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大鍋菜
“哦,這是宋江潯陽樓題的反詩中的一句?!?/br> 縱然是在憤怒當中,關云鵬聽到關曉軍念出來的句子后,還是第一時間對關曉軍解釋道:“意思就是像老虎一樣臥在荒郊山崗之上,潛伏起來,等待時機?!?/br> 他說到這里,想到自己此時的處境,心中一陣起伏,“宋江說他是潛伏的老虎,我是什么?是老虎還是長蟲?” 關曉軍剛才說的是《水滸》中,宋江醉酒后題寫的西江月,完整的一句是“恰似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br> 形容人不得志,只能蜷曲身子默默忍受,靜待時機。 關云鵬喜好讀書,四大名著都借閱過,對于這首詞極為熟悉,因此關曉軍隨口說出,他順嘴就能說出來。 他向關曉軍解釋之后,很是驚訝的看了關曉軍一眼,“小軍,你多大了?這本書你也能看的懂?” 他口中的“這本書”,指的自然是《水滸》。 關曉軍笑道:“我看的也不太明白啦!反正是看著很好玩!” 先前呵斥關云鵬的小青年有點不耐煩了,“關云鵬,今天來了這么多人,灶火上,端盤子洗碗,順菜打水,這么多活,都得有人干。你家里今天什么都沒有添,你得去后面幫忙!” 小官村姓關的人家,一共也就十幾戶,這次招待本家來,一家人肯定是招待不起的,必須所有人合力才行。 一般都是東家湊上一條魚,西家抱來一只雞,南家送來rou丸子,北門送來小零食。 除此之外,還有煙酒糖茶什么的,都要整個族人一起合計分攤,現在家家都不富裕,有錢的多攤點,沒錢的出把子力氣,規矩就是這樣。 關云鵬家里窮困潦倒,拿不出錢,也拿不出東西,他幾個哥哥全都跑到現場忙活,按理說他還真不應該坐在席位上等著吃飯,就是真坐下吃飯,那也應該是他的大哥,而不是他。 但舉凡天下喜好讀書之輩,大都是好逸惡勞之徒,他們就是因為不想出勞力受罪,才會將讀書作為進取的唯一渠道。 自古以來的文人墨,文官武將,有幾個是喜好農活之人? 他們就是因為視農門為賤業,方才咬牙苦讀,只求遂了青云之志,一輩子不再受苦受窮。 跳出農門進入朝廷編制,是所有讀書人的最大理想,歷朝歷代莫不如此。 關云鵬雖然家境清貧,但他卻不是一個勤力人,對體力勞動一直有點排斥。 他相比幾個哥哥而言,顯得不太勤快,這也是村里人看不起他的原因之一。 家里這么窮,你還這么懶散,換誰誰都會覺得你這人有點問題。 關云鵬并不是一個道德完人,相比普通農家的子弟,在待人接物上甚至還不如他們,也就是在大學期間,眼光見識提高之后,才真正被打磨出璀璨的光芒來。 此時的他,只是一名考了兩次都考不上大學的高中生,性格敏感而有偏激,脾氣并不怎么好。 現在被小青年這么一擠兌,若是按照關云鵬以往的脾氣,怎么也得辯駁一番,但此時聽了關曉軍念的宋江反詞,心中霍然開朗,“宋江都知道潛伏爪牙忍受,我為什么就不能?給這些人有什么好吵的?我沒本事,他們都看不起我,我要是有本事,誰還敢這么說我?” 當下看了對面的小青年一眼,“關云中,讓我干活就干活,用得著這么大聲?” 關云中還想再說什么的時候,關云鵬已經轉身向旁邊的鍋灶走去。 關曉軍從板凳上出溜下來,說道:“我也去幫忙去!” 黑而瘦的小青年關云中將關曉軍攔住,“哎呀,你個小娃娃能干啥?好好在這坐著,一會兒給你吃rou!” 他說到吃rou的時候,嘴里吸溜了一聲,似乎要將快要流出來的口水吸進口中,一臉饞涎欲滴的模樣,喃喃道:“好多油??!” 剛才他幫忙把半扇豬rou抬過來的時候,眼睛瞥到豬肚子上那一塊塊肥油,眼珠子都要挪不開了。 這個時代的人,普遍缺油水,大家最喜歡吃的rou不是瘦rou,而是肥油油顫悠悠的大肥rou塊,只有吃這樣的大rou,他們才覺得解饞。 而豬油更是好東西,炒菜的時候,拿著在熱鍋上擦幾下,稍稍帶點葷腥味,孩子們就能多吃兩碗飯。 關云中一年到頭,都吃不上幾口肥rou,現在見到這么半扇豬rou,雖然此時剛剛切開下鍋,但他已經開始想象肥rou入口的美味了。 吃rou,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堪稱一件很鄭重甚至是很神圣的一件事了。 有時候一家人過年,就做了一碗紅燒rou,人來的時候就把這碗rou擺到桌子上,但是無論親戚朋友還是他們自個,都不會對這碗rou動筷子。 大家都知道rou食的難得,因此一碗rou在飯桌上只是一個美麗誘人的風景,很少有人會破壞它。 有的人家,一碗rou從過年擺到正月十五,一塊rou都不會少,直到rou都要變質了,實在不能放了,才會號召大家一起吃掉。 關曉軍深深理解關云中此時的精神狀態,看著他望著不遠處的灶臺呆呆出神,在好笑之余,也忍不住感到心酸。 這個時代的人,真的太苦了! 責任田分包到戶后,雖然糧食產量有所提升,但每年的公糧、提留、還有各種攤派,再加上有些人計劃生育罰款等種種壓力,壓的此時的農民喘氣都難。 幾十年后,有人說醫療、養老、教育是壓在農民身上的三座大山,但在此時,壓在農民身上的大山可不止三座,天災、**、疾病、罰款等等事物,使得很多人家都元氣大傷,也就勉強掙扎在溫飽線上,教育醫療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白面饅頭依舊不能大規模流行,不過黃面窩窩卻是都能吃得起了,餓死人的情況好歹是沒了。 院子里早就搭建好了灶臺,一口口大鐵鍋蹲在哪里,一個極長極闊的大木板橫鋪在磚頭壘砌的矮墻上,關宏達帶過來的半扇豬rou此時已經被洗干凈放在了木板上,吊著煙卷的大師傅拿著大菜刀,手腳麻利的將豬rou分割成塊,一塊塊丟進水汽蒸騰的熱鍋中。 關曉軍清楚的看到一名做菜師傅將一塊肥rou偷偷的塞進了腰間的搭袋里,旁邊的一位老師傅更是將一塊豬油面不改色的塞進身邊的一個小包里,兩人手腳利索,一看就是經常干這種事。 世上沒有不偷菜的廚子,關曉軍看到了也不說破,這個年頭,大家都不容易。 隨著幾名大師傅的忙活,飯菜的香氣漸漸的彌漫了整個院子,很多在院子里說話的人,此時話音也漸漸減少,都扭過身子看向了灶臺處。 院子的土墻墻頭上,不知何時露出了一排小腦袋,那是村子里的孩子在爬墻頭,他們也是循著香味跑過來的,趴在墻頭上瞪著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院子里大鍋中隨著水花翻騰的大塊白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