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附身
狼洞口草叢處,一只三尺長的黑色黃鼬從山林之中飛奔而至,豆子大的小眼睛滿是焦急,從彎彎曲曲的罅隙中往洞里瞧,仿佛是在懼怕什么。 它在洞口兜了幾圈,如墨似的毛像絲綢一般閃閃發亮。嘴里不停地“吱吱”叫著,還不時地用那黑豆似的小鼻子聞聞嗅嗅,每靠近洞口一寸,小小的眸子中流露出的敬畏便多一分。 衛凌瞅著磨蹭的衛凋,催促道“趕緊的,郡主吩咐的事要即刻做,絕不可有絲毫耽擱!” 衛凋肚子里正憋著尿,十分不舒服,嘟囔道“凌哥,人家想先去方便一下……” 緊隨其后的衛冶,搖了搖頭,道“懶驢上磨屎尿多,我們可沒那個功夫等您老!” 衛凋癟癟嘴,道“待我方便后,立時便去追你倆,成不成?” 衛凌無奈的揮了揮手,上馬道“好,速度些,我們先行一步!” 蔥蘢繁茂處,衛凋解開褲腰帶,伴著“嘩啦啦!”的水聲,道“哎呀,舒服,釋放出來就痛快了!” 好巧不巧衛凋這一方便,恰巧弄臟了躲在草叢里的那只黑黃鼬。 黑黃鼬嗅了嗅被弄臟的大尾巴,氣得直呲牙咧嘴,扭過身前腳倒立,用眼睛瞄準,肛門沖著衛凋的臉,“噗嗤!”一聲,將臭氣使勁噴出。 全神貫注撒尿的衛凋,只聽一陣窸窣的動靜,轉瞬間,便是一股奇臭無比的霧風襲來,衛凋還未來及喘幾口氣,當下就被熏昏了過去。 黑黃鼬得意了,蹦蹦跳跳的躥出來,長長的尾巴像鞭子似的左右搖擺,狠狠抽打在衛凋的屁股上,小眼睛瞅著昏死過去的衛凋,頓時計上心頭。 狼洞中。 謝遷瞅著給自己織毛衣的程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道“溁兒,還記得八年前第一次給遷表哥做的芙蓉雞蛋羹嗎?” 程溁連連點頭,笑道“自是記得,溁兒的廚藝絕對堪比宮中大廚!” 謝遷眸子里滿是愛意,寵溺笑道“是呢,那可是遷表哥這輩子,第一次感受到來自祖父以外的善意。 清晰記得那白瓷的小碗,盛著平滑如鏡面的蛋羹,紅白的蝦仁,對臥在吹彈可破的蛋羹里,碧綠的蔥花點綴其間,入口即化,鮮香滑嫩,齒頰留香,這可是遷表哥在九歲的年華中,首次品嘗蛋羹呢! 溁兒還說這蛋羹用竹筒做碗來蒸,混著竹香比瓷碗更有味道……咳咳!” 程溁記起那時的謝遷,瘦得簡直就是皮包骨,臉色也蠟黃蠟黃的,不禁心疼道“遷表哥想吃,溁兒現在就去做?!?/br> 謝遷想著親衛們都不在,他定是舍不得自家溁兒去趟冰涼的河水捉蝦,遂搖搖頭,道“不了,遷表哥不餓,不想吃?!?/br> 瞧著謝遷吞著口水回憶的模樣,程溁含淚微笑,轉過身遮掩自己即將要流下的淚水,道“這算什么,遷表哥忘了溁兒是誰?那是食神,弄個魚簍放上些餌料,那蝦便自己往魚簍鉆!” 謝遷最是了解程溁的性子,緊緊抿著唇,搖著頭,拉住要離開為自己捉蝦的程溁,暗道他家溁兒這么討喜,沒他陪著,若是反被魚蝦捉了去,那豈不是太危險了? “郡主!郡主出來一下!”衛凋一步并作三步,蹦到狼洞口,墊著腳尖往里喊話道。 程溁詫異的瞅著洞口那去而復返的身影,問道“有事?” 衛凋用手撓了撓臉,點頭道“是的,郡主!” 程溁沒有多想,疾步出了狼洞,瞧著神似某種小動物的衛凋,不明所以,道“何事兒?” 衛凋拱手道“郡主,是吾,您可否還記得北山斷崖上,沼澤泥潭遇見的那只黃精?” 程溁對“吾”的自稱可謂是熟悉非常,對于求助無門的她,心中不禁一陣狂喜,只覺得自己的小心臟“撲通,撲通!”猛跳了起來,隨即“黃精附身”四字出現在腦海中。 不由得將喜色寫在臉上,激動道“您……您便是那即將渡劫成仙的黃仙?” 衛凋擺擺手,道“郡主,莫要抬舉吾,吾這等身份還不能稱為仙家?!?/br> 程溁眸子一亮,期盼道“您著實謙虛了,我家遷表哥病了,那山下村中醫術高明的孟老大夫,說我遷表哥患了肺癆,不僅時日無多,竟還一只腳已踏進了閻王殿……您可有辦法?” 衛凋雙手捶著朐,皺眉道“吾今日前來正是為了此事,但苦于郡主身上的蓮花佛珠,吾等精怪根本無法靠近,無奈下只好暫借這魯莽男子的rou身一用?!?/br> 程溁一聽黃精的語氣,便估摸著衛凋又作妖了,不由得替衛凋捏了把汗,道“這衛凋可是冒犯您了?” 衛凋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指著自己,滿是嫌棄道“是呢,這男子竟用排泄出的污穢之水,弄到吾身上,不僅不雅,還損了吾的修為?!?/br> 當下,程溁鄭重的俯身行禮,愧疚道“溁兒替他給您賠不是,待過后我程溁定會嚴管屬下,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此俗人一般見識,氣大傷身吶!” 衛凋將左手的大拇指放在嘴唇下面來回移動,思考著道“今日吾便給郡主面子,否則定要讓此人不順些時日?!?/br> 程溁繼續方才的話題,焦急道“多謝,多謝,還請您賜教,我遷表哥可有何法子救命?” 黑黃鼬收起對衛凋的不滿,皺眉道“遷公子并非凡夫俗子,這番變故郡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孟老大夫其早年曾造下大孽,一生治病救人,不過是為了贖罪?!?/br> 程溁萬萬沒想到,那極有威望的孟老大夫,竟是這種人,捂嘴著驚問,道“何等大孽?” 衛凋為難的搖頭,沉思道“多了吾不能說,否則泄露天機,吾只能告訴郡主,過了今夜子時便是遷公子的大劫之日,那孟老大夫讓惡人揪住曾經的孽過,又被一名道人威脅,給遷公子下了蠱毒,中此蠱毒者如肺癆一般兇險無比,唯有巨蟒洞中的并蒂紅靈果可解?!?/br> 聽了謝遷有救,當下程溁便忘了被人投毒的事兒,高興得拍手,笑道“對??!這靈果并蒂而生,長于天地之間,采天地之靈氣,集日月之精華,可解百毒、破千蠱?!?/br> 忽然收了喜意,搖頭道“但這并蒂靈果五十才成熟,八年前就已成熟過,如今還差四十二年,這可如何是好??!” 衛凋眸光不由得變得深遠,解釋道“郡主,那并蒂靈果并非尋常之物,準確說也并非五十年開花結果,而是九甲子才成熟一次,只不過受到佛法度化,又被冠子巨蟒灌溉呵護,這才縮減到五十年?!?/br> 程溁目光炯炯,道“這是為何,可有什么典故?” 衛凋回憶道“傳說千年前掌管百花的芙蓉仙子大戰蝶妖,受了重傷,吐出一口仙血,這口仙血恰巧與文曲星君流下的‘不舍仙淚’融合在一起,為愛而聚,凝結成并蒂靈果的種子靈性極強,又經整整九甲子年這才落地生根,長成直接蒼穹,仿佛巨柱沖天的參天神樹?!?/br> 程溁緊緊蹙的眉,焦急道“那您可知,要如何才能使并蒂靈果加速開花結果?” 衛凋手指微動,掐指一算后淡淡望著程溁,道“吾也不知,但吾方才幫您卜了一卦,據卦中開示,這世間唯有溁仙郡主一人有法子?!?/br> 程溁用小rou手指著自己,詫異道“我有辦法?我都不知道我有辦法???” 衛凋迎風而立,微微搖頭道“郡主的赤誠之心,如撫日托月,如舉千山,如捧萬水……” 當下,程溁心思一動,堅定的點點小腦袋,道“好,溁兒就是拼上性命,也要將那并蒂靈果催熟,提前開花結果!” 衛凋伸手比出個一,緩緩道“郡主醫好了遷公子的身體,僅僅是第一步,那道人名叫李子龍道法高深,奇門遁法,天文術數,卦算韜略,無所不精,此次是趁著遷公子失了運道下死手的,他還遮住了那厲鬼眼,使厲鬼將遷公子當成殺身仇人?!?/br> 程溁眨了眨眸子,問道“那厲鬼可有什么來歷?” 衛凋欲言又止,想了想道“那厲鬼不是別人,正是遷公子那所謂的養父,謝家老四謝季皖!” 程溁面露大驚,喘了口大氣,道“???竟是他……謝老四死了?” 衛凋用手扶著石壁,道“是的郡主,今夜便是謝老四的回魂夜,遷公子怕是危在旦夕?!?/br> 當下,程溁忽然想到謝遷說的噩夢,道“對了,遷表哥說他夢見過,那要找他報仇的厲鬼,在夢中還被生生掏出了心肝脾肺,之后便病得連身都起不來了,您可知這是為何?” 衛凋臉色一沉,道“此厲鬼戾氣極種,那夜李子龍做法,特別招來與遷公子頗有淵源謝老四的魂魄,以入夢之法奪其五臟精魄,若是常人早以睡死在夢中了。 但遷公子心性極為堅定,不受其控制,硬是從夢中尋到生門,蘇醒過來,但今夜李子龍會趁著謝老四頭七的回魂夜,再次開壇設下陣法誅殺遷公子?!?/br> 程溁只覺得腦子不夠用,越聽越不懂,但為了謝遷,發揚著不恥下問的精神,深深作揖道“請問溁兒要如何做,才能助遷表哥渡過此劫數,請您開示?” 程溁的話語中,透露著卑微的乞求,生怕黑黃鼬拒絕自己,小心翼翼的問著。 衛凋眉毛緊皺,一字一頓道“奪命入夢之法,必須要在夢中進行,郡主今夜定不可令遷公子入睡,哪怕片刻都不行,可能做到?” 程溁聽得十分仔細,連連點頭,道“可以,趁著白日溁兒讓遷表哥睡足了,待夜里定會盯住他的?!?/br> 衛凋昂首望著東山方向,道“郡主可還記得,曾經玄和方丈帶您去的東山鐘乳石洞?” 程溁連忙道“朦朧記得在野豬嶺附近,雖勉強可尋到洞口,但里面有千百個小洞,想要到達那個特別的洞底,著實有些困難?!?/br> “咳咳!謝某認得?!敝x遷扶著石壁從洞口緩緩走出,止不住的咳嗽道。 程溁趕緊蹬著小腿上前,扶著謝遷,道“遷表哥你醒了?” 謝遷身體前傾,扶住程溁的小rou手,寵溺笑道“衛凋雖不懂規矩,但也不會將堂堂從一品郡主叫出去閑聊,不是?” 程溁思索著大明的禮儀規矩,笑道“是啊,應該衛凋前來拜見,而不是讓溁兒這個主子過去才是!” 一旁的衛凋,打斷二人的濃情蜜意,清清嗓子道“咳咳!郡主,吾不能借這男子的rou身太久,否則損失其身,若是有事,郡主便摘下蓮花佛珠,對著北山黃仙廟大喊三聲溟涬,尋吾便可?!?/br> 程溁尷尬一笑,連連討好,稱贊道“原來您的名號是溟涬,溟涬為混沌初開前的渾然元氣,寓意真好?!?/br> 衛凋沒去搭理程溁,目露關切的望著謝遷,見這文曲星君對自己這一精怪,竟是如此恭敬有理,當下更加細化的囑咐,道“郡主客氣,遷公子今夜不僅不能入睡,還要避星,最好再用生長于東方的桃木枝泡水沐浴?!?/br> 程溁恨不得生出八只耳朵來,將這些話通通記進腦里去,問道“用生長于東方的桃木枝,泡水沐浴的事,溁兒也能做到,但避星是什么意思,又要如何做,需要注意些什么?” 忽然,衛凋額頭上溢出汗珠,“啪嗒……啪嗒!”滴落下來,扶著發暈的頭,強睜著眼眸,叮嚀道“郡主,這男子身子撐不住了,避星簡略說便是避開兇星的照耀……蓮花佛珠可庇佑……溟涬要離開……告辭?!?/br> 立時,程溁趕緊趁機補上一句,道“多謝,溁兒多謝仙家溟涬開解!” 衛凋“咣當!”一聲,暈倒在草叢里。 程溁瞅著病弱的謝遷,生怕自己不能將事情做得盡善盡美,抿唇道“時間緊急,也只能理解字面的意思了?!?/br> 衛凋從草地上爬起來,揉著視線朦朧的眸子,道“郡主,屬下怎么會在這?” 程溁瞅著“失憶”的衛凋,狡黠一笑,道“呵呵,又去躲懶了唄!給你派個新任務,先去燒水,燒滿滿一桶開水?!?/br> 衛凋不明所以的撓撓頭,道“是,屬下這就去!” 程溁抬頭看著日頭,估算著時間,覺得還是將事情提前安排好,穩妥一些,吩咐道“等等,生火后,等待水開這會兒時的功夫?!?/br> 說著程溁指著不遠處的野桃樹林,道“去將這些每顆生長在東方的桃枝砍了,再洗洗,隨后拿來煮浴湯,本郡主要nongnong的桃枝水,給遷表哥沐浴?!?/br> 衛凋想著程溁這是又想出新玩意捉弄謝遷,只覺得有意思極了,即刻動手忙了起來。 程溁小心翼翼的扶著謝遷,穩穩的一步一步回到狼洞。 隨后,程溁將箱子里的被褥打包好,囑咐道“待衛凋煮好桃枝浴湯,一定要擦干頭發,也要注意保暖,千萬注意別沖了風,再讓衛凋護送遷表哥去東山鐘乳石洞。 到了洞底鋪好被褥,遷表哥什么也別想,好好的給本郡主補眠,待到日落后就是想閉著眼,打個盹兒都不行!” 說著程溁舉著擺在案子上尺長的毛衣針,恐嚇道“看見了嗎,今夜便讓遷表哥知道知道什么叫做頭懸梁最刺骨!” 謝遷瞅著閃出寒光的毛衣針,面露憂傷,用瞧小傻瓜的眸色,搖頭示意道“遷表哥早已不是八年前誓死如歸的謝遷,心中有了掛念,哪里舍得離開溁兒,又怎會明知不能睡,卻偷著打盹兒?” 謝遷瞧著程溁拿出一堆亂七八糟的小東西,從被裹得嚴嚴實實的棉被里,努力鉆出腦袋,道“溁兒這是要去哪里?” 程溁翻了個白眼,重新給謝遷壓下被角,道“剛剛溟涬不是說了嘛,這世間只有溁兒能催熟并蒂靈果,這會兒趁著晌午,溁兒當然是去巨蟒洞了?!?/br> 謝遷當下便欲要起身,道“遷表哥陪溁兒去!” 程溁抬手便將謝遷按回被窩,伸出小rou手的食指左右搖擺,道“不準,遷表哥要補覺,那桃枝浴湯多泡泡去去晦氣,不準動小心思,乖乖的聽話,知道嘛?” 謝遷又從被子里探出頭,目露委屈,眼巴巴的瞅著程溁,抿著唇無聲的拒絕著。 程溁抬起小rou手對著哈了口氣,“啪!”的一下給了謝遷一個金疙瘩梨,舉著迷藥包,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一會兒讓狼母陪著溁兒,如今已是十萬火急,有哪個不長眼的礙事,休怪溁兒心狠手辣,人擋殺人,妖擋誅妖!” 謝遷委屈的揉了揉,被彈疼的額頭,心中雖是千萬個不放心,但也知程溁這性子,雖看看起來嬉皮笑臉的,但若要真執著起來,就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嘆了口氣,無奈道“溁兒……萬事小心!” 程溁背上方才收拾好的小竹簍,比劃著rourou的拳頭,敲打道“好,若是路見不平找到了幫手再拔刀,遷表哥要好好補覺,知道嘛?待夜里就算你這病歪歪的小可憐模樣,溁兒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謝遷用眼神示意放馬過來,笑道“好,遷表哥很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