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朝衛七拱手行禮，坦然一笑，“方才多有冒犯，望閣下莫要見怪?！?/br>
    衛七頷首，藏在面具下的表情不自然了一瞬，“言重了?！?/br>
    沒錯，聲音也不一樣，斷然是認錯了。

    半空的星辰稀稀疏疏，閃爍了兩下之后，被烏云擋在身后。

    那晚，一場莫名其妙的意外，勾起了張良封存許久的思念。臥床躺到三更仍舊沒有睡意，索性起身，推開窗戶，抬頭望向屋檐的角落。那無端端突出來的一塊，像是把夜空劈了一條縫。

    西門厭曾對他說：“以后睡覺的時候，別看檐角?！?/br>
    但是張良就是個倔脾氣，西門厭越讓他不看，他越是忍不住。

    他抬頭，望著那個孤寂的檐角，覺得它十分可憐，在風吹雨打中沉默，永遠都端著那一副面孔，空蕩蕩的，要是在等待著什么人。

    晚風很涼，張良的眼眸被涼意熏紅，沒有約束的頭發飄飛在空氣中，竟生出一股子憂愁。他裹緊了身上的披風，深深嘆了一口氣。

    他想，不論西門厭是否有歸來的那一日，他能平安，才是最好的。

    那晚之后，張良病了。大抵是應了韓非那句“有傷必有寒”，他第二日沒能下床，渾身guntang。

    古時候，醫療水平很不發達。人們把小病叫“疾”，大病才叫“病”。而發燒在尋常人眼中已經算是大病了。一個沒調理好，便能燒死人。

    “我睡了多久......”張良面色慘白，病怏怏地掀開guntang的眼皮。

    “已經兩天了?！比綦x的兩只眼睛已經哭成了核桃，“老爺給你換了好幾個大夫，如果您今日還不醒，老爺就要進宮去請太醫了?！?/br>
    “那你快叫人去稟報祖父，省的他擔心......”

    若離點頭，“嗯，已經去了?！比缓箪貑?，“公子，您現在覺著好些了嗎？”。

    張良仍舊躺著，吃力地眨了眨眼睛，氣息很弱，“好些了......”

    若離把他額頭上的濕毛巾又換了一條，“可我覺得您沒好，聲音都啞成這樣了！”

    張良費了很大的氣力，勉強勾出一個淺笑，氣若游絲，“會好的，這病不重，吃藥就能好?！?/br>
    說著說著，若離的眼淚又滾了下來，“可是......若離怕您不能好......若離不能沒有你......”

    “別哭......”張良抬手想給他擦眼淚，手抬到一半卻脫力垂下來，“現在什么時辰了？”

    “剛過午時?！比綦x瞧了眼他干起皮的嘴唇，“公子，若離喂您喝點粥吧，您兩日沒有進食了?！?/br>
    張良眨眼的動作變緩了幾分，“我不餓?！?/br>
    “那，喝點水吧？”

    “不渴......”

    若離還要勸誡什么，韓非驀然推門而入，“不渴也要喝，不然你的身子如何受得??？”

    張良循聲望去，“......韓兄？”

    少頃，張良在韓非的勸說之下，終于肯開口飲水。病來如山倒，他咀嚼的力氣都沒有，所以拒絕了白粥。

    “子房真不聽話?！表n非半埋怨地說。

    張良虛弱地望著他，聲音很輕，“我實在沒有氣力吃粥了?！?/br>
    “我說的不是這個?！表n非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替他掖實，棉被在他單薄的身子上越發顯得厚重，“那日你受了傷，我不是讓你注意別受涼么？”

    張良的眼神黯淡了一些，“是?！?/br>
    “聽人說，你還起來看夜景？”

    “是?！?/br>
    “為何？”韓非不解，在他印象里，張良不是會拿身子開玩笑的人，何況那日發生的事情很多，斷然身心疲憊，怎還會有閑情逸致去賞夜景。

    只有一個解釋——張良當時懷的，根本不是閑情逸致。

    大約是病了，腦袋也沉悶悶的，張良把真心話一咕嚕都說了出來，“子房想厭師兄?！?/br>
    眼淚順著眼角滑落，六百多個日夜的思念凝聚成的這兩行清淚，承載了少年太多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