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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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顧長安也不溫暖,指尖涼得像冰塊兒,奈何掌心卻是帶著溫度的,屬于活人的體熱,像她的老頭兒。 一早忍不住心酸,可能是顧長安太溫柔體貼了,關心人的時候,那雙眼睛里裝滿了實心實意。 一早不太愿意想起老頭兒,因為實在太悲催了,她只好轉移注意力,問:“你來找人?找誰???” 顧長安不太自然的頓了頓:“……啊……找一個朋友?!?/br> “這寺廟里住的都是禿……都是和尚,你朋友是和尚嗎?” 這話一針見血,顧長安倏地駐足,渾身僵硬的戳在那。 一早跟著他停下來,不明就里:“哥哥?哥哥?” 她叫了好幾聲,又晃了晃顧長安的胳膊,對方才仿佛神魂歸位,壓著嗓音,遲疑道:“嗯?嗯!是,是吧?”末了又不知所措的補充,“他以前,不是?!?/br> 一早就笑:“哪有人一開始就當和尚的,都是半路出家嘛,可你朋友為什么要出家呢?” 顧長安如鯁在喉。 一早又道:“我聽李懷信說,好多人都是因為想不開,就來出家當和尚,可他自己還不是出家當道士,我就納了悶兒了,一樣是修行,憑什么人家當和尚就是想不開,他當道士就是想得開嗎?什么歪理邪說!” 這種話她是不敢跟李懷信辯,那大爺惹不起,只能背地里嗆幾句。 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顧長安滿腔酸痛,一直堵到嗓子眼兒,他太難受了,哪怕是一個小女孩無心的幾句話,就能扎得他鮮血淋漓。 一早毫無所覺,又補一刀:“你朋友是不是像李懷信說的那樣,有什么想不開?” 顧長安連說話都異常艱難:“也……也許吧……” 一早仰頭看他,在黑暗中,那張臉白得不像話:“你不舒服吧?” “嗯?” “臉色那么白,嗓子都啞了?!币辉缋?,“可能受寒了,回去讓貞白給你看看,她懂點兒醫理?!?/br> 顧長安緩過來:“我沒事,沒有生病?!?/br> “可我看你好像挺難受的?!币辉绾苈斆?,“如果沒有生病,就是心里難受吧?” 顧長安愣住。 一早腦筋一轉,瞪大眼:“哥哥!” 靜謐的夜里她突然大喊一聲,把顧長安嚇了一跳:“怎,怎么了?” 一早嚴肅起來:“不會是你有什么天大的心事,想不開,所以來華藏寺剃度出家吧?!” 顧長安被她的突發奇想整懵了:“???” 一早覺得□□不離十,她勸:“你看著也不老,應該不過而立吧?還自己做生意,也算年輕有為,有什么過不去的非跑來出家當和尚,老婆孩子不管啦?” “不是?!鳖欓L安被她一席話說得很無措,慌忙解釋,“我沒有成親!” 一早再不濟,也還是聽過某些世俗觀念,主張男人先成家后立業,一般二十出頭家里就會忙著說親,顧長安看起來也老大不小了,卻還是光棍兒一條,心結八成就在這上頭。最有可能是有個意中人,卻因為許多外在因素,好比什么門不當戶不對,雙方父母棒打鴛鴦,愛而不得,諸如此類。一早自認為找到了癥結,從中勸解:“哥哥,就算你現在還沒成親,也不代表以后娶不上,你人這么好,又長得出挑,有的是好姑娘青睞,咱眼光得放長遠咯……” 顧長安覺得這丫頭真是鬼精鬼精的,說的話像個小大人,忍不住笑了:“說什么吶,誰教你的這些???” 還用教嗎,她活了二十年,困在棗林村無聊透頂,就靠老頭兒講些外面的大千世界解解悶兒,剛開始只講正經八百的江湖事,重復好幾遍,挑挑揀揀的嘮叨,后來講他和她娘的相識相知,慢慢進展到講些紅塵里的大小事兒。 一早知道顧長安拿自己當小孩兒,哼了一聲:“不用誰教,你就聽我的吧,做和尚不好玩兒,我們來的時候他們全在法堂里念勞什子經,起早貪黑……” 顧長安嘆氣:“我沒有要出家?!?/br> 一早不太信:“難道你真是來找朋友的?” 顧長安鄭重點頭:“是!” 一早有些信了,放心下來:“好吧?!?/br> 他們轉角,回廊的另一頭,走出來一道黑影,頎長纖細。 因為太突兀,顧長安繃緊了背后,這三更半夜,寺廟里怎么哪哪都有人影在晃悠。 一早一眼就認出了來者,那身型和長冠,外加旁邊跟著的一縷幽魂,喊了聲:“貞白?!?/br> 顧長安松了口氣,想必是半夜發現這丫頭不見了,所以出來找吧。 誰知對方迅速走近,面色淡漠,壓根兒沒有半分因為孩子不見出來尋找的焦急,張口居然是:“李懷信呢?” 顧長安:“……” 居然是找另一個人! 一早:“我怎么知道?!” 貞白:“他去找你了?!?/br> 一早無辜:“他找我干嘛?” 馮天沒好氣:“你說呢,還不是怕你招麻煩?!?/br> “我能招什么麻煩?!彼煊餐?,就想起了剛才攆得自己亂竄的老禿驢,頓時心虛,不敢交代了。 顧長安插話:“那個,剛剛這孩子摔了一跤,你帶她進屋看看,有沒有哪里磕著碰著?” 貞白寡淡地瞥一早一眼,回他:“無事?!?/br> 顧長安不免驚訝,她對這孩子毫不擔心關切也就罷了,如此態度,實在過于冷漠,只好強調:“她剛剛摔了,又迷路,在雪地里凍了半宿……” 這其中隱情顧長安不知道,但一早是個識相的,忙拽他手說:“我沒事,沒事?!?/br> 顧長安突然有些心疼,覺得這孩子太懂事,隱忍著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貞白剛轉身要走,聽他一言,又正回來,目光將顧長安從頭到腳捋一遍:“你們倆也跟著吧?!?/br> “???”顧長安沒反應過來。 貞白不多廢話,只道:“跟著我,別自己待著?!?/br> 說完轉身就走。 一早也不明就里,盯著貞白背影問:“為什么?” 馮天:“反正安全起見,你讓這人跟著她?!?/br> 一早也不拖沓,立刻拉著顧長安跟上:“發生什么事了?” 馮天道:“佛前燒的長明燈,全都是取人身上那三把陽火點的?!?/br> 一早吃驚,顧長安看不見馮天,自然也聽不見他說的話,只是莫名其妙被拉著往反方向走,心中有疑:“怎么回事?” 一早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釋,只好說:“李懷信丟了,哥哥陪我們去找找吧?!?/br> 作者有話要說: 走失兒童李懷信。 第69章 噌! 第一聲晨鐘敲響的瞬間,李懷信猛地驚醒,他愣了一瞬,發現自己身處僧寮,昨夜那和尚卻已不知所蹤。金蓮銅爐里的沉香燃盡了,他揭開蓋,里頭一個梵印的灰燼,李懷信端到鼻尖聞了聞,沉香確實沒有問題,他盤了一晚上的腿,關節麻了,便坐著思忖須臾,這一夜相安無事,什么都沒發生過,仿佛那和尚只是將他留宿一宿,李懷信關上被壓出褶子的經書,揉太陽xue,聽鐘聲緊敲慢敲,延綿不絕,倒是提神醒腦。 此時屋外傳來動靜,伴著三三兩兩的腳步聲,在雪地里嘎吱嘎吱響。 李懷信撐著桌案站起身,拉開門走出去,正好見到走入院子的四個人:貞白、馮天、一早、顧長安。 院子里東南西北角擺著幾處石頭樹枝,被貞白一劍挑亂:“你被困在陣法里了?!?/br> 李懷信恍然大悟:“怪不得?!?/br> “懷信?!瘪T天第一個飄上去,從頭到腳的打量,看他毫發無損的樣子,才微微放下心來:“你怎么會在這兒?” 一早跟著抱怨:“害我們好找!” 嘿,她不說話還好,一說就讓李懷信想起來,要不是為了找這只小鬼,他能在這兒,好意思抱怨,李懷信三步跨上前,掐她臉蛋兒,沒留情,擰得臉蛋兒變了形:“長能耐了你!” 一早被迫捏得伸脖子,去掰他的手:“放開我?!?/br> 顧長安見狀,緊忙上前維護:“李公子,你輕點兒……” 李懷信這才罷手,暫時先放過這只小鬼,瞥顧長安一眼,疑惑:“你怎么在這兒?”還跟貞白她們湊到了一塊兒。 “我來華藏寺找個人,夜里碰見一早和這位……”顧長安看貞白一眼,不知如何稱呼,說:“她出來找你?!?/br> 李懷信看向站在不近不遠的貞白,移駕過去:“找我?” 后者沒什么表情,只問:“什么人把你困在了這里?” “哦?!崩顟研诺故翘谷唬骸坝龅揭恢坏乜`靈?!?/br> 貞白蹙眉:“這寺里,還有地縛靈?” 李懷信勾了勾嘴角:“一個和尚,倒也沒做什么,就是留了我一宿?!?/br> 貞白眉頭蹙得更深,廣袖一拂,撒了把陰氣,見李懷信三把陽火仍在,適才安心。 突然被一把陰風撲面,李懷信條件反射的避開:“干什么你?!” 貞白告訴他:“佛前的長明燈是取生人陽火供奉的?!?/br> “什么?”李懷信神色一凜,立刻想到了昨晚那個和尚:“你確定?” 貞白頷首,馮天也站出來:“我也看過,的確是人陽燈?!?/br> 離了幾步遠的顧長安沒聽見,背著他們輕輕幫一早揉臉,低聲問:“疼嗎?” 一早彎著月牙眼搖頭,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 顧長安想起昨晚貞白對她的冷漠態度,和李懷信剛剛的兇神惡煞,特別不是滋味,他悄悄瞅一眼背后,偷偷問一早:“他們是不是對你不好?” “???”一早有些茫然。 顧長安聲音壓低:“你父母臨終前把你托付給李公子,他是不是對你不好?” 一早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迅速飛一眼李懷信和貞白,有點憋不住想笑,但強行壓制上翹的嘴角,忍住了:“還行吧,寄人籬下嘛,都這樣?!?/br> 一句寄人籬下,便讓顧長安心里有了數,這孩子肯定沒少受委屈。 他對一早很是喜歡,覺得她伶俐懂事,甚至一瞬間生出過領養照顧的念頭,反正自己也孤家寡人一個,這輩子除了唐季年,再也不會娶妻生子,倒不如把這個可憐的孩子領在身邊,悉心照料,總好過她跟著李懷信挨打受氣,或跟著貞白備受冷落。 這念頭只一閃而過,他不會唐突出口或草率決定,畢竟孩子的父母將她托孤到李懷信手里,自己是沒有資格和立場的,只是心生憐惜罷了。 寒風習習,空氣中似乎混合著一股熟悉的香味,從僧寮揮發出來,淡得幾不可聞,顧長安不經意扭過頭,余光掃過,案上一塊碩大的沉香木,整個人就仿佛魔怔了似的,朝室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