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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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娥小腳跑不快,忙追在后,哆起紅唇大罵。棠兒已經進了杜若屋內,一時袖舞釵鳴,輪起拳頭就打。 杜若心是虛的,尖叫著往丫鬟身后躲。棠兒揮臂推開丫鬟,又是一陣追打,發間的金釵長墜擺動不停,“往后誰敢欺負我,我跟她沒完?!?/br> 月娥從背后用腳踢,棠兒珉緊雙唇,轉身與她扭打在一處,亂揮拳頭只不打臉。 丫鬟們躲在一旁不敢言聲,幾個娘姨忙上前阻攔,“別打,不要打啦!” 打架月娥沒占到便宜,惱得氣都換不上來,抱起花瓶扔過去。棠兒敏捷一躲,見她沒有再動手的意思,冷冷看向杜若道:“收好你的尾巴,否則見一回剁一回?!?/br> 杜若哭花了妝,底氣不足,且哭且罵道:“我,我跟你拼了!” 棠兒懷疑是她拿了東西,將袖子往上一推,“拼就拼,我還真不怕你?!?/br> 月娥蓬頭亂發,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指著棠兒,“瘋狗亂咬,我可沒拿你的破爛?!?/br> 棠兒將亂發挽于耳后,冷笑道:“你上回拿了,還打不打,要打奉陪?!?/br> 一時,大家都不吭聲,杜若嗚嗚咽咽的哭聲格外刺耳。 棠兒將丫鬟們推開,出門卻見金鳳姐正朝這邊過來,目光一凜,大步離開。 見了金鳳姐,杜若哭得涕淚交顧,仿若有訴不盡的冤屈,嚷著要她做主。 金鳳姐拿銅挫磨指甲,聽著哭訴只是不理,好一會,等她話都說完了,方不冷不熱道:“喲,你們還不知道她是九爺的人???老娘我還得忌憚幾分呢?!?/br> 兩人見她明顯偏袒,氣得不行卻也沒了法子。 少年貌如良玉,眸射寒星,一身白衣,頭頂上一個素發簪,有種似道非道,一塵不染之感。略一拱手,介紹自己名叫非花,受公子花無心之命前來邀棠兒一敘。 懸山頂建筑,一面壓水,一面對街,紅墻烏瓦看樣子新造不久。 像是進到迷宮般東折西拐,終于到了間不起眼的偏屋,兩個把門的伙計引路,穿過甬道豁然開朗,原來這是個隱蔽的賭館,碗口粗的巨燭印得室內白晝般通亮。 風水高處供著財神貔貅,攤錢、雙陸、雀兒牌、壓寶、轉盤,各路賭臺應有盡有。 男男女女或賭或三兩談笑,十幾個男子圍在正中長桌前大嚷:“大!大!大!” “小,開??!” 吆喝暫停,爾后有人狂喜有人砸桌大罵:“他娘的,又開小,老子輸得褲子都快脫了!” 環境紛雜,不乏有下等地界的野雞,穿紅著綠打扮艷麗,佯嗔嬌笑,成群結伴,說笑尋開心。 醉態男子連贏數把,身邊穿蘇線紅棉襖的女子滿臉疏落,年紀不大,臉上的粉撲得不均,脖子烏沉沉似有一層汗漬油膩,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積下來的了。她顯得拘謹,腳尖往后縮,衣襟前有油透得料子發黑,手腕上戴著最多見卻翠色鮮艷的玉鐲。 男子又贏錢,得意地吃下滿滿一口酒,扭面對上紅衣女子的嘴,女子無力反抗,身份顯而易見。 室內喧嘩不堪,煙霧繚繞,伙計們來來回回忙著伺候水煙和茶點。 花無心穿著干凈的白衣顯得飄然,嘈雜中,出塵之表更為明顯。 眼前的他儼然不再有戲臺上的柔美,棠兒淡然一笑,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有截然不同的兩面。 莊家方臉聚財鼻,臉上冒出的油汗刮下來能炒一盤菜,小眼閃著精明的光,一手扣底,一手蓋上盤蓋,將骰子搖得呼呼直響。 花無心仿佛并未將輸贏放在心上,側臉對棠兒問:“買大還是???” 棠兒未施朱粉,眉目天然,只唇上淡淡一點紅,微微一怔,皺眉道:“你高興就好?!?/br> 莊家咧嘴,細聽骰子響動,爾后一停,穩穩按到桌上。 花無心含笑看著棠兒,將面前的一堆銀子全數推出去,“買大?!?/br> 買定離手,十數人一動不動緊張地盯著骰盤,莊家同樣顯出十分緊張,雙目泛光,小心揭開盤蓋,“四個紅一,??!” 大家都直著眼,又是一陣歡呼混亂,有人得意,多數人嘆息。 驟然輸了個底朝天,花無心起身離桌,手臂攬上棠兒的肩頭,“是你給我一把定輸贏的勇氣,這下該怎么補償我的損失?” 人要不講道理起來,什么都能成為借口,棠兒略感無奈,“方才那把輸了多少?” 花無心冷瞟莊家一眼,笑道:“不多,五百兩左右?!?/br> 棠兒勉強一笑,兩頰梨渦淺暈,在最邊角的位置坐下吃茶,長而微翹的睫毛閃動著,不時看看場內。 花無心身子向后仰,雙腿往矮茶幾上一擱,“著實無趣,我想拿你換錢再賭一把,你覺得這主意怎樣?” 棠兒有些心慌,表面卻未動聲色,“專程叫我來就為這個?” 花無心閉目笑回:“太乏味,想不出什么好玩的點子?!?/br> 青鳶頓生警惕,護在棠兒身前,一臉防備地盯著花無心和非花二人,好似一只利爪炸毛,極力保護幼崽的貓媽。 棠兒仔細觀察,右角八仙桌共四人,其中三人伸長脖子緊盯賭桌,發紅的臉盤子在燈影下閃爍不定。另外一名男子顯然不那么熱切,他年約四尋,成熟穩重,身邊伴著三名面容姣好,穿金戴玉的女子。 棠兒再看花無心一眼,起身走到紅棉襖女子身邊,摘下發間的珠釵,“我拿這個換你手上的鐲子?!?/br> 透過繚繞的煙霧,花無心笑看棠兒一舉一動,委實想不出她這番是何用意。 棠兒回到花無心面前,淡定將發髻拆開,分出兩縷長發在肩頭,“有沒有翻本的銀子,完全要看運氣?!?/br> 她在青鳶耳邊小聲交代幾句,徑直走到一個獨坐,身材魁梧的男子面前,嫣然一笑道:“借我五百兩,贏了還你錢,輸了我跟你走?!?/br> 她長得太好看,嬌顏若花,顧盼生姿,男子眼睛都直了,立刻問:“我憑什么信你?” “我只想賭一把,人又跑不掉,你怕什么?!?/br> 男子見她身量纖弱,心癢難耐,即便膩了也能轉賣個好價錢,立時點頭同意。 棠兒坐到中央的長桌,將銀子擺在面前,笑看人們下注自己并不出手。 女子上賭桌立刻吸引來許多目光,棠兒拒絕數個上前搭訕的男子。終于,那位相貌穩重的男子走過來,主動搭話道:“看不準么?” 棠兒眸若秋水,表現出極致的羞怯和興奮,“第一次來,我不會玩?!?/br> 男子想了片刻,擠到她身邊坐下,拿出銀子放在桌上,“我下注,你跟著玩玩?!?/br> 棠兒伸手撫上額際,臂腕從袖口滑出,仿若牙玉般膩白,緊張搖頭道:“我有些害怕?!?/br> 男子貼心一笑,看看她面前的銀子,從袖口拿出一只玉鐲,“這個價值六百兩以上,你先替我保管。我拿你的銀子下注,贏了歸你,輸了算我的,你看如何?” 棠兒微微一笑,目中波光流動,小手伸出,袖含馨香,纖纖五指宛若初綻蘭花。 男子心猿意馬,欣然托住她柔滑細膩的小手,緩慢戴上鐲子。趁男子不注意,棠兒立刻側臉看向青鳶,微微瞇起眼睛。 青鳶會意,快步走向借錢的男子,冷冷道:“方才那位姑娘是騙子,我家公子剛上了當,趕緊過去要回錢財,否則后悔就來不及了?!?/br> 男子再也坐定不住,三兩步跨到桌前,冷臉對棠兒道:“將銀子還給我?!?/br> 眾人紛紛投來猜疑的目光,棠兒窘迫一笑,顯得極為尷尬,無奈地將銀子還給他。 待他走后,棠兒不情不愿將鐲子摘下來,直直拉開身邊男子的外套放進胸膛處,嘆道:“真沒勁?!?/br> 男子見她起身要走,立刻拉住她的衣袖,“請留步,贏到錢我請姑娘吃飯?!?/br> 棠兒臉上早已沒了半分笑意,將袖子一扯,拿他的銀子放到買大,挺起胸膛大步離去。 花無心本以為她會在賭桌上大顯身手,此刻才知自己想得太多。 街上燈燭相映,依舊熱鬧,一上馬車,棠兒急忙對車夫道:“快走?!?/br> 車夫一揚馬鞭,那馬四蹄撒開如飛而去,花無心則與非花乘另一輛馬車緊隨其后。 一會兒工夫,馬車停在萬豐當鋪門口。順利當掉玉鐲,棠兒心中悶著一股氣,冷冷將銀子放到花無心手中,“回去當心被人打死,恕不奉陪?!?/br> 花無心已然將方才的事在腦子里仔細再過一遍,開心笑道:“真有意思,你可以當我的朋友了?!?/br> 第37章 醉花間 (12) 積雪化開, 臟亂的小巷散發著惡臭,路面盡是結著薄冰的爛泥大坑。幾塊石頭架著瓦罐,里面煮的是玉米糊糊, 有人吃野菜粥, 有人蹲在半截土胚墻下啃冷饅頭, 婦人頭裹毛巾用篦子幫孩子捉虱子。 這里小偷猖獗, 盜搶是常有的事,早點攤位前擠滿口音混雜的人。辰時將油紙包護在懷中, 小心擠出人群,“姐,趁熱吃?!?/br> 棠兒打開油紙,素菜包的香味,暫且掩蓋了空氣中無法辨別的異味。 一個拎著油餅的男子走過來, 繞泥坑朝邊上一跳,好巧不巧就撞到了棠兒。 素菜包還沒到嘴就落在地上, 棠兒只抬目朝他瞧了一眼,拉辰時往巷子外走。 要飯的孩子最愛往人多的地方湊,一見地上有包子,馬上伸手去拾。 疾步匆匆, 一雙腳險些沒踩到孩子手上去, 這是一雙舊棉鞋,沾著厚重的泥巴,只面上一點能辨出是紅色。 像是見了洪水猛獸,巷子兩側的婦人一臉嫌惡, 有的將門砰地一關, 有的將木盆中的洗臉水猛地朝路面一揚,更有甚者扔出一只破鞋。 女人拉著一個女童, 菜色的臉滄桑而疲憊,穿著一身洗得泛白的舊棉襖,若不是嘴上擦著鮮紅的唇脂,恐怕不會有人看出她是個暗門子。 擦肩而過,一陣朔風吹來,背心浸得寒颼颼的。棠兒怔怔望著那對母女,女童穿得干凈,總角上簪著絹花,一看就知道,母親將所有的好東西都給了她。 斑駁的墻面,老粗布糊的窗,“嘎吱”開了一道細縫。 婦人的謾罵聲:“破鞋,不要臉!” “聽說她男人沒了,實在活不下去?!?/br> “可憐了孩子,養不起定被賣到堂子里?!?/br> 一個精瘦的男子認出了女人,忙追上去,觍著臉道:“桂香,我白跑兩回,你這幾天哪里做生意去了?” 女子皺起眉,厭惡地手一揮,“上回的錢還沒給,別來煩我?!?/br> 男子厚臉皮擋在她身前,任她如何想躲也躲不開,“我想你哩?!?/br> 女童怕生,嚇得緊緊抓著娘的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斥著恐懼和驚慌。 善惡業因,六道輪回,如此艱辛投胎一遭,難道就是為了受這人間疾苦?棠兒加快腳步,任憑泥濘沾上裙角,步子越來越大,將身后的辰時甩得老遠,頭也不回。 飛雪如絮成團結塊,大紅燈籠覆著厚厚的一層積雪,精致的小香斗中焚著少許生結香,丫鬟奉上茶水伺候在側。 王顯生面皮白凈,穿靛青夾袍,黑色厚棉滾腿套褲,等了好一會兒,見知憶回來,笑臉相迎道:“外面可冷?” 知憶一身寶藍緞面襖,絹畫拖地長裙,綰著高高的發髻,發間簪花,側邊斜插兩支金鑲紅藍寶石釵,整個人明艷動人。她心中一甜,打發采蓮去拿些時鮮果品,目中柔情似水,“不是叫你少來,好好預備春試?!?/br> 棠兒仔細端詳眼前的男子,臉龐光潔,態度溫和,的確是個文質彬彬的讀書人,只一雙眼睛神色閃爍不定。 王顯生略略看了棠兒一眼,厚著臉皮道:“每日死讀書也不行,這不是念你了么?” 棠兒不便礙眼,去偏屋打開臨河的窗,笙篁琴瑟聲幽幽傳來,抬手將紗幕挽至一側,望向水光影印下的一片璀璨。 須臾,知憶緩步進來,鳳頭高底鞋來回踱著,神色顯得緊張無措。 棠兒眉心微蹙,輕聲問:“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