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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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天。 沉春蘭從戒賭館里放出來了,不知道季曼笙使了什么招兒,總之,經過茶室時洗牌的噼啪聲把她結結實實嚇了一跳,筆挺的長袍皺了下去,四姨太咵嗒丟出一張幺雞,抬頭招呼住她,“親家母,來兩圈?” “不了,不了……”沉春蘭一邊擺手一邊挪腳,一溜煙梭進了聽雨的房間。 方語也在,大大小小的絨線衫和襪子鋪了滿床,沉春蘭撿起一只粉襪子插到手指上,就著這根粉手指去逗聽雨,聽雨咯咯笑著一把握住她的手。 沉春蘭也笑,笑完輕輕說了一句:“買了房子了?!毕裨谧匝宰哉Z。 方語還是從鼻子嗯了一聲,接著取下沉春蘭手上的襪子,和衣服一同卷進皮箱,沉春蘭只當她在做搬家準備,并沒有多在意。 收拾妥了,兩人一起帶聽雨出了門,在臨大門的院兒里散步。 黑亮亮的奧司丁汽車剎到門口。車門開了,沉春蘭認出了女兒,女兒旁邊那位穿西裝的…… “誒,那個人,在哪個衙門當差?”她問方語。 方語只去看地面,門口的談笑聲越來越近,她從沉春蘭臂彎里接過聽雨,重新躲進了房間。 第二十七天。 沉氏母女和方語搬進了那幢紅頂米白墻的洋房,謝家傭人多,一天功夫就拾掇完了,唯一沒處理就是…… “太太,人都在這兒了?!?/br> 謝月楓的洋樓是不可能回去住了,倒騰好了要賣,下一任房主不是別人,正是傅英,她愿用超出市價五成的價錢買樓,沉知墨自然樂意相讓,傅英不放心用別人家的幫傭,讓沉知墨自己看著辦。 傭人們垂著頭站成兩排,既怕主人家看出太多心思,從而不要他們,又怕不夠熱情,落個呆笨名聲,更加不能夠要,一張張臉上平靜地變幻莫測著,到底是沒有什么表情。 沉知墨粗略掃了幾眼,都是熟面孔,張媽跟了謝月楓太久,不能要,她揀了幾個年青的出來,單看他們一眼,總覺得少了誰。 “夏管家,薇兒呢?” “回太太,就在這兒呢?!毕墓芗覐牡诙爬鲆粋€瘦弱的婦人,曾經的圓臉盤被從中剜了兩刀,深深凹進去,又糊了一層黃灰,高顴骨后掛著一張焦黃的長臉。 難怪她沒認出來,哪里有半分從前的模樣! “她……” 夏管家湊近跟前低聲道:“結婚了,她男人天天打她?!?/br> 沉知墨忽然非常難受,細究的話,這份難受里有幾分叫“如果”。如果沒有她的阻撓,薇兒同方語結了婚,是否就不至于落到這個地步,即便只有一分可能,也是她掐斷的緣分。 她何時這樣多愁善感了? “讓她接著到那邊做事罷,就住家里,別天天往自家跑?!?/br> “是,太太?!惫芗覒晫⑥眱和七M另一排隊伍。 薇兒充滿感激地抬頭看了她一眼,鼓足勇氣踏到她面前,“謝謝……太太……我還能叫您太太嗎?” 世上并不都是蠢人。 沉知墨接住這道目光,“叫我沉小姐罷?!?/br> 薇兒短暫地笑了一下,立刻又低下頭,回到灰黃的傭人隊伍里去了。 遣散完沒選中的傭人,沉知墨清清嗓子,站到院子中間訓話,“從今以后,該看的,該聽的,心里都有數,有些閑言碎語,我不希望在家門外面也聽到……” 季曼笙倚在葡萄藤柱子上,叼著上了銀嘴子的“仙女牌”香煙,徐徐吐出一串霧,扭頭對旁邊的方語笑道:“表姐好威風?!?/br> 第二十八天。 轟山炮來了。 當一頭驢和一個八歲小孩出現在謝宅門口時,回門找姨太們聊天的沉知墨不得不承認,是十分震撼。 看見小孩單膝跪到季曼笙面前,雙手抱拳道:“參見老大?!?/br> 她更加驚得說不出話。 季曼笙一抬手,“平身?!?/br> 小孩拍拍破了半截褲子從地上站起來,沉知墨終于忍不住插嘴了,“你是怎么來的?到這兒來干嘛?” 過來開車也要兩個多鐘頭,一個小孩和一頭驢? “想老大了?!?/br> 小孩目不斜視地回答,轟山炮用長睫毛下的大眼睛瞥了沉知墨一眼。 “路上不危險嗎?” 小孩這才正眼看向她,壓低聲音道:“炮炮會殺人!” 陽光下驢腿勾勒出根根分明的肌rou線條,為這番話語增添了不少可信度,但沉知墨還是咧開嘴無聲笑了。 總算輪到她看季曼笙的好戲了。 季曼笙依舊抄著手,“這里沒有你住的地方?!?/br> “我可以睡門口?!?/br> “嗐,給人瞧見多不好,還以為你是我生的什么……” 小孩臉上紅成了蝦色。 “……要不你帶炮炮跟知墨jiejie住去?她剛買了大房子,阿語也在?!?/br> “季曼笙!” “一切聽從老大吩咐!” 一人一驢兩張臉對準了沉知墨。 “誰會在城里養驢?” 季曼笙只是笑瞇瞇地盯著她。 “驢吃什么?” “這個簡單?!奔韭习咽执畹叫『⒛X袋頂,“你,每天去警察廳的馬廄給炮炮拉糧草,能做到嗎?” 剛降溫的臉頰又沸成了蝦色,小孩再次單膝下跪,“能!” “我說同意了嗎?” 一孩一驢就這么入住了沉知墨的米色洋房。 第二十九天。 向日葵苗被驢糞壓塌了,驢糞旁邊還堆了一泡黃色的小屎,和典雅的英式庭院很不相稱。 “你這孩子!怎么……”沉知墨來了火氣,一把拉住在院子里瘋跑的始作俑者。 而始作俑者正打算從腰間拔出弩箭擊斃她。 方語趕忙跑過來分開兩人,比劃著由她來收拾。 “誰會在城里養這畜生!” 轟山炮對著天空長昂一聲,又淋下一泡尿,方語把小孩護進自己懷里。 沉知墨甩開她們氣沖沖出了門,今天是禮拜六,不必上課,這一去,便是徹夜未歸。 臨天亮,她回來了,爬上方語的床,嘴唇里散發出甜酒的氣味。 “可……可以了嗎……” 冰涼的手順著胸前的扣子縫握住rufang,方語被凍得一激靈,伸手握住了那只手腕。 “嗬……” 沉知墨抽回手,臉朝下睡了。 她不是那個意思!方語想要抱住沉知墨,被沉知墨用力推了回去。 第叁十天。 沉知墨一早就出了門,方語在家里忙到下午,帶著聽雨和小孩出門看中秋廟會。 打頭的是打扮成英國衛兵模樣的中國人們,瘦窄的身體撐不起衛兵服,帽子幾乎壓住眼睛,他們賣力吹著金亮的軍號,因為太用力,臉吹成了絳紫色。后面緊跟的是叁輪車隊伍,車身裝飾著五彩條帶和小風車,幾個大腦袋神仙圍著車左搖右跳。再后面是抬的月神和土地公,高高的大轎子,小孩騎到方語肩膀上,朝土地公啐了口唾沫。 荒誕的殖民地風氣,方語看著很新鮮,在街上游到傍晚才回了家,正好撞見從奧司丁汽車下來的沉知墨。 穿西裝的alpha牽起那只手印下一吻,她看到沉知墨沒有躲避。 穿西裝的alpha又摟住沉知墨,耳語的聲音不大,可惜風不遂人愿,迎面輕拂著,將那些溫言囈語通通吹進了耳朵里。 她說她愛她,她根本不能不愛她,將一直愛到她死。 方語張開嘴。 沒有“愛”。 只有她自己聽得見的,短促而怪異的吶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