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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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太太還不是傅太太的時候,叫做唐晚儂,租界里的洋人們則更喜歡稱呼她為,密斯唐。 念大學的時候她成天和洋人們廝混在一起。 她不近視,卻成天戴著眼鏡,扮出一副新式女學生做派。 她混進一個又一個下午茶會,用麥管子小口小口啜著冰涼飲料,不放過和任何一個高鼻深目的家伙交談的機會,好借此展示展示她優越的語言天分。 “我那時候巴巴望著畢業了去巴黎,法國來的洋鬼子卻告訴我那地兒沒我想的那么好,我以為法國的女人們是從頭發絲到腳指甲都優雅的?!?/br> 傅太太擦著一根火柴點燃了卷煙。 “實際上呢?她們噴香水是為了掩身上的狐臭,還有這玩意——”她揮了揮手上的卷煙,“路上每一條地磚縫里都是,還不如奉安那條梧桐大道干凈?!?/br> 方語被她噴出的煙子嗆得咳了一下。 “失禮了?!备堤⒓聪缌司頍?,又有些嗔怪地嗲道,“剛點的時候怎不出聲?” 沒有女人用這種語氣跟方語說過話,方語不知道怎么接招,只好紅著臉拽了拽沉知墨的衣角。 “抱歉,她說不了話,不用管她,您接著說罷?!背林焐洗蛑鴪A場,心里卻有別的想法。 笨狗臉紅什么? 薇兒、傅太太……到底是沒見過世面的狗兒,可不就見一個愛一個,她當下不太愉快,咵地將一張麻將牌扣到桌上。 “真的?乖乖是天生的還是后天的?”傅太太好奇心起,一時忘了自己的話頭,眼珠子不斷往方語身上瞟。 “傅太太,該您了?!背林念^那把火燒得更加旺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借著出牌把傅太太的眼光拉回了桌上。 “抱歉~我剛剛講到哪兒了?” “上學時候的事兒!” 一直沒出聲的張太太及時接上了這一句,可算給她逮著機會講話了。 她是張副官的老婆,幾人中她的配偶職位最低,連帶著她也抬不起頭來,其實她話最多,只是說出來也無人傾聽罷了。 “噢~”傅太太收回黏糊糊的目光,繼續聊起往事: “我就是在那時候認識傅士杰的,他喜歡戴頂貝雷帽充少爺,但我早曉得他是老太婆的汽車夫?!?/br> 以前的牌局里,沉知墨就聽說過這個男子。 傅士杰和傅部長算是姑侄關系,只是中間隔上了十幾二十個人,兩人之間不知道還有幾滴血相融了,賞他個開車的活計已是給足了面子。 “我那時候想,汽車夫就汽車夫罷,我寫文章掙的錢也夠兩個人用的,結果這個傻子,真是個傻子……” 說到這里,傅太太氣憤起來,嗓音提高了些。 “他帶我去見了老太婆,老太婆便打起我的主意來,回去當天下午我就接到了編輯電話,說要把我的稿費砍半,如果不肯,以后就不收我的文章了,問他為什么,只說因為我是omega!” “這叫什么話!換做是我,非得給他字也寫一半寄去!”喬太太出聲寬慰好友。 “這還不是最可笑的?!备堤晳T性搓起牌面,“我當時快畢業了,去法國的船票都買好了,老太婆耍手段找到我媽,把我要去做她的秘書,我當然是不肯的,預備和傅士杰私奔……” 那張刷著厚白粉的臉上轉瞬即逝而過一絲悲傷,語調卻輕松起來。 “后來的事你們都曉得啦,他死了?!?/br> 故事似乎戛然而止,但沒有人再追問。 緣分的開始不一定能追根溯源,最終的結果卻早已有跡可循。 最終的最終,淪為牌桌上的談資。 沉知墨這時候才知道傅太太所說的“羅曼死”,并不只是一句玩笑話。 “那你……為什么還要同傅部長結婚?” “跟誰結婚都無所謂了,不跟她結婚又能怎么辦?……胡了!” 傅太太笑意盈盈撿起幾張鈔票,用一塊牌壓住了它們。 “是啊,挑來挑去都一樣,不如選個有錢的,只有信羅曼蒂克的傻子才會為了愛結婚?!眴烫職夥绽湎氯?,趕忙又帶上一句,“我們可不像謝太太一樣好命~” 有什么好命,她們都一樣,是失去了名字的女人,但叫她回去過窮學生的日子,她又不愿意。 每次別人叫她謝太太,笨狗都把臉拉得老長,趁著洗牌的間隙,沉知墨把手心壓到方語頭上揉了揉。 這個動作沒能逃過喬太太的眼睛。 “表妹會打牌嗎?” 方語比了幾個手勢,表示不會。 “這是什么意思?” “她說她不會?!背林秸Z說明。 喬太太看了一眼方語,又看了一眼沉知墨,像是想到極為有趣的事,大笑起來,接著轉頭挪揄張太太,“你上次還說你的法子厲害,跟謝太太的‘摩斯電碼’比起來可差了十萬八千里遠了!” 總算被點到了,張太太馬上堆起滿臉褶子捧起場來:“自然自然,我哪兒能跟謝太太比呢!我家那個遲早要死的死鬼一年半載也回來不了一趟的?!?/br> “今兒怎么有空來打牌?” 這話有譏諷的味道,張太太卻沒能聽出來,一大撂子話源源不斷滾出嘴巴。 “死鬼開會去了,他不讓我跟去,說我聽不懂,真是好笑,我聽不懂?他明明連電風扇的說明書都看不懂,我說了一萬次……” 喬太太及時打斷了張太太的啰嗦。 “好啦好啦,忘了問了,你現在電話什么號頭?” “這……”張太太的話匣子被這句話強關住了,以前的房子自帶電話機,只需要繳納月費就好,自從搬了新家,他們兩口子就供不起一臺新的電話機了。 喬太太當然知道,只是她不在意她的窘迫,今天她宴請的主角都沒說幾句話,哪容你這小兵橫里殺將出來搶了風頭。 “謝太太,打完牌預備去哪兒?” “還不知道呢?!?/br> “我倒是知道個地方,alpha們決計找不到的地方?!?/br> 喬太太鄭重其事遞給沉知墨一張名片,傅太太也探過頭瞧了瞧,瞧清楚名片上的字兒后,她推了喬太太肩膀一把。 “陳芝林,你可真是個色情狂!” 沉知墨接過名片,名片正面印著一位外國裸女,背面印著“新情旅館”四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