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角落里。 “你再說一遍?” 景清讓攥著穆明宇的領子,猩紅著雙眼,聲音似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這是言柚第二次見到景清讓發火。 上一次也是因為穆明宇。 因為他無緣無故沖上來挑釁,在大庭廣眾之下侮辱景清讓。 言柚甚至懷疑穆明宇這人是不是患了什么能讓他狂躁的精神疾病,才會三言兩語就能被人激怒,甚至是說出一些讓自己也不光彩的話來。 “我說——” 就比如現在的他,完全沒有危機意識,就這么瞪著景清讓,一字一頓地挑釁他。 “你、媽、死、的、好?!?/br> 砰地一聲,穆明宇直直倒在地板上,嘴角滲出了血。 他看著景清讓和言柚,陰森森地笑出聲來。 讓人無從反應的變故。 待溫浩初適時輕嘖一聲,言柚倏然清醒。 緊接著就看見景清讓從桌子上抄了一瓶沒開的香檳,每走一步,瓶子里搖曳的氣泡都讓人膽戰心驚。 他要做什么。 誰都能看出來。 甚至穆明宇都用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跡,撐著地板站起來,眼睛不停搜尋著周圍有沒有能供他抄起來打架的東西。 不、不行吧? 那一瞬間,言柚腦子里突然生出這么一個想法。 如果在這種場合打起來,無論是誰占理,誰都不會好看。 尤其是在老人家的八十大壽壽辰鬧事,這不是平白無故讓人唏噓笑話么。 人家瘋狗不顧場合發瘋,你景清讓也跟著一起發瘋? 不行。 她不能讓景清讓淪為別人眼中的笑話。 可就現在這種情況—— 周圍這圈的人可都明明白白聽見了,穆明宇是怎么踩著別人痛處挑釁的。 言柚覺得打他都算輕的,算是給他面子了。 她完全不知道這么多年,景清讓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忍下他的挑釁的。 但要教瘋狗做狗,絕不能在今天教。 眼看著景清讓就要到人面前了,言柚捏著高腳杯的手指下意識捏緊,定定看了杯中斑斕液體幾秒,她將滿滿一杯一飲而盡。 算了。 她將心一橫。 這種笑話,由她來做。 夜空漸漸晴朗,月亮撥開厚厚的云層,露出了半邊憨態可掬的身子。 酒店坐落偏僻,周圍幾乎是沒有什么人的。 景清讓被言柚緊緊牽著手,像拽一只不肯挪窩的狗狗般強硬地拽著走,手上還拿著那瓶尚未砸下去的香檳。 他有些怔愣,目光甚至沒有放在腳下,而是在眼前那只白皙的手上。 她的手溫溫熱熱,像是捂住了這世間最熾/熱的陽光,點點滴滴渡給他。 就在剛才,在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時候,一抹亮紅色的身影,倏地躥入大家的視線中。 他只聽見“嘩啦啦”一陣聲音,再一看,穆明宇已經成了一只落湯雞。 全身上下都濕透了,腦袋頂上還落了幾個方形冰塊。 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前幾天晚上將他罵的狗血淋頭的小姑娘,只身擋在他面前,指著穆明宇的鼻子說。 “你爸媽教不了你,我來替他們幫你清醒清醒?!?/br>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耳朵瞎了還是腦子腐爛了,出來找存在感之前麻煩先把小三的定義多背幾遍?!?/br> 穆明宇本來都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景清讓手快,他估計是躲不了那一下的。 沒想到率先而來的居然是冰桶,將他里里外外澆了個透心涼。 她似是不屑再在這種場合待著,也可能是因為他們這邊的躁動已經將不少人的視線吸引過來,小姑娘學著穆明宇的語氣,雖然人還沒有穆明宇長得高,卻實實在在一副“我才是你親爹”的不屑態度。 “就是多看你一眼,我都嫌棄自己臟?!?/br> 然后他的手被人牽住,再然后,他聽見言柚跟溫浩初快速道了個歉,不過一眨眼時間,就到現在了。 言柚一直拽著他往外走了足足有十分鐘。 走到一個連她自己都完全不認識的地方。 然后猛然間停下來,有點兒不安地說。 “停車場……好像不是這個方向吧?” 景清讓頓了頓,平靜道。 “你從一開始就是往反方向走的?!?/br> 言柚:“……” “……”在原地站了會兒,她看見景清讓手里透明泛著金色光的香檳瓶子,輕聲問他:“景先生,剛才是我自作主張了,如果讓您趕到感到不愉快或者膈應,真的抱歉?!?/br> 說完這句話,她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跟碰到什么不該碰的東西一般驀地松開他的手。 景清讓垂眸。 小姑娘這時候才感覺到害怕,站在他面前,局促又不安。 前幾天跟他吵架那勁兒全消失掉,仿佛那個人跟她言柚沒有一點關系。 他張口,想說點什么,卻在不期然間哽住了。 這是他第一次有這樣一種感覺。 心臟好似不再只有規規矩矩跳動、為他維持生命的功能,反而在不知不覺中滋生出了不一樣的東西來。 澀澀的,從火星那么一點點兒,迅速擴散蔓延至整個心臟。 然后心口處陡然塌陷,從一小塊,到所有。 他十分明顯地感受到了那一塊的變化。 用力地、用盡全力地往下墜的感覺,實在是太明顯了。 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出現的,讓他束手無策的感覺。 像是在呼應那天他悸動不已的心跳,脫離了軌道,拼了命地跳動。 景清讓有那么一瞬間的茫然。 總覺得這種感覺不應該是他景清讓會出現的。 他從來不會因為一個、與他本來就不會、以后都不一定會有交集的人產生異樣的情感。 就算他們當年有過交集,不到三個月的照顧,他大可以在別的地方彌補她、彌補整個言家。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的關系就在不知不覺中變了。 兩人之間的環繞糾纏的情愫,在這一段時間內,瘋狂滋長。 他低頭,凝著她,頭一次產生一種感覺。 那便是她,不應該這么畏手畏腳,不應該感到局促和不安,她應該肆無忌憚地笑,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事情。 她本來應該是一只伶牙俐齒的小狐貍,卻在這漫長歲月中被磨成了縮頭縮腦的小兔子。 只敢伸出一條腿,對方稍微有什么輕舉妄動,就會立刻將整個人縮回洞xue之中。 盡管有時候急了會一口咬住人不放,但大多數時間的她,還是如同驚弓之鳥,小心翼翼地活著。 “言柚?!?/br> 他啞著嗓子叫她。 言柚抬起頭,看見他有些陰沉的表情,不安地后退了一步,卻被他輕巧擒住手腕,輕輕一拽便回來了。 “言柚?!彼趾傲艘宦?,眸色里閃著不解,以及另外一種解答不出來的復雜情緒。 “為什么要幫我?” 他是很卑劣。 回到景家以后,他一日都無法忍受下去,改了外公早就給他準備好的名字。 他接受外公的安排,一步一步爬上今天這個位置,然后面無表情地看穆家一步步瓦解。 生意場上斗個你死我活的時候,不會去比較誰的手段更加高明,他們要的是結果,是不擇手段也要達到的結果。 有時候他都覺得自己不近人情,怎么說也是養了他十多年的地方,即使不能給他像其他家庭一樣的感情,也算是給他提供了一個衣食住行無憂的住所。 可當他一想起母親,全身的血液就會再次凝固下來,輕描淡寫地將穆家逼入死局。 也沒別的什么感覺,就是覺得他這個人,永遠都不會在情情愛愛上浪費時間。 起碼在把穆家完全整死之前,他是的。 然而現實好像跟他開了個很大的玩笑。 他在漫漫長路中看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