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她，“這是……”

    “占卜用的阿爾卡納牌，古老牌類的一種?！狈◣熋虼揭恍?，“若不是我的小太陽請求，我是不會用這么高級的占卜術的?！?/br>
    我感激地說，“謝謝您，法師?！?/br>
    “不必謝。等我為你占卜后，留在這里陪我一陣子吧，我想聽聽你和那紅發小子的歷險?！?/br>
    她說著將那些花紋華美繁復的硬紙牌鋪在桌上，按順時針角度熟練地洗起來，攏成一疊。她把那疊牌交給我，“你再隨機洗一洗，洗到覺得合適了就停?！?/br>
    我點點頭，手指撫上那些紙牌，打亂它們的交疊順序。起初只能感到牌面很光滑，慢慢地，牌面上似乎有什么不可思議的纖薄膜體在流動。法師在我洗牌時，將桌上均勻地鋪了一層紫黑色的細沙，用朱紅色的顏料在不同的方位畫出圖案，我看了看，正是古體語法中的數字，從一到八，足有八個固定的牌位。

    “這是我新研究出的牌陣，最適合亡靈占卜?！彼创叫Φ?，“我叫它‘沙漏牌陣’?！?/br>
    牌陣的最上方和最下方分別對稱擺著三張牌，而八張牌中剩余的兩張牌擱在中間，對準了三張牌的兩道間隙，組成了一個沙漏的形狀。法師猶如陷入夢境般輕聲哼道，“世界是一只沙漏，時光是流逝的沙，而你與我呀，不過是沙粒中的千萬分之一……”

    我道，“真是個含義深刻的名字?！?/br>
    “沙漏牌陣最大的特點，在于它強大的交互能力?！狈◣煹?，“上方的三牌陣代表‘主動’一方，而下方的三牌陣代表‘被動’一方，中間的兩張牌代表連接雙方的線索。就如沙漏一般，不可迂回，無法改變?！?/br>
    這讓我心頭驟然涌起一股不安。無法改變的事實，真的只憑這幾張牌就能顯現么？見我焦慮的模樣，法師輕聲笑道，“不必緊張，占卜不過是預言一種，天下間沒有牢不可破的預言，自然也不會有一語成讖的占卜。跟著你的心，虔誠地對待它便可?！?/br>
    我聽從法師的話，認真地抽了八張牌，按數字的順序將牌擺在干涸的顏料上。幽謐的瑩光似乎在牌底閃動，那紫黑色的細沙蘊藏了魔力，潛入了紙牌，再度歸于平靜。

    我穩定了一下心神，猶豫道，“按照數字揭開牌面么？”

    “不必?！狈◣熒衩氐匦Φ?，“聽從你內心的聲音，隨意地揭開它們便可?！?/br>
    ****

    我揭開了第一張牌。

    第一張牌上畫了一個毛茸茸的半獸人，獸頭人身，兩只鷹爪般的腳抓在石碑上，虎豹模樣的頭頂長著一對彎曲的羊角。巨獸一手拿著火把，在它身前站著一對男女，脖間系著鎖鏈，有著惡魔的觸角和尾巴，令整個牌面顯得壓抑又污濁。

    “呵，竟然第一張就是魔鬼牌?！狈◣熜Φ?，“魔鬼，代表‘誘惑’。它狹隘的心胸孕育著邪惡，滋生強烈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引誘人們激發內心的原罪，墮入深淵?！?/br>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主動’三牌陣的頭一張，不是么？”

    我默然盯著這張魔鬼牌，將它擱在一邊。還有很多牌，我如此告訴自己，不讓我動搖的心神攪亂牌本身的魔力。就這樣，我恍惚地掀開第二張，魔鬼牌斜對角線的一張牌，位于被動三牌陣上。

    “審判?！狈◣燁┝宋乙谎?，“含義是‘復活’。天使吹響生還的號角，而死去的人們重獲新生。我認為審判牌是屬于你的牌型，羅，你最近是否在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并試圖去理解這個嶄新而陌生的世界？”

    我一驚，“是的?！?/br>
    法師將兩張牌疊在一起，低聲道，“屬于你的審判牌出現在那家伙的魔鬼牌后，就比較耐人尋味了……繼續掀牌吧，羅?！?/br>
    的確如法師所說，在經歷了最初的兩張牌后，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引導著我去觸碰那些神秘的紙牌。我聽憑直覺，在主動三牌陣掀開了第二張牌。

    是一座塔。

    “哦，大驚喜！”法師咯咯笑道，“最糟的牌——高塔！”

    這個說法令我惴惴不安，我不明白法師為何笑成這樣。她笑吟吟地拿起那張畫有一座斷裂的高塔的牌，上面畫著兩個從塔上慘叫墜落的人，而一團從天而降的烈火焚毀了金色的塔頂。

    “‘毀滅’。無能為力的毀滅。當你位于高高的塔頂，以為睥睨眾生，不可一世，擁有的一切卻在一瞬間化為泡影。你的希望變為絕望，你的信仰變為玩笑，而你無力改變，只能等待著粉身碎骨的下場?！狈◣煶烈鞯?，“與壓抑的魔鬼牌擺在同一牌陣，倒是提供了根基?！?/br>
    我突然沒有揭下去的勇氣了。我盯著牌底，昨夜的噩夢仿佛被喚醒般涌了上來?；?，焚毀一切，從天而降的火。

    法師觀察著我的神情，放緩語氣道，“如果沒有勇氣翻開主動牌陣，不妨翻一翻被動牌陣，那是屬于你的牌陣，而別忘了，沙漏牌陣的根本在于‘聯系’?！?/br>
    我冷靜下來，接連翻開了被動牌陣剩下兩張牌。一張是“倒吊人”，一張是“力量”。法師摩挲著牌面，對我玩味地說，“萊蒙平時總是欺負你么？或者對你做了什么讓你難過的事？”

    “沒有……”我聽到自己艱澀的聲音。力量牌上，獅子在女人溫柔的愛撫下寧靜而溫順。而被倒吊于十字架上的人則平靜又堅韌，用慈悲的笑容回以眾人的怒視。法師忽地嘆氣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難為你了，羅?！?/br>
    我不明覺厲，但依稀覺得她在暗暗指控萊蒙，便道，“我沒有感到為難……他跨越生死的界限，賦予我重生的靈魂，我永遠銘記于心?！?/br>
    法師注視著我，搖頭道，“那揭開最后一張牌吧……屬于他的最后一張牌?！?/br>
    我凝視著那張僅存的牌底，伸出手，將它緩緩掀了開。

    馬蹄踏過滿地的尸骸，骷髏騎士舉著黑色的旗幟，如提燈的幽靈，照亮了國王慘白的臉。

    法師低沉的聲音響起，“他的最后一張牌，‘死神’——代表‘終結’。一切將畫上休止?！?/br>
    我后退幾步，撞到了后桌上的一只玻璃瓶，聽到自己急促的喘息聲，“上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