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顧之澄眼皮子一跳,有些不安道:“阿九哥哥,你要去做什么?” 阿九斂下眸中的情緒,只壓低了聲音道:“與陛下無關。只是......原本就要做的一些事情,本是打算明日來道別的。但今日恰好陛下吹響了玉哨,便今日道別而已?!?/br> 這是顧之澄認識阿九以來,他第一回 說如此多個字。 聽得她有些怔然,瞳孔微縮,心里不詳的預感卻更甚,“阿九哥哥,你不要為了我去做傻事。世上的法子多了去了,你萬萬不可犧牲自己?!?/br> “阿九已說過,此事......與陛下無關?!卑⒕诺穆曇衾?,臉色也冷。 英俊的臉龐在月光的映襯下,愈發顯得每一個棱角弧度都透著孤絕。 “那......”顧之澄擰眉不解道,“為何今日一別,再難重逢?” 阿九罕見地抿了唇,只是很快又恢復了冷然的神色,壓低聲音道:“阿九......已被主子遣去北荒之地了?!?/br> “北荒之地?”顧之澄揪著衾被,杏眸瞪大道,“那般寒冷荒蕪之地,千里之內,任何動物的影蹤都難覓。你做了什么,為何要遣你去那里?” “此乃命令,阿九不得不從?!卑⒕糯鬼h首,不愿再多說。 顧之澄眼皮子微跳,雖阿九說得篤定,但她總是還有些不放心,“是為了讓你去執行某個任務么......那......你何時能完成任務歸來?我等你便是?!?/br> 阿九眸中閃過一絲不明意味的幽光,只是夜色濃重,將他臉上所有細微的情緒都全部遮掩了起來。 只聽得他一聲低低的回答,幽沉低啞,仿佛揉碎在寢殿內涼涼的夜色中。 他說,“歸期未知?!?/br> 顧之澄卻拉住他的衣袖,無比篤定又堅決地望著他的眉眼,一字一頓道:“即便歸期再長,我也會等你......!” 阿九沒再說話,轉身,唇角溢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只怕歸來已是無期,但有這句話,就已經足夠了。 ...... 翌日。 阿九私自出手,尋到閭丘連藏身之地,暗殺之。 不料閭丘連亦身懷絕技,深藏不露。 遂只斷了閭丘連一臂,并未成功。 最后又追殺其一路往北,逃回了蠻羌族,仍然未果。 待阿九再回澄都時,陸寒已是震怒。 攝政王府內,阿九跪在陸寒的庭院內,簌簌的梅花瓣被風吹落了一整個肩頭,他仍然跪得巋然不動。 亦有寒氣在他的眉頭凝成了白霜,頭頂亦然。 他在陸寒的門前跪了一天,又跪了一夜,寒露凝霜在肩頭,仿若一夜白頭。 陸寒怒氣仍然未消,走到阿九的身前,狠狠踹了他的心窩子一腳。 阿九被踹得撲倒在地,吐出一口殷紅的血,染紅了一片青石磚。 鮮血嫣然,順著青石磚的縫隙逐漸蔓延到了陸寒的腳下。 陸寒踏著血色,眉頭皺得死緊,冷聲道:“本王竟不知,你何時已開始為旁人賣命?” “......”阿九重新跪得筆直,盡管膝蓋已麻木不仁,手腳已不受控制,可他仍然能保持著一個暗衛最完美的神情和狀態,同樣冷聲回道,“屬下從未對主上有過異心,從生到死,只效忠主子一人?!?/br> 陸寒森森然一笑,眸色幽然道:“你這忠心,本王可承受不起。說,你到底在為何人辦事?” 阿九目不轉睛,神色決然道:“屬下只為主子辦事?!?/br> “為本王?”陸寒按著眉心笑道,“本王可不記得,曾讓你去殺閭丘連。還如此猖狂,竟一路從澄都追殺到蠻羌族屬地外。你若成功殺了他便也罷了,可如今斷他一臂,又放他歸族,可謂是放虎歸山!” “你既殺不死他,又打草驚蛇,放虎歸山。用‘廢物’二字來形容你,本王都替‘廢物’感到慚愧?!标懞腥允钦鹋?。 實在阿九這事情辦得太不漂亮了。 更因為阿九向來是他器重的人,甚至放在攝政王府當侍衛,他來親自培養。 可阿九的所作所為,既失了智蒙了心,又灰頭土臉失敗而歸,讓陸寒太過失望寒心。 阿九低低埋著頭,臉上毫無血色,語氣里有了一絲罕見的愧意,“屬下無能,甘令主子責罰?!?/br> “責罰?”陸寒氣得發了笑,轉身道,“本王下令責罰你,都嫌臟了嘴?!?/br> 陸寒極嫌惡的表情,這是跟在他身邊伺候過的人,都鮮少見到的。 阿九抬眸只望了一眼,便覺很是刺目,晃了晃神,眼前有些發暈,身子也跟著虛晃了一下,最后實在撐不住,狠狠栽倒在地。 已跪了一天一夜,便是鐵打的身子也是受不住的。 阿九實在,已經到極限了。 主子救過他的命,于他是天大的恩深義重,所以即便是陸寒要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絕不遲疑。 可阿九的命是自己的,可以給陸寒。 心卻早已不在自己身上了。 所以閭丘連,他必須殺。 即便讓主子失望至此,即便賭上這條性命,他也必須殺了閭丘連。 不計后果,不論生死。 陸寒原本已轉了身,但突然聽到身后的動靜,正要回屋的腳步頓了頓。 他沒有回頭,只是腳步微滯,便又重新邁開了步子。 跟在他身后的阿七低聲問道:“主子,阿九他......” 陸寒罕見地停頓了一下,而后淡聲道:“本王不許他死。做了這等擅作主張的事,他休想死得這般輕松?!?/br> 阿七會意,忙喚暗莊里其他人來將阿九抬了回去,送回暗莊看病去了。 ...... 阿九再次睜開眼時,已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只覺恍若隔世。 而他素來崇拜敬仰的主子,正坐在他屋里的紅木方桌邊,正在喝茶。 聽到阿九醒來,陸寒也側眸看了過來。 黑眸中,盡是森然的冷意。 阿九張了張嘴,發現似乎許久未說話,自己的聲音已經又啞又澀,“屬下謝主子不殺之恩?!?/br> “本王說了不殺你么?”陸寒冷冷一笑,將茶杯重重地擲在桌上。 “......”阿九噤了聲,可他知道,若陸寒要殺他,早就動手了。 “本王再問你一回,你到底為何要殺閭丘連?”陸寒按捺著性子,再次耐心的問了一回。 阿九漠然道:“與他人無關,只是屬下瞧他不順眼?!?/br> 陸寒按了按發痛的眉心,良久,才道,“本王記得,你進暗莊時,才五歲?!?/br> 阿九沒有作聲,只是眉眼間有一絲動容。 “當年本王也才十歲,可是偏偏就從那一堆小孩中看到了你?!标懞畔率?,神情幽幽地看向阿九。 阿九罕見地抿起唇,又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說出口。 陸寒卻也不愿意再接著這個話題說下去,只是驀然轉了話鋒,冷聲道:“你既然恨閭丘連,那你便去北荒之地守著,一直盯著他吧。此生便再也不必回澄都了,免得本王見到你就覺得心煩,恨不能一刀取了你的性命......!” 阿九掀開衾被,想要從床榻上起身謝恩,雖然他身子還沒好全,動一下都覺得扯得全身撕心裂肺的痛。 但主子饒他一命,他是一定要謝主子的。 卻被陸寒大步邁過來,直接按住。 陸寒只輕輕按了一下他的衾被一角,就很快嫌棄的收回手,仿佛臟了他的手一般,“從今往后,你不必再跪本王。就當本王,從未有過你這樣的暗衛?!?/br> “......阿九,你不配做本王的暗衛,明白么?”陸寒輕飄飄的落下最后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阿九還坐在床上,眸中的情緒翻涌著,最后,竟罕見地勾出一縷淺笑。 阿九從小就知道,主子看起來冷淡無情,實際上......是比任何人都要有情的。 主子很感激他們每一個暗衛為他出生入死,所以記得他們每一個暗衛的生辰,記得他們每一個暗衛的喜好,亦對他們每一個人都是推心置腹,設身處地的好。 甚至于......主子還定下過一個規矩。 只要暗莊的暗衛們能安然度過每一次任務,到二十二歲的時候,他會給他們自由。 會給他們每一個年滿二十二歲的暗衛送上真正的身份玉牒,讓他們得以離開暗莊,以自己真正的身份自由自在地行走在這天地間。 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可以娶妻生子,仿若之前從未有過那段當暗衛的經歷,生活再也不會遭到任何干涉。 聽說暗莊的少莊主曾反對過。 古往今來,明君亦殺伐果斷,暗衛知曉太過秘密,若是放任自由,恐終成大患。 可主子卻說,沒有任何一個人是該完完全全為另外一個人而活的。 暗莊里的暗衛,亦是如此。 主子從不擔心,會有暗衛背叛他。 而阿九,也正是如此想。 因為暗莊里的暗衛,每一條命都是主子撿回來的。 后來在暗莊的年年歲歲里,又經常因主子點點滴滴的行為而觸動。 他們感恩于主子的救命之恩,更欽佩崇拜主子方方面面的品行。 主子于他們,是恩人,是朋友,亦是明月光。 為了主子,他們愿意豁出性命,更別提只是自由后,為主子將過往守口如瓶。 阿九想,可能唯一背叛過主子的,就只有他了。 也難怪主子那般震怒。 可最終,卻還是沒有取他的性命,只是將他罰去了北荒之地。 甚至于方才,還特意不讓他起身,免得他傷勢加重。 阿九的傷特別重,不止是因為跪了一天一夜,而且還因為他與閭丘連交手了很多次,也受了不少的傷,又來回奔波數日,并未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