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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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肖悅瓊來說,國慶七天的假期大概也只是窩在家瘋狂刷題。就連方雅莉難得清閑,提出要帶她出門放松,她也拒絕了?!皭倫偘?,你看你整天待在家里,眼睛很容易熬壞的?!狈窖爬蛟谒P室門口敲敲門。 肖悅瓊正和函數打交道,一會兒才回:“媽,我會注意的?!?/br> 假期后天氣驟冷,方雅莉提醒她要加衣物,十月才過一半,饒城竟然飄了第一場雪。冬日不疾不徐地降臨,擺在課桌上的各色塑料杯都換成了保溫杯,校園里大部分喬木都只剩凋敝的枝干,為數不多的幾顆常青樹也綠得更頹喪了些。 紅底黃字的綬帶印著饒城一中的校名和校訓,被喧囂的寒風吹著在身前飄動,肖悅瓊相貌好,成績好,被班主任分配在校門口迎來送往,她在校服外套里穿了最厚的加絨衛衣,努力克制著瑟縮的沖動將身板挺得筆直。 熙熙攘攘的人群涌進不太寬大的校門,人流峰值一過,門口就清凈下來。一中平時考勤抓得不嚴,但每周一晨會門口必有老師盯著,要是遲到被抓,不僅要給班級扣分,還得被帶去學生處批評教育,最后再通知班主任。 王斂涵周末有點感冒,西藥又有睡眠加成,早上起得晚了幾分鐘就不幸趕上早高峰,在路上堵了好一陣。趕到學校時大門已經鎖上了,他從旁邊的小門飛速躥進去,正準備往cao場沖就被叫住了。 “同學,遲到了來這邊登記?!甭曇羟辶枇璧?,十分熟悉。 “就過了十幾秒?!蓖鯏亢戳丝碿ao場旁的電子鐘,試圖爭辯一下,腳步卻十分自覺地朝肖悅瓊走過去,藏在兜帽里的面孔隨著角度的偏轉和距離的拉近逐漸顯露出來。 肖悅瓊愣了愣,顯然沒料到新一周和王斂涵的第一次見面是在這種情況下。若是寬松一些本是可以放行的,她有些猶豫,可校園廣播恰合時宜地響了第一聲。肖悅瓊站在警衛室墻邊的小桌旁,抿了抿唇,把筆向男生遞出去:“登記,寫這里?!?/br> 高二一,王斂涵,班主任蔣津澤。 握筆的手勁瘦而勻稱,用力時指甲會變白。男生寫字極快卻絲毫沒有走形,反而多出幾分凌亂的風骨,行云流水十分賞心悅目。 肖悅瓊低著頭,能察覺到男生在看她,她心下有些緊張,聲音也緊巴巴的,比平時還要疏離許多。 “有假條么?” “沒有?!蹦猩且魸庵?,嗓子也比往常沙啞,肖悅瓊私下猜測,應該是感冒了。 “學生證帶了么?” “你不認識我了?”王斂涵遲到之則安之,他把手撐在桌面上,身體略微前傾著慢條斯理地反問值周生。 肖悅瓊抬頭瞥了一眼,從男生手中接過筆,蓋上筆帽,又把它重新靠回本子翻頁的中線折縫處。 “沒有學生證要備注,得多扣一分?!毙偔偰樕线€是沒半點笑意,但語氣卻輕松隨意一些,她頓了頓,又開口補充道,“別套近乎,我們又不熟?!?/br> 肖悅瓊秉公執法,盡職盡責得令人無話可說。王斂涵找了好一陣才從書包夾層最底下翻出學生證來。肖悅瓊接過去翻開,男生連證件照都照得很好看,頭發比現在短很多,是個毛寸,更凸顯出俊朗的眉眼來。 “好了么?” “嗯?!毙偔傆肿屑毧戳藥籽鄄虐炎C件還回去。 一早上遲到的倒霉同學共有十多個,王斂涵是里面最倒霉的,大家聽從值周生的指揮在墻邊排成排,他站在排頭,后面站了個高一的,唱國歌的時候聲音難聽且巨大。 校領導拖著長調念講稿,臺下人歪七扭八地站著,時不時交頭接耳,好不容易把講稿熬過去,上周的值周班班長又不緊不慢地念起值周總結。王斂涵閑得無聊,站在隊列里觀察肖悅瓊。女生仔細擺弄著本子和筆,把學校發的塑料墊板擦得很干凈,又不厭其煩地把紙張折起的角撫平。 她似乎有些冷,起風的時候會小幅度地縮起脖子。閑下來的時候,其他值周生湊成堆聊天,她也沒參與,只是把手揣進校服衣袖里站在不遠處,看似遺世獨立,但若是旁邊有人問她問題都會禮貌應聲。像個矛盾體,像個有趣的謎。 肖悅瓊很敏銳地意識到男生在看她,她等了很久那人也沒把視線挪開,黏在她身上似的。肖悅瓊冷眼瞪過去,王斂涵就順勢朝她笑一笑,一副光明正大地模樣,仿佛她才是盯著人看的那個。 “你能不能、能不能別這樣?”肖悅瓊走過去,在男生明知故犯的目光中欲言又止,聲音染上些不悅,“看我干嘛?” 王斂涵話語間又帶著那種玩笑式的逗弄:“我審美?!?/br> 又是這種逗狗似的語氣,肖悅瓊已經察覺出和男生說話處處是陷阱,頓時十分氣惱:“閑得無聊你看會兒書行不行?下個月就考試了?!?/br> “可以啊?!蹦猩鷱澠鸫浇?,十分體貼地擔憂道,“可我怕我多看兩眼書,你又要考不過我了?!?/br> 王斂涵覺得自己若是去算一卦,大師一定會告訴他“今日不宜出門”,晨會后聽學生處的老師絮叨了十來分鐘,第一節剛下班主任又把他叫去了辦公室,回來時就領了份一千字的檢查。 雷一鳴表示完深切同情,緊接著又八卦起來:“聽說你早上是被肖悅瓊抓了?” 紙張上的字轉瞬間寫到第三行,王斂涵頭也不抬:“和她沒關系,換個人我還是遲到?!?/br> “不是吧?!崩滓圾Q驚訝道,“那可是二班的女人,你最大的競爭對手,拽成那樣你竟然還幫人說過好話。你最近政治覺悟降低了啊王斂涵同志?!?/br> “階級斗爭的思想已經落伍了?!蓖鯏亢庥兴傅刂更c道,“現在的戰略方針是腐化敵人,內部瓦解?!?/br> 雷一鳴體味了一下這番高升莫測的言論,還沒領悟到什么就被新發下來的卷子淹沒了。 早上出門急沒帶感冒藥,到中午病情依稀有些反復,吃完飯王斂涵順路去了附近藥店,剛推門進去就看見肖悅瓊。 女生低著頭在結賬,脖頸纖細修長,從后方看過去有一種白天鵝的美感。若是摸一摸恐怕會被立馬彈開吧,王斂涵心下有股由來不明的沖動,但他伸出去的右手在半途猝然拐了個彎,很快又歸復原位。 肖悅瓊剛把找零放進錢夾,半邊身子突然被陰影籠罩住。她偏頭看過去,王斂涵表情十分自然地站在她身側,看著她手中的藥盒笑了笑:“挺巧。你也感冒了?” 肖悅瓊其實并沒有感冒,她只是路過藥店的時候突然想起王斂涵,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反應過來時已經在排隊付賬了。就當……就當是為早上抓住對方遲到的事致歉好了,她這樣說服自己,此刻正真面對男生時卻連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兩人早上才打過照面,肖悅瓊藏下心中的波瀾,不想顯露出親近的樣子,但也不太好表現得太過冷漠,于是敷衍地點點頭,含含糊糊地應著:“我預防一下?!?/br> 肖悅瓊第一次和男生一起并排走在街上,兩個手里一人一個塑料袋,裝著同款藥盒。王斂涵十分自覺地和她維持著令人舒適的安全距離,肖悅瓊起先還提心吊膽,走了一截后步伐逐漸松快起來,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內心深處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對男生消除了戒備。 陽光從斜后方照過來,兩人的影子在地上親密地貼近,肖悅瓊偷偷挪動了一截,影子變換著姿勢,兩只手緩慢地疊在一起。她緊張地瞄了男生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懷揣著全世界最大的秘密。 路口沖出一輛自行車,碾著人行道疾速駛來,車鈴響得急促,肖悅瓊反應不及,被男生眼疾手快地拉開。 “想什么呢,路也不看?”王斂涵表情有些低沉,想責罵又不太忍心,最終只能無奈道:“蹭到了沒?” 手真的握在一起了,肖悅瓊發怔地望著眼前貼合的指節,忍不住握地更緊了些。她突然不知足起來,像不能戒斷的毒,多一點點就好了,只靠近一點點。 “抱歉……早上的事?!毙偔偼回5亻_口,聲音很小,話也只說了一半,王斂涵卻瞬間明白過來,他有些驚訝,也有些好笑,明明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怎么所有人都覺得肖悅瓊應該為他的遲到負責? 王斂涵沒有說沒關系,也沒有直白地說“不關你的事”,他只是放輕嗓音,用肖悅瓊對他說過的話回復道:“你對誰都這么自作多情么?” 肖悅瓊像是被噎住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耳尖卻已經抑制不住地發燙,半晌憋出一句蹩腳的關心:“早日康復,多喝熱水?!?/br> 王斂涵看著粉色逐漸漫上對方臉頰,笑了起來。 “笑什么?”肖悅瓊怔愣著,傻乎乎的問。 “沒什么,謝謝你?!蹦猩Φ糜l厲害,仿佛這是一句令人高興的話,讓他整個人都真實愉悅起來。 二班下午排了節政治課,大家對這個會考的科目顯然不太上心。前排女生討論了一整節課的八卦,誰和誰是男女朋友,哪個班的誰又喜歡誰,不知怎么就說起了王斂涵。 肖悅瓊趴在桌子上聽著,只模糊地捕捉到幾個語義不詳的字句。她把手伸進桌洞里,攥緊了角落里沒能送出去的藥盒。稀松平常的青春,她也不過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員。 這周數學課新學的內容比較難,蔣老師額外布置了六道典型題抄題寫本子上學時肖悅瓊把題目抄好后去還練習冊。 蔣老師的工位上沒人,辦公桌亂中有序,肖悅瓊把冊子放在桌面上,一眼就看見了旁邊那份檢查。 男生的字灑脫蒼勁,鋪滿紙張的正反面。前半篇還認認真真在反省過錯,后半篇似乎寫得不耐煩了,開始批判城市交通建設規劃的不合理之處,宛若一篇考場作文。 肖悅瓊看著看著嘴唇就抿緊了一些,又過了幾秒眼睛不由自主地彎起來。 西斜的光線透過玻璃窗潑灑進來,把房間切割成兩個色調,靠窗的辦公桌前,胭脂色的身影浸在夕陽的余暉里朦朧又柔軟。肖悅瓊唇角不自知地翹起,而后放下紙張向外走去。她穿越邊界,從暖色驟然掉入冷色,推開門時藏起許多小心翼翼的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