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幾年前，季為客被他這么說肯定要暴跳如雷。他武力高強，天下無人能敵，有什么自不量力？

    但如今確確實實是沒脾氣了。忘無歸這個存在不知道多少次讓他有力出不來，有一身功夫如何？用不出來也不過是紙上空談。

    “我確實自不量力，”他挨近沈問瀾，牽住他的手，“我這空有其名的天下第一，五年前不聽你的話，刀劍相向，深恩負盡。歸來還患得患失，如今也沒個樣子?！?/br>
    從恃寵而驕到疑神疑鬼，他幾乎這幾年不堪到了極點。然而沈問瀾全都接了下來，甚而毫無怨言。

    “你喜歡我什么？”季為客突然笑了，“我有什么好喜歡的？”

    “你為什么要呼吸？”

    季為客被他這話噎得愣了一下，沒答出來。

    “一個道理?！鄙騿枮戄p描淡寫道，“自不量力也好居功自傲也好，功名富貴也好跌落神壇也罷，草木皆兵或者偏執陰郁，我都要，你不是也一樣嗎?！?/br>
    “你喜歡我或許是因為當年我仙風道骨，但是現在呢。你見過我今日進退狼狽，也看過從前在巫蠱奇毒中死去活來，我也在泥潭里爬過，不是一直都那樣發光的。人都是會變的，是你的話，變成什么樣我都要?！?/br>
    沈問瀾說這話時也牽住他的手，轉頭望向落下的殘陽。

    “你現在能大方承認自不量力這些，就已經足夠了，我放心了。你記住，別人說什么都別信?！?/br>
    季為客望著他，沈問瀾說話不愛說第二遍，季為客也不需要他說第二遍。

    相信他。

    “我打算將計就計，會有一時半會兒不在，直到我回來，你來替我下令?！鄙騿枮懫届o地告訴他，“我給你權利?！?/br>
    ……

    季為客愁死了。

    他現在已經沒剛開始那么草木皆兵，但和平常的兒女情長一樣，最看不得喜歡的人受苦受傷。沈問瀾清楚忘無歸出招詭異，防不勝防，干脆就做好了要被搞的覺悟，說了一堆頗似后事的話。

    季為客雖然不愛聽，還是聽到了最后。

    “雖風險頗高，但我百毒不侵，不知他有什么花樣，但我到底與他相克。將計就計值得一搏，在我到不了戰場的時候，你來替我決斷?！?/br>
    落到忘無歸手里，實在兇多吉少。

    夜深了。他坐在河邊，憂愁的揪著花。逍遙谷四季如春，漫山遍野的花兒都能揪。

    “別揪了?！?/br>
    他回頭看去，白問花站在他身后，與愁苦的季為客不一樣，他還是笑瞇瞇的，不知為何，看上去有點恐怖。

    “沈師兄跟我說，如果出事了，就是你說了算?！卑讍柣ǘ紫聛?，雖然叫他別揪了，自己倒是狠狠抓了一手花都給連根揪了，面上笑容依舊，可見表里不一，“他自己有打算，但我感覺他是要一換一?！?/br>
    季為客也這么想，“問題是他想怎么一換一？跟交代后事一樣?！?/br>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卑讍柣]比他好到哪去，大有要把這一片的花給揪禿的意思，“他不是那種送死的，大概是要在被抓住的時候搞點什么……他根本沒打算避免被抓這件事?！?/br>
    “……”

    “你沒懂嗎？”白問花沒聽見他吱聲，便又換了個說法，“他等著被抓，然后將計就計?！?/br>
    季為客知道什么意思，沈問瀾也和他一個字一個字說了，但是沈問瀾關于如何將計就計依舊一個字都不告訴他的行為，內心還是不舒服：“關鍵是他居然不跟我說?！?/br>
    “怕你聽了失心瘋?！卑讍柣ㄅe起手中蔫了的花，悠悠道，“但現在只有你能撬出來他到底要干什么?！?/br>
    季為客：“……”

    “我不知道他跟你說了什么，反正跟我倆是真的交代了后事?！卑讍柣ǖ?，“他說，如果他沒回來，你就是下一代掌門?！?/br>
    “我當掌門？你騙我的吧?！奔緸榭拖氲缴騿枮懸麆e信任何人，不禁對白問花也起疑了，“少騙我，我只信我師父?！?/br>
    “我就知道，過來?！?/br>
    白問花早知道會這樣，干脆帶著他下到河邊。這一片漫山遍野的花野下方就是湍急河流，雖河流急，但當個鏡子用還是夠了。

    白問花帶著他下來之后，道，“我驗證一下我的猜想，你待著別動?！?/br>
    說著，他伸手去把他覆著一只眼的黑布解開，碰了碰季為客額間。又覺沈問瀾這種狐貍精，肯定不會讓人碰出來。改用指甲摳了一下，果不其然摳出來一角。

    那是一片薄如蟬翼的易容用的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