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路江湖_分節閱讀_166
他們到洛陽時,恰好遇到上元節,滿街的游燈排列成河,絢爛的煙花在夜晚的空中綻放。他們租了條船,前進的水紋劃開飄蕩到河水中央的花燈,聽岸邊傳來的悠揚的曲調。 柳云生坐在船頭,拿出了琴,笑著說要給衛殊行彈曲子。衛殊行看出了他的故作輕松,總想說些什么,卻不知如何開口,只好將某些不寧的心緒沉淀至心底。 衛殊行聽見柳云生的曲子,還是先前耳熟的那些,那些他聽了很多很多遍,雖然一直聽不懂,但還是愿意聽。他抬頭望向天空不住綻放又消失的煙花,璀璨至極,甚至亮得有些晃眼,漸漸的,煙花的顏色不知為何黯淡了下去,光亮逐漸模糊,最后縮成一個光點,最終,好像石頭倏然落入海面,光點也倏忽一下消失不見,只剩下全然的漆黑。 “柳兄?!彼犚娮约旱穆曇?,是出乎意料的冷靜,“我瞎了?!?/br> 柳云生的弦突然斷了。 該來的終究躲不過,柳云生心想。 洛陽的大夫幫衛殊行看了看,紛紛搖著頭,確認他已經瞎了。柳云生有種此生已無望的茫然感,衛殊行則拉了拉他的衣袖,啞聲道:“我們回金陵吧?!?/br> 他們還是啟程回了金陵。衛殊行在自己眼上蒙了一條黑色的布,柳云生問他為什么,他回答得倒坦然:“提醒旁人我瞎了,讓他們注意看路,不要撞到我?!?/br> 柳云生嘆口氣:“你倒是還挺替別人著想?!?/br> 衛殊行慢吞吞摸上柳云生的臉,認真道:“你每天要記得自己親我,不然我找不著位置?!?/br> 柳云生第一次被他弄笑了,抱住他,將臉埋進他的肩膀,輕輕應道:“好?!?/br> 衛殊行好像已經接受了自己時日無多的事實,他一直能感受到體內那團不和諧的存在,且無時無刻不在壓制著它。柳云生則終于開始思考這件事實,比咀嚼著苦澀的果更加難捱。 顧飛雨有次竟在香火云集的寺廟門口撞見柳云生,一時感到不可思議,問:“我不知你也會開始信起了神佛,莫非你是來找住持比試的?” 柳云生一時哭笑不得。他抬頭看向煙火繚繞下的莊嚴佛像,緩緩開口:“聊勝于無?!?/br> 可能時間在人內心煎熬時會放慢腳步,柳云生這一年過得相當漫長。他甚至有時會慶幸衛殊行已經看不見了,這樣他就看不見自己有多難過。 冬天,柳云生在屋前將積雪掃開,突然,他看見庭院門口低著頭站了一個人,看身形是個姑娘,戴著黑色的棉兜帽。他剛想開口詢問,姑娘就抬起頭,驚得他差點握不穩掃帚。 “白芷?”柳云生不由得覺得不可思議,自從離開清風崗之后,他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 白芷看上去成熟了許多,不再是以前那樣水靈的小姑娘,眼尾甚至還有些滄桑。她朝柳云生點了點頭,然后身后探出一個小腦袋,竟是一個抱著包裹的清秀小孩,瞪著看上去就十分倔強的眼。 柳云生走過去,低頭看向正在對自己瞪眼的小孩,好奇問:“這位是……?” 白芷道:“我徒弟,白青?!?/br> “他……” “撿的?!卑总频?。 柳云生怔了半晌,才緩緩道:“……好久不見,白姑娘?!?/br> 白芷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語氣一成不變:“不寒暄了,衛殊行呢,我是來救他的?!?/br> . 白芷說她在南疆尋了七年,學了很多新東西,終于找到了解蠱的方法,并且這不是為了衛殊行,而是因為這是白術死前交代的最后一件事,她只是為了完成義父的心愿罷了。她的小徒弟白青一直坐在她旁邊,端著小臉,顯得很正經。 白芷在衛家待了三天,其中大部分時間都在房間替衛殊行除蠱,柳云生每次都被關在門外。三天之后,她就立馬悄然無聲地離開了,只留下一份修養的藥房和字條,字條上寫著:蠱已清除,義父心愿已了,就此作別。 衛殊行突然感覺自己輕松許多,不用再同自己的身體做抗爭,身上蔓延開來的紅色的紋路亦奇跡般消失了。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眼盲已是木已成舟,白芷也沒法治好,但衛殊行已經心滿意足。 柳云生開心得恨不能輕功繞著金陵城跑三個圈,抱著衛殊行久久不肯松手,喃喃道:“我再也不用擔心某一天早上醒來,發現你變成死人了?!?/br> 衛殊行拍拍他的肩膀,嘆口氣:“可惜白姑娘走得太快了,不然我還想問問三叔葬在何處……” 與此同時,城外,白青整個人包得像個團子,揣著包裹跟在白芷身后,問道:“我們為什么要走這么急?” 白芷頭也不回:“金陵不能長留?!?/br> 白青繃著小臉,一臉嚴肅:“你是不是要死了,因為那個蠱?!?/br> 白芷稍愣了愣,拉開衣袖,看見手腕的血管處,一條猩紅的紋路開始延展,拉回了袖子,緩緩道:“我剩下的時間,足夠你學完所有的機關術,屆時你就長大了?!?/br> 她并沒有習得解蠱的方法,相反,她得知這個蠱一旦植入生長,便永遠無法清除,但可以改變宿主。所以她只是將衛殊行身上的蠱,引到了自己身上罷了。 她的時間開始倒計時,但她并不感到悲傷或難過,這便是她想要的,——所剩無幾的生命。 . 又是一年開春,柳云生駕來了一輛馬車,沖衛殊行喊:“我把八抬大轎拖來啦,你上不上呀,衛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