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京城,原本并非一個醫館大夫。這點劉夫人應該早已經知道了吧?！彼従彽?，“我父親在朝做官，而阿香，是兩位江湖大俠的孩子。我們兩家母親在懷孕時定下婚約，準備結為親家。我與阿香，都是父母的第一個孩子?！?/br>
    莫禪心點頭，以示自己在聽。但實際上,在聽宋成翊說到他上有父母還在朝中做官時，她便有些低落。雖然早就知道，但也總歸是抱著一點僥幸?，F在聽宋成翊親口說出他家的情況后,反倒是將她以前所有的‘也許’都給抹滅了。

    雖然同姓劉，長得很像，甚至都會醫術。但終究這個人與劉則行是一點關系都沒有的。

    宋成翊繼續道：“很小的時候我就常聽母親說，即使我們兩家的差異很大,甚至外界還有許多阻力在，但我無論如何都要與香兒成親。我自己也是愿意的?！彼f道那個名字時,原本灰暗的眼睛都有些發光，“阿香小時候，常會被偷偷帶到我家中玩，我便也讓弟弟掩護著從學堂偷溜出去,帶著她走遍京城的各個角落?！?/br>
    他停了一下，緩緩吸了口氣繼續開口。

    “母親因病歿后。不知為何，一向對我和阿香的事情不管不問的父親突然持了反對意見。讓我在家和阿香中做出選擇?！彼纬神凑f道這里的時候是極致的云淡風輕，但莫禪心偏偏聽出了里面一開始的糾結委屈,與后來的放松決然，“因為阿香的目標是做一個游俠，她也說過不希望我以后沾染官場上那一套。我便為她放棄了家中的一切，學習醫術在京城開了家醫館?！?/br>
    “看來你一定很愛她?！甭犞年U述，莫禪心也想起了從前一直護著自己的男人，“我以前，也總要麻煩我丈夫，幫我治療那些從外邊帶回來的傷。既然她的目標是當一個俠客，想必劉澄公子也是為此選擇了學醫?！?/br>
    “是的，開了醫館，能保證她每次行走江湖受了傷，只要回到京城這兒，我都能替她治療?！彼纬神垂雌鹨粋€微笑，卻帶著苦，“一開始，她還總會受傷，但隨著在江湖上的名聲越來越響，武功愈發精進。她受傷的次數也愈發少了起來。我當然是替她高興的，但總歸，有時也會有些失落。好像從小看到大的阿香，正在逐漸離開、慢慢不再需要我了?！?/br>
    莫禪心搖頭：“如果阿香也喜歡你，知道你這么想，一定會很傷心?！?/br>
    宋成翊像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言辭，有些迷惑的眨了兩下眼，而后想通了什么，又道：“阿香不喜歡我的?！?/br>
    “你又怎么確定她不喜歡你?！蹦U心問。

    “隨著名氣增大，我也逐漸能從江湖人的口中聽到她的消息?！彼纬神吹拖骂^，“阿香身邊，總會有其他出色的人在?！?/br>
    “也許……只是朋友呢？”莫禪心猶豫著開口，“只是傳言，沒聽到她親口承認之前，你不該相信其他人的話?！?/br>
    “他們與我不同，與阿香同在江湖，都是與她有共同語言的俠士?！彼纬神摧p聲道，“就算不是今日明日，總有一日，阿香心里不會再有我的位置?！?/br>
    說完卻不等莫禪心再說什么，笑著抬起頭，帶著點堅韌的道：“所以，我不甘心被比下去?！彼聪蚨纯谡龑χ獾姆较虻?，“為了精進醫術，我選擇離開京城，到各地游歷行醫，與一些名聲在外的神醫探討醫術?！?/br>
    “未曾想到，明明在婚期前學有所成，趕著回去見她的路上，卻遇上山匪中毒受傷，只能迫不得已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還讓兩條腿失去了知覺?！彼樕系男θ菰缫严?，像是想到了當時自己的樣子，嘆了口氣，“時至今日，她已成了人人贊頌的游俠，我卻成了殘廢。當時我就想，如果成婚，自己便會成為她的拖累?！?/br>
    “父親以前的部下給我送了輪椅，我卻沒了回去京城的勇氣?！彼纬神疵銖姷男α诵?，“劉夫人不是問我為何會墜落此地？這便是原因?！?/br>
    “我剛好路過平定城，找人給遠在京城的親人和阿香都送去一封信后?！彼ｎD了一下，“便準備在此埋骨?！?/br>
    “但你說你后悔了?！蹦U心說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覺，卻帶著悲戚的道：“你真是個傻子?！?/br>
    “從懸崖上掉下來之前，我從未覺得自己如此膽小?！彼纬神礇]有否認，反而道，“我舍不得太多事情，舍不得京城的朋友家人，舍不得香兒。更后悔的卻是，未曾在那封信中告訴她真相?！?/br>
    莫禪心像是想到了什么，聲音有些顫抖的問：“你沒告訴她真相？那你信里寫了什么?！?/br>
    宋成翊原本已經有準備好的臺詞，卻在此時想起了之前穆語給他的那封信，不自覺脫口而出：“從此江湖路遠，永不相見?！?/br>
    他在莫禪心不敢置信的目光下笑了笑：“我對她說，婚約解除，放她自由?！?/br>
    “太像了……”莫禪心看著他微笑的臉，呢喃道，“你與他?！?/br>
    “什么？”宋成翊愣了一下，雖然聽清楚了她之前說的話，卻也有些不知道話里的意思。

    “你與我的丈夫真的很像?！蹦U心看著他道，“我以前就說過，你與他長得很像。但現在我發現，不止是長相，有很多地方你們都一樣?！?/br>
    包括面對這種事情的處事方式。

    劉澄與阿香的故事，在莫禪心的腦中，與自己以前的軌跡無限重合。

    眼前劉澄做了與劉則行相同的選擇，莫禪心不敢確信那位阿香是否會成為第二個自己。但她至少知道，如果阿香是愛著劉澄的，那天她沒有從水中救下他，讓他就這么死去了。京城的阿香再也不會聽到劉澄的消息，到死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你以為，瞞著所有的事情就是保護她嗎?！蹦U心的話語中帶上一些質問，“剝奪她知情的權力，直接替她做出選擇。你以為你很君子很男人嗎?！?/br>
    “不能說是保護?！彼纬神葱χ鴵u頭，“當時只是不想因為我的事情讓她糾結苦惱?！?/br>
    “你又怎知她會苦惱？”莫禪心咬牙，“就算糾結苦惱，至少她也能自己做出決定?！?/br>
    宋成翊道：“所以我后悔了?！?/br>
    再次聽到這句話，莫禪心忽然冷靜下來。

    “我從上面掉落的時候就想。我不該這么死去的，應當治好自己，回到京城去，再把一切都告訴她?！彼纬神绰牪灰娝膭屿o，只能靠直覺辨認她所在的地方，滿臉認真的道，“所以劉夫人，能幫助我嗎?！?/br>
    莫禪心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松下一直憋在心口的氣，開口道：“還不算無可救藥?！?/br>
    宋成翊知道她說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便笑了笑：“多謝劉夫人?！?/br>
    “天晴了，我們回去吧?！蹦U心卻是太久沒笑過，依舊板著張臉走過去，“看天空還要再下一場雨，現在原路返回去，應該用不了多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