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無月 完結+番外_分節閱讀_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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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月山早早地便已經換上了鳳凰花最后的一點花葉,似是到了盡頭的熱烈的鮮紅,灼灼妖妍的燦烈盛放,熏染的滿室素青帳幔的屋子也分外明快起來。 陳陵叫林思端了點心上來,再把屋里伺候的丫鬟盡數遣到屋外,不許靠近,連林思自己也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守在門外。門窗大大的開著,偷眼一看就能瞧見他們兄弟兩個坐在軟墊上說話的模樣。 元清章大搖大擺的在他時常休息的榻上躺著,手上拿著他剛翻開一半的書,見他望過來,還是分善解人意的道:“我就在這兒看書喝茶,你們說你們的,我看我的,保準不打擾你們兄弟兩個說話?!?/br> 陳陵知道說不動他,也只能隨他去。轉過來先推了一盞甜膩膩的杏仁乳酪奶茶過去,“先喝口茶甜甜心吧?!?/br> 見陳懾端著穩重的模樣,極有君子風范的喝了一口茶,嘴上還沾著一圈奶胡子,眼底還帶著天真。只是這樣的天真很快的,就會在今日不復存在。 一封厚實的信件被陳陵擺在桌上。姜黃色的信封上沒有任何名字,只是在角落里蓋了一個五瓣桃花的章。陳懾埋頭吞了一下喉嚨,伸手緩慢的,甚至是帶著莫大的惶恐和隱秘的期待拿起信封。薄薄的信封里塞得很滿,把信封都撐得臌脹起來,不知道是如何的生平記事,才會有這樣厚的一沓紙。 屋子里靜悄悄的,只有翻弄紙頁的聲音,從一開始的安靜有規律道后來的越來越慢,又越來越快,漸漸的嘈雜起來。陳陵轉開頭只是盯著窗外的鳳凰花出神,在紙頁的倏忽翻動之間,似乎聽到了一聲極輕微迅速的抽噎。只是那聲音消失的太快,像是恍惚之間生出的錯覺,讓陳陵心頭陡然之間檸出一股酸楚。 那封信是他讓師兄打探來的,其中的字字句句他都清楚的看過,就是因為清楚地看過,才會知道剛才那聲隱秘的抽噎不是他的錯覺。只是因為痛到深處,恨到極致,才會有的一縷麻木之外的輕響。 陳懾是月氏貴族……蘭德默家的孩子,他的父親是月氏聞名遐邇的美男子,生就一副玉面郎君的長相。且才華橫溢,多情風流,在月氏的王庭中是月氏皇帝最得用的一個文官大臣。若是不出意外,他就會是蘭德默家族的下一個族長。 而他的母親也并不是什么泛泛之輩,同樣的是戰將世家阿齊勒的后人,家族中即便是女人也一樣是保家衛國的巾幗英雄。在南國對陣月氏的時候,大半都是這個家族的人上馬廝殺征戰。 那一場戰役是當今皇帝登基以來面臨的最大的戰爭,月氏地方不大,卻民風剽悍,就算是斯文俊秀的酸腐秀才也一樣上得了馬,拿得了刀,砍得了敵人。這場戰爭整整打了半年,才總算是把月氏王庭的第一座守城的堡壘打了下來。 為保衛月氏王庭,阿齊勒家族的人幾乎死傷殆盡,只留下一個尚在豆蔻年華的孤女。在收復月氏之后,皇帝為表示對月氏頑固抵抗的敬佩之情和寬宏大量,便讓月氏人仍舊居住在曾今的個土地上,只是從此之后收歸南國版圖,不可再稱自己是月氏王庭。懾兒的母親便被封為順宜公主,做主嫁給了當時風頭正勁的蘭德默竹衡。 兩人都是俊俏的人,站在一處活脫脫的金童玉女的模樣,蘭德默竹衡也不是個跋扈狹隘的人,可憐自己將來的妻子是個孤身一人的孤女,從此只能依靠他而生活,也很是小意溫柔了一段時間。 只是順宜公主終歸是阿齊勒家族出來的女兒,做不來那讓蘭德默喜歡的溫柔婉約的女子,自來身上便帶著一股軍人的悍氣。眉目之間也多是爽朗的英氣,說話談吐全然與蘭德默想象中的知書達理完全不同。 蘭德默覺得女人就該溫婉如水,談吐斯文秀雅,能紅袖添香就最好了??身樢斯鲄s覺得一個男人,若是身上臉一點兒男兒血性都沒有的話,如何配稱為一個男人。兩人不歡而散,偏兩人都是不肯輕易退讓的人,彼此之間一個字都不肯多說。越到后來,就越是成為了一對怨偶。 就這么冷臉相對的過了幾年,兩人連一個屋子都未曾一同進去過,更何況生兒育女了。蘭德默家族的人著急,最后不知道是誰想了一個昏招,灌了迷湯,把兩人送做一堆,生米煮成了熟飯,有了后來的陳懾。 順宜公主覺得是蘭德默家的人太過陰損,想出這樣的法子壞了她的名聲,蘭德默卻覺得是順宜公主在家人面前嚼舌根,才讓家人迫不得已的做了這樣沒皮沒臉的事。一旁還有一個添油加醋的,完全與順宜公主完全不同的青梅,這事兒便更是熱鬧了。 若不是還在顧念這他們月氏早已經不是從前的月氏,只是一個和南國州郡中的一個,與之不同的,不過是多了一位皇帝親封的,沒什么分量的公主罷了。 就算是出了這樣讓人臉面無光的事情,也只能把滿滿的不樂意和苦水往下咽,還得平平安安的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由此順宜公主便越發的看不上自己肚子里的這個孩子,認為若不是因為這個孩子,她現在該是在校場上,或是馬場上自由奔跑。哪里像現在這樣身體臃腫,不良于行,還要忍受蘭德默家家中所有虛假的關懷。 這樣陰郁狹隘,郁結難消,生下來的孩兒便天生胎里不足,瘦瘦小小的若小貓兒一般不好養活,哭聲都是細弱的,這就更是不討順宜公主的喜歡。在家中,上頭幾位兄長都極愛護她,向來是當做自己的小女兒一般養的,養的性子也有些唯我獨尊的意味。就算是一朝城破,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孤苦無依的到了蘭德默家,也礙著順宜公主的名頭,不敢輕易得罪她。這樣順風順水的,只是人生當中偶有一絲波瀾的生活,突然有了不順心順意的一卷浪濤,便當做天大的事情來委屈難堪。 剛生下孩子,就虎著臉的一言不發的回了自己的公主府,把蘭德默家的人盡數趕了回去,一個人逍遙自在的在府中養了一班中土來的小戲,咿咿呀呀的好不快活。甚至是瞧中了其中一個長相俊俏的男人,拉在自己的房中,做了面首。 蘭德默自詡是正人君子,男人紅袖添香是自然的,一個女人這樣公然的給他戴綠帽子,那就是水性楊花,放蕩不堪。 第二十九章:演戲 兩個人都是從第一等的富貴鄉里養出來的,性子也一樣的驕傲自負,此番做法斷然是沒有再修好的可能了。蘭德默面兒上是謙謙君子,內里卻一樣是驕橫自傲不下順宜公主,對這個一生下來就預示著風波不斷的孩子更是厭惡起來,怒氣沖沖的叫下人把這個孩子抱過去扔給順宜公主。 當時的順宜公主正在溫柔鄉中沉醉得不知今夕何夕,對這個抱過來的孩子只是冷冷的瞟了一眼,像是再看一個讓人多看一眼都覺得厭惡的臭蟲一般,冷淡而又輕飄飄的道:“這是個什么東西,我一看就覺得心里不舒服,快把他拿得遠遠地,別再我面前礙眼?!?/br> 這個孩子像是知道自己的娘親不喜歡他一樣,陡然之間哭起來,唬的抱著他的婢子慌慌張張的都來不及捂住嬰孩的嘴巴,那一聲聲尖利的哭叫便在華美的庭院之中響徹云霄。 順宜公主是個嫵媚英氣并存的女人,一手鞭子使得出神入化,曾經也隨父兄在戰場上廝殺。面對這樣的一個讓她厭惡的小小嬰孩,根本沒有任何的憐惜之心,有的只是對他的厭惡與冷漠。 “若是你再不把這個小孽障抱回去,我就一鞭把他抽成一灘rou泥死在你懷里,到時候我看你怎么回去交差?!?/br> 信紙上用潦草的筆跡書寫了當時順宜公主的這句話,連成一串的字里行間透露出濃重的不滿與厭惡。只是這樣的單薄的厭惡,如何比得上現在陳懾萬分之一的痛苦。 風聲嗚嗚的垂徹高臺的鏤窗,如泣如訴恍若幽咽的哭腔。陳懾木著一雙眼睛愣愣的坐在軟墊上,明明有熱暖的日光照在身上,可他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泡在數九寒天的冰窟窿之中,骨頭縫里都透著一股沁涼的寒氣。 陳懾用力抓了抓胸口上的衣服,那印在胸口上的蘇寒三友的圖樣被五指攥得張牙舞爪,尖刺刺的竹葉似是要突出指節之間,猙獰叫囂著的要把人的眼睛都刺傷。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為什么呀?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待我?”陳懾顫抖著聲音,一雙眼睛像是破碎的琉璃,輕輕一碰就崩散四碎。自喉嚨里夾著心頭血吐出來的疑問,像是也錐刺在陳陵的心頭上,讓他喉間哽咽,不知如何勸說。 這樣的血淋淋的真相,即便是重來一次的陳陵也不見得能心平氣和的安撫接受。更何況,是一個還在少年的孩子呢。 陳陵攬著幼弟的肩膀,輕拍著的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溫柔,一如昨日,“懾兒不怕,這樣的爹娘,無須為他們說上心難過,更何況你若不是因為有這樣的爹娘,我如何能有你這樣的可愛的弟弟。他們這樣的厭惡你,并不是你的錯,根本在于他們的心,早就已經沒有父母該有的柔軟溫柔?!?/br> 桌子上的紙頁被風吹得簌簌飯費,宣白的紙頁上隱約的還能看見一點濕透的淚滴。陳陵慢慢的勸說,聲音淙淙流水一般的安穩人心,很快的在懷中顫抖的肩膀便平靜下來,只是頭仍舊是埋在陳陵懷中,只露出一個桀驁的發旋,讓陳陵忍不住的伸手點了點。 被微涼的指尖在頭頂敏感的發旋之中輕輕觸碰,惹得陳懾隨著抖了兩下,這個樣子像是埋頭不顧尾巴的傻狍子,讓陳靈忍不住的更像逗上一逗。 坐在一旁的元清章不悅的瞇了瞇眼睛,手上的書冊被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地捏了一下,書角不自然的皺了一下,很快的又被指頭放開。 這天下真真是臥虎藏龍,小小的禹州城里,先是出了一個隱藏多年的,打一個噴嚏都能讓江湖中人膽戰心驚的烏越宮的宮主大人?,F在又多了一個慣會裝模作樣的月氏貴族的后人,還有一個,隱藏在暗處,不知道打什么主意的女人。小小的一個陳府,就引來了這么多的百年難得一見的人齊聚在此,真真是讓他大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