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生活兩點一線,孟郡很少有機會能走這么遠,所以出門之后有片刻的迷茫,這個世界好大啊,他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東南西北,該往哪走? 不知道,在十字路口站了很久,出租車司機摁了摁笛,男孩思索了一陣,最后還是擺擺手。 他說不坐。 原因太簡單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家里的地址,霍延從來都不允許他擅自出去。 事情變得大條了,沉默之后孟郡居然還笑一聲,人生可真是糟糕。 沒地方去,就沿著路一直往前走,孟郡才不擔心會淪落街頭,霍延總有本事能找到他,翻江倒海、他無所不能。 沒有什么事情是他霍延辦不到。 走累了男孩就挑個地方坐下來,說起來他已經走很久很遠了,太陽升起來,烏云底下時隱時現。 這個時間不少的早餐店都開了門,孟郡在路邊挑一家坐進去。 大家忙忙碌碌的生活在孟郡的眼里是稀奇,他還是第一次和這樣的清晨相遇。 有點緊張,更多的還是開心,哪怕他雙眼紅腫、衣衫破爛,更有驚濤駭浪等在不遠的地方。 還是開心,他喜歡這種活著的真實感。 要了一碟蒸餃,說是老板娘的拿手好菜,桌子上的醬油只剩下一點,女孩打開蓋子,咕咚咕咚又添了滿滿一罐。 這個世界不是很大嗎? 他們連個怎么總是一次又一次的遇見? 她還是帶著鴨舌帽,看到孟郡顯也然意外,她愣了一下,盯著男孩一直的看。 也把孟郡看的害羞,低頭看了看自己臟兮兮的樣子:“我這樣…可以進店吃飯嗎?” “你怎么搞的!”開門見山,女孩直接就問,摘了圍裙坐在孟郡的對面。 蒸餃好了,她隔空給接過來:“吃吧,讓你進來?!?/br> “謝謝?!?/br> “你怎么搞的?!” 倒了一點點的醬油和醋,然后孟郡聽到她直愣愣、涼颼颼的又問一遍。 這沒辦法說出口吧,男孩揉了揉眼睛,只搖了搖頭:“不能說?!?/br> “誰欺負你?”也不用誰多說什么,孟郡的情況只用眼睛就能看出個大概,他失魂落魄,整個人憔悴的可憐。 宋悅是個聰明的女孩,也一向都把自己控制的很好。 可當她看到孟郡的這副模樣還是有一股怒火沖到頭頂,叫她忍不住質問:“你被人欺負成這樣,你家里人都不管你的嗎?” “這大清早的,你不是一夜沒回吧?” “誰欺負的你??!” “你到底怎么了???” 她咄咄逼人,面上自帶幾分凌厲,接二連叁的質問叫孟郡啞口無言,咬一口蒸餃后沒話找話的問:“你怎么在這里?” “我媽開的店…你別轉移話題!” “不能說,我回家洗個澡就好了?!?/br> 宋悅還要說話,孟郡可是受不了她連珠炮的好意和質問了,立馬插話進來:“餃子是你媽包的嗎!” “真好吃?!?/br> “也有一些是我包的?!笨闯雒峡さ男乃?,宋悅也不刨根問底的質問了。 她又端了一碟蒸餃過來,坐在孟郡面前安靜的吃了起來。 本身也不算熟,只是湊巧有了幾面之緣,孟郡不是一個外向的人,所以他不說話。 宋悅更是不開口,她忍不住,關于孟郡的狼狽,女孩還是想問明白。 所以就只是吃東西,孟郡的頭發散下來的時候她給遞一根皮筋過去。 看到他熟練的把頭發綁起來,宋悅吞吞吐吐,最后還是沒忍?。骸澳恪悴皇悄泻⒆訂??” “你怎么留頭發?” “還有你的喉結呢?” 說著宋悅在嗓子處摸了摸,也覺得唐突,亡羊補牢的說:“當然!要是不方便你也可以不告訴我!” “我就是…有點好奇?!?/br> 孟郡的欣喜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扯了扯衣領,露出沒有喉結的脖頸。 “能看出來我是個男孩子嗎?” “應該是能的吧,你都看出來了!” “那我長喉結了嗎?” 他摸一摸,期待的盯著眼前這個陌生卻古怪的女孩。 他想要一個答案,一個自欺欺人的答案。 他的身體,他比誰都明白。 受不了孟郡炙熱期待的目光,宋悅別開眼,吞吞吐吐的嗯了一聲。 敷衍。 事實是什么其實大家都明白。 但孟郡還是喜歡這樣的小謊言,他的生活太苦了,是需要一點甜來續命度日的。 更何況也不能完全說是自欺欺人,最起碼眼前這個女孩把他給認了出來。 他今天難得的暢快,付錢的時候聽到宋悅說:“你早點回家?!?/br> 女孩在擦桌子,說話的時候頭也不抬,任長發散下來遮住她的大半張臉。 所以孟郡也沒看見,女孩缺了一只的耳朵。 細說起來,也是可憐。 因為不知道終點,所以腳下的路可長可短,孟郡累了就歇歇腳,尷尬的是因為太狼狽,所以總有人回頭看。 也把宋悅氣的跳腳,她跟了一路,發現孟郡像個無頭蒼蠅似的亂轉。 都這幅模樣了,還不快回家洗個熱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覺。 怎么還大街小巷的亂走,然后引人圍觀! 她觀察了一陣,就說女孩是個聰明的,如此輕易的就能把孟郡看穿:“你不是找不到家吧?” 不太確信,女孩在孟郡的身后突然出現,這個時候太陽露出來,叫她只好半瞇著眼。 在逆著光的地方,孟郡回頭看,他們二人對視,一切都是格外的夢幻,像是夢一場,叫他們兩個在里面相見。 宋悅沉默,喉頭哽了哽,最終什么也沒說。 招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她拽著孟郡的手給人塞進去,不斷囑咐他要好好休息一下。 洗個澡,然后睡個好覺。 “可我…”孟郡話說一半就被打斷,宋悅一直都是一個雷厲風行的女孩,她不看孟郡,說一個地址給司機,說把他送去這里。 孟郡愣住,他扒著車窗往外看,可車子開得快,人影逐漸變小,只能聽到宋悅不放心的囑咐。 揮一揮手,她大聲的喊:“照顧好自己!” “回去好好睡一覺!” “還有!” “還有——” “被人欺負了要記得跟家里人說!” “跟家里人說?。?!” 這短短的時間里發生太多太多了,它們攪在一起,煮成一碗帶著劇毒的濃湯。 孟郡身心俱疲,一時之間捋不清楚這一團亂麻的生活。 他好累啊,一閉上眼就是宋思然溫柔又虛偽的模樣,他說我會疼你的。 你哥把你送給我了… 這是什么意思呢? 孟郡試圖想不明白,可又沒辦法想不明白。 宋思然跟他差一點就走火了,再說什么都是粉飾太平、自欺欺人。 霍延不喜歡他是天下皆知的,可孟郡還是有一點難過,在霍延的眼里,他竟是如此輕賤的。 他還會被送出去多少次? 今天是宋思然,下一次又會是誰? 這讓孟郡膽寒,恐懼像是掐著他的脖子,無端端的就有一種窒息感。 這種感覺一直圍繞著他,像是如影隨形的一個詛咒,聽說只有死亡才是解脫。 或者是孟郡。 也或許是霍延。 不知道,叁十年河東叁十年河西,只看現在誰也說不明白。 但能清楚明白的事情是孟郡的恐懼,他下了車,眼前是雕花大門,往里看能看到一條長長的石板路。 王阿姨請許多工人在院子里種了綠植,所以院子里郁郁蔥蔥的是一片翠綠,孟郡走在里面,像是闖進了誰的夢里。 這個地方美得不真實,四處都是冷冰冰的樣子,禁錮著孟郡,叫他一生一世都只能在此。 這好像是很長的一段路,孟郡走了很久很久,霍延也是無意間看見的,男孩失魂落魄的身影。 看看表,十點整,回來的要比他想象中晚太多了。 他以為昨夜就該有人把門推開,手足無措的站在他面前。 然后叫一聲大少爺,多余的話沒有,就只是木訥的盯著他看。 可他回來的那樣晚。 他們做了? 應該是了。 不然怎么現在才回來,進門之后就像是定住了一樣,一步也不往前邁。 很久之后才說話,這一點和霍延想的倒是一樣,他說:“大少爺,我回來了?!?/br> 又站了一會,二人對視,男孩比想象中更狼狽,他低著頭往樓上走,自言自語的念叨:“我得上樓了,我得上樓了…” “你都不知道,我在路上遇見一個女孩,她要我洗個澡,然后好好睡一覺?!?/br> “我走不回來,她就給我塞進車里,都走那么遠了還能聽見她的聲音?!?/br> “她說要是有人欺負我,就讓我告訴…” 嘟嘟囔囔,他像是念經,腳步飛快地走過霍延身邊,話也在這里戛然而止。 孟郡靜了一瞬,在這時回了幾分清醒,卻還是低著頭,叫長發亂糟糟的披下來:“大少爺,我能上樓睡覺嗎?” 干巴巴的,他這樣問。 “抬頭?!?/br> 孟郡倚著吩咐照做,紅腫的眼睛看向霍延的方向。 是他出問題了嗎,這個世界怎么是模糊一片,就連霍延的樣子他都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如何,是好還是壞? 揉一揉眼,這時才明白,原來是眼淚,遮住了男孩的眼簾。 他用袖子擦一擦,像個臟兮兮的小花貓,硬挺著抬頭看,好像隨時都會倒下。 還是那句話,霍延害慘了他。 而我們的罪魁禍首,他慢條斯理的倒一杯牛奶,居然還問:“你們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