皇帝剛剛登基的時候,天下其實還沒有敗壞到如今這樣的地步。那時候若是皇帝能看到國力衰微的趨勢,及早的做出收縮力量,修養生息的做法,而不是采用涸澤而漁的做法,天下未必會是如今的局面。只是到了此時,再要重新進行戰略收縮又談何容易?很多時候,后退比前進要困難得多,尤其是在如今的情況下。這就像是一支軍隊在強敵面前后撤,一個不小心,后撤就會變成敗退甚至導致全面的崩潰。自古以來,有幾個朝代在轉向了全面的收縮之后,還能復振的? 所以越是局面不利,崇德皇帝的僥幸心理便越是嚴重;崇德皇帝的僥幸心理越是嚴重,就越會傾向于做冒險的賭博;越是做冒險的賭博的事情,遭遇到的損失就越大,局面就越是不利,然后崇德皇帝就……最后整個朝廷便都陷入到了這樣的怪圈之中,越來越難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