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顧之澄臉上仍舊沒有什么波動,坐在椅子上,穩如泰山。 閭丘連已經拎起了一只馬球杖,頂替了蠻羌族馬球隊其中一人的位置,站在一隊之首,他仰頭睨著顧之澄道:“我蠻羌族的人從沒有膽小鬼,天不怕地不怕,即便是你們顧朝人從兒時賽到大的馬球,也敢與之一比。就是不知......你們顧朝人,可有這般膽量?” 顧之澄抿唇,嘴邊掛著一抹輕淡的笑意,“我顧朝之人,亦皆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br> “那既是這樣,陛下您身為一國之君,自然應當更是如此?!遍偳疬B甩著馬球杖,縱身一躍上了駿馬。 蠻羌族馬球隊的馬,都是他們自個兒從北荒之地騎過來的,皆是見過大風大浪的馬,比顧朝生長在溫室里面的良種馬,還要好上不少。 顧之澄咬唇,一雙畫一般的杏眸圓睜,笑著道:“那是自然?!?/br> “......陛下不可!”一群大臣們都急了,壓低了聲音焦灼地看向顧之澄。 就連陸寒,也忍不住往前一步,擋在了顧之澄身前側,然后回頭轉眸看著她,清冽的眸子里多了幾分擔憂。 這小東西這身子骨,騎馬馳騁都已是勉強,更別說和這群鐵一般的蠻羌族漢子打馬球。 若是不小心墜馬,鐵定得被馬蹄才是。 著急上頭的陸寒,早已經忘記了自個兒的籌謀,便是讓顧之澄死得不明不白的,然后登基上位。 顧之澄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閭丘連,勾起一道靈秀非常的笑容,“朕雖也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同你賽馬球,根本不需要朕親自上場!” 隨后,顧之澄瞥了陸寒一眼,氣勢更加囂張,轉眸惡狠狠地睨著閭丘連說道:“小叔叔,朕遣你上場!替朕好好告訴蠻羌族的貴客們,馬球到底該如何打......!” 什么叫狐假虎威?就是現在!陸寒這么厲害,她也跟著囂張! 自以為得逞的閭丘連:...... 虛驚一場的大臣們:...... 忍不住莞爾的陸寒垂眸頷首,從身后小廝的手中接過他慣來常用的馬球杖,認真道:“臣定不負陛下所望?!?/br> 顧之澄鄭重點了點頭,看著陸寒下場,她心底也安心了幾分。 她記得上一世傳來的消息,就是陸寒帶領的馬球隊打敗了蠻羌族的馬球隊。 所以只要陸寒下場,就一定能贏。 雖然她每次靠近曾殺過她一次的陸寒就免不了腿軟心顫,但顧朝共同的敵人在前,她心底對陸寒仍舊有著一股莫名的自信。 梨園馬球場這兒本是一片黃土,后來為了用作馬球場,便將那些黃土一寸一寸砸平,且還用熱油反復澆鑄了這片平地,為免駿馬馳騁時揚起的塵土傷了觀看馬球賽的貴人們的眼睛。 顧之澄眼睜睜瞧著陸寒穿著一身墨黑色的騎裝,腰間一束輕帶在風中微微揚著,騎著駿馬如閑庭信步悠閑地行走在光亮如鏡的馬球場上,面如冠玉,氣定神閑,與對面馬球隊死死盯著他的無數雙眼睛,如臨大敵的緊張氣氛迥然不同。 顧之澄悄悄勾了勾唇,這便是還未開始,就已壓過了對方的氣勢。 就連閭丘連,也眸光未曾離開過陸寒身上,眉頭一直緊緊皺著,仿佛一個分神就會錯過陸寒的什么動作,落得滿盤皆輸。 陸寒只是一個淡淡的眼風掠過蠻羌族馬球隊的所有人,其他人都已早做好準備,都已用幞頭包裹著自個兒的發髻,穿著翻領窄袖的袍服,用腰帶緊緊扎著,下面則穿著緊身褲和靴子,這樣騎馬跑動起來便能方便許多。 唯有陸寒和閭丘連的打扮與其他人不同,陸寒明顯是澄都人士的打扮,束發冠穿長袍,腳底踏著一雙黑靴。 閭丘連則是明顯異域打扮,脖子上還掛著幾顆獸牙,多了幾分野性。 不過因為都是刀刻斧琢似的精致五官,所以也都是各有各的好看。 在坐席上用簾子擋著臉跟著自家父兄來看熱鬧的各家貴女,早已悄悄紅了臉。 看一會兒陸寒,再看一會兒閭丘連,皆養眼無比,忙得不知該多看誰幾眼才好。 唯有顧之澄不在乎這兩人的相貌,只是新奇地看著馬球場上的一切。 她上一世身子不好,且母后也覺得這馬球不過是用以消遣娛樂的,所以不僅是母后不允許,就連她自個兒也不屑于在馬球場上浪費光陰。 但如今已是閑人一個,這馬球有關的一切落在她眼里,倒是多了幾分趣味。 雖蠻羌族的馬都是頂好的,但顧朝的皇室馬球隊亦是一代又一代精挑細選精心栽培出來的,原都是蠻羌族進貢來的馬,融合了顧朝本土馬的血統之后,不僅更親人,而且也靈活又有耐力,即便跑完整場馬球賽,也不會累得脫力。 反觀蠻羌族的馬,雖健壯勇猛,卻容易脫力一些,再加上來澄都水土略有不服,所以雖然在比賽中能給予顧朝馬球隊狠狠撞擊,但顧朝的馬卻能靈活矯健地躲過去。 場上所有駿馬的馬尾都緊緊地編扎著,就連脖子上的鬃毛也剪短了抑或是變成三花形的小辮子,就是為免在比賽中馬與馬之間發生糾纏碰撞,容易讓比賽被迫暫停。 雙方的馬球隊都一列排開,站在顧之澄所坐的臺子跟前,舉起手中的馬球杖向顧朝天子行禮,場面亦是非常壯觀。 顧之澄的目光落在他們所持的馬球杖上,看到蠻羌族隊員所持的馬球杖皆用獸皮包裹著,顯得野性十足又威風凜凜。 相比之下,顧朝的馬球杖就精巧許多,皆是刷了一層紅漆,再刻以吉祥云紋抑或是其他精致的紋路,遠遠瞧上去,兩只馬球杖若是相擊,便像極了文明與野蠻的對撞。 這時,由一名顧朝人和一名蠻羌族人共同托著馬球入了球場,將繪著彩漆的馬球放在了球場正中心的位置。 這馬球不過拳頭大小,但因為繪著絢爛的七色彩漆,所以即便在偌大的球場也很是醒目。 顧之澄揮了揮手,伴著一陣鼓響,比賽便正式開始了。 說是數十人的比賽,但因為陸寒和閭丘連這般眾星拱月般的耀眼存在,所以觀眾們的目光幾乎全聚集在了他們二人身上,就連不喜歡這兩人的顧之澄,也不外如是。 閭丘連最先碰到馬球,用他的馬球場一擊,球杖相撞,在場中發出一聲清脆的撞擊聲,連帶著馬球杖的月牙頭也將地面上的黃土揮了一大片起來,顯得塵土蒙蒙,迷了馬蹄。 隨后便是馬蹄聲如雷驚響,數十匹駿馬都不遺余力地追逐著馬球而去。 陸寒卻是沒有加入追逐的隊伍中,他只是不緊不慢地跟在眾人身后,慢慢靠近蠻羌族的大門。 許是他對顧朝的隊員們有信心,在一番激烈搶奪中,就連觀眾也沒看清楚馬球到底被誰的馬球杖擊中過,但是就在混亂中,有一名面白無須的顧朝隊員將球重重一挑,飛出了亂軍從中,正好到了陸寒的附近。 閭丘連早就在自個兒的大門前堵著,只要陸寒帶著馬球經過他這兒,他就一定能攔下來。 可是陸寒卻未動,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而后球杖一揮,在閭丘連因陸寒那一眼心悸不已的時候,馬球就這樣遠射而進了。 觀看這場馬球賽的皆是顧朝的達官顯貴們,自然是一陣歡呼,一面小紅旗就這樣插到了顧朝隊的計分架上面。 這進一個球,便是得了一籌。 今日第一場比賽,因攝政王陸寒和蠻羌族首領閭丘連皆親自下場,所以要其中一隊打夠十二籌,才算結束。 為了得到這重要的勝利,無論哪一方,都在拼命努力追逐著場上那小小的馬球。 比賽激烈的進行著,顧朝隊每得一籌,蠻羌族的隊伍就會牙關緊咬追上來,一籌一籌咬得很緊。 顧之澄發現,這閭丘連的確是個狠角色,起碼在武力上,似乎不輸已極為出色的陸寒。 即便打了大半場,他亦沒出什么汗似的,只是那雙銳利帶著不馴野性的眼睛,卻愈發亮了。 陸寒依舊是一副風輕云淡的謫仙模樣,騎在駿馬身上宛如騎著祥云仙獸,衣袍獵獵而動,眸光深邃似幽幽淵川。 場上其他人,卻都已累得大喘氣,身上被汗水浸得閃閃發光,就連賽馬,也有兩匹因口吐白沫而更換了下去。 顧之澄擰緊眉,看向場邊的小紅旗,顧朝仍舊只比蠻羌族多了一面小紅旗。 但她相信,上一世能贏,這一世也定不會出什么問題。 只是她已不記得,上一世這個閭丘連到底有沒有來參加這場馬球比賽。 因為一直在回想,所以顧之澄的目光一直落在閭丘連身上也不自知。 但是閭丘連自然是感覺到了顧朝那個小皇帝一直在盯著自己看。 他恰好策馬路過顧之澄的臺子跟前,忍不住側眸與顧之澄對視了一眼,劍眉星目中多了幾分意味深長,還有幾分看著感興趣的獵物的勢在必得,讓顧之澄忍不住往后縮了縮身子。 可她是顧朝天子,自然不能在與人對視之時怯場,所以,她狠狠地瞪了回去,警告閭丘連,她也不是個好惹的。 可閭丘連卻不以為然,唇角溢出一抹邪笑,甚至乎......當眾對顧之澄吹了一聲口哨。 不遠處,一直就將全副心神都落在閭丘連身上的陸寒自然是第一時間發現了這一幕。 雖然閭丘連的口哨聲并不響亮,甚至湮沒在了場上一眾如驚雷的馬蹄聲中。 但陸寒卻清清楚楚的聽見了,其中挑釁和調.戲天子的意味,他也聽得分明。 陸寒的眸子剎那間便冷了下來,攥著馬球杖的修長手指已經用力到泛白。 他策馬跟過去,恰好馬球落到了閭丘連的馬蹄旁邊,于是陸寒重重一揮。 沒有揮到馬球,反而是揮到了閭丘連的馬蹄身上。 不過閭丘連反應極快,在他騎著的駿馬一聲慘叫嘶鳴聲中,他卻安然無事輕飄飄地在馬背上輕點幾下,平安落地。 只是看向陸寒的那雙眸子里,已經滿是野火在狂燒著。 他知道陸寒揮球向來精準,所以這次,擺明了就是沖著他來的。 閭丘連挽起衣袖,露出精壯有力的胳膊來,“攝政王!是要同我痛快打一場么?” 陸寒輕飄飄瞥了他一眼,居高臨下地抬著下頜,淡聲道:“抱歉,方才只是一時失誤。我是來打馬球,不是打架的?!?/br> 閭丘連向來最厭惡顧朝人的狡猾和詭計多端,此刻陸寒的一個“失誤”,讓他氣得跳腳,可火氣卻無處發泄。 他發誓,同這短短數日在澄都中的發現還有今日的相處來說,這個攝政王絕對是最令他厭惡的顧朝之人的代表。 最是陰險狡詐,也最是詭計多端。 但此刻眾目睽睽,陸寒以“失誤”輕飄飄的蓋過,閭丘連也不可能揮著拳頭往他臉上懟。 畢竟蠻羌族已經是顧朝隱隱公認的野蠻,他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讓這兩個字坐實。 閭丘連只能惡狠狠的瞪了陸寒一眼,氣極反笑,重新上了換上來的駿馬。 ...... 一旁的顧之澄,已是臉色極難看了。 旁人隔得遠,沒聽到閭丘連方才的那一聲口哨。 可她隔得近,聽得非常清晰。 上一世回憶里的恐懼仍舊如潮水,瞬時便湮沒了她,幾乎讓她從臺子上落荒而逃。 馬球場上的陸寒仿佛不經意間瞥了一眼顧之澄急匆匆離開的背影,眉頭稍稍蹙了一瞬,又很快松開,手里的馬球杖如行云流水般一揮,又是遠射進了一計極完美的球。 ...... 顧之澄離開了馬球場,不見到閭丘連,心里的驚悸才仿佛消散了些。 田總管跟在她身后,細聲問道:“陛下,可是要回宮了?” 雖然馬球賽還有兩場,但顧之澄現在若是想要離開,也無不可。 畢竟她是一國之君,想做什么,是無人敢非議的。 但顧之澄聽到“回宮”二字,又忍不住皺了眉。 她輕輕搖了搖腦袋,“不必,朕只是覺得有些悶,去梨園里走一走?!?/br> 閭丘連再恐怖,也抵不上宮外的自由對她而言的珍貴。 雖梨園也不過是宮外一處行宮的園子里,但總比在皇宮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