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侃語
想她程溁從小就生活很艱難,還有惡人虎視眈眈,是以懂事很早,需要處處三思而后行,她雖不喜覲鑰的囂張跋扈,但也沒必要結怨。 當下程溁小rou手微微一抬,阻止了衛凋的話,假咳道“咳咳!好,本郡主這就派人送姑娘回豫章?!?/br> 覲鑰自幼便對比自己美的女子容不下,這會兒又瞧程溁是個好說話的,遂根本未將其郡主身份放在眼里。 立時,覲鑰對著衛凋眼色一厲,語氣中哪里還有半分祈求的姿態,高聲道“本姑娘要坐這五牙戰船,讓溁仙郡主親自護送!” 程溁對于覲鑰的話不予置否,小rou手摸著系在腰間的白玉禁步,開始思慮這姑娘到底什么來頭,竟會這般口無遮攔,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揣摩著到底是有“公主病”,還是腦子有坑,成了被寵壞的姑娘,才會無視自己這個郡主,倘若是后者,她也沒多大的耐性耗著。畢竟她程溁又不是人家的爹娘,更沒有義務照顧這么個閨女不是! 但聞,翠翠怒紅了小臉,不滿道“覲鑰你怎可這般對待溁仙郡主,我們好心帶你來求見郡主,不是讓你來刁難人的,郡主是做大事的人,怎可親自送你回家!” 大妞站在翠翠身側,怒道“不錯,難道你以為我們不知為啥你會讓郡主送嗎?哼!你不過就是為了你自己的面子,讓人覺得你是被郡主請去做客,而不是被人拍了花子!” 二妞更是憤憤不平,道“郡主人美心善,又對我們姊妹有恩,覲鑰你若是再為難郡主,修怪我二妞不念舊情,將你在地牢里遭遇的所有齷蹉陰暗事兒,告訴你爹娘!” 程溁堅信“已識乾坤大,尤憐草木青?!蔽ㄓ袘阎卸鞯男纳拼磉吶?,才能在站到高處時俯察低處,也才會對萬物有情,體恤他人。 又本著“水深則流緩,語遲則人貴?!钡脑瓌t,沒有講不滿的話道出口去,勉強一笑道“去洗漱更衣吧!” 碼頭岸邊,集市上,人山人海,那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不絕于耳;那撲鼻而來的美食香,令人垂涎三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隨處可聞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噠…噠…噠……”一連串馬蹄聲娓娓而來,不過剎那,數十輛繁貴富麗的馬車便踏風而至,一齊駛來。 車夫還未將馬車停穩,程廷珙當下便從馬車上蹦了下來,昂首挺胸的對著親衛,急呼道“狗奴才,給爺讓開,爺是溁仙郡主的族兄!” 衛寅臉色一沉,冷冷道“沒有郡主允準,一干人等不能上五牙戰船!” 程廷珙扒著碼頭的欄桿,大喝道“爺是你家主子的族兄,豈有不讓自家族兄上船之理!” 衛辰將腰間的繡春刀拔出一寸,露出森森寒光,警示道“再進一步者,休怪吾等無情,將爾等做刺客論斷!” 程溁站在高高的五牙戰船上,輕扶著船欄桿往下瞅,遠遠眺望著謝迊一行人,又瞧著碼頭已是人頭攢動,聚集了越來越多伸著脖子往船上瞅的看客。 想著陰魂不散的“害蟲們”,程溁不禁疲憊的揉了揉太陽xue。暗道畢竟都是程氏宗親,倘若按照本心拒人千里之外,她程溁與謝遷的名聲定會有損。無奈下對著船下的衛寅、衛辰揮了揮手,令其放行。 程廷珙鏗鏘的踩著木制樓梯,一口氣上到頂層,剛露出半個頭,便迫不及待,道“久違了溁仙郡主,怎么這是方才剛換回的女裝吧?”其言語與聲調之中,嘲諷之意十足。 當下,程溁給旁側要揮刀護主的衛凋一個制止的眼神,隨便程廷珙說什么就當沒聽到,一如既往的淡笑道“敢問閣下何人?” 暗道嘻嘻,這可是她程溁以郡主的身份,第一次面對眾人啊。 程廷珙這才定神細瞧眼前女子,與那渾身銅臭味的小書童,竟是全然不同。 此女身著簡潔又不失優雅的瓷白色束腰儒裙,裙擺一層淡薄如清霧籠瀉絹紗。氣質清麗勝仙,眉眼間唇畔的氣韻,雅致溫婉,觀之親切。 仿若散發著與生俱來的貴族氣息,美得不食人間煙火,端的是花容月貌出水芙蓉,宛如步入凡塵的仙子。 他不得不承認,在程溁面前凌婳蝶的確遜了一籌。程廷珙不禁尷尬的詞窮,打結道“我……我……” 程楷緊隨其后,拱手道“溁仙郡主萬福,在下金陵程楷,后面的依次是南直隸解元郎王鏊,今科鄉試亞元謝迊、鎖元謝通,最后的是凌家表妹凌婳蝶。族弟程廷珙無禮之處,還請郡主恕罪?!?/br> 其后的幾人均是行禮請安,程溁微微點頭,正巧瞥見凌婳蝶滿臉的春風得意,卻硬要裝作滿腹委屈的模樣。 其身著一襲正紅拖地煙籠牡丹百水裙,外罩品月緞繡金蝶戀花氅衣,袖口繡著細膩的金紋蝶,腰系一條金絲玉帶,低垂鬢發斜插了對鑲嵌珍珠紅玉步搖,一身貴氣十足的閨女打扮。 見凌婳蝶如此,程溁哪里還聽得見程楷說些什么,只覺得自己那十五萬兩白銀要少了。雖小財迷勁兒又犯了,但程溁面上絲毫不露,美眸顧盼間華彩流溢。 臂彎處挽著一縷輕紗披帛的程溁,被清風徐來顯得飄飄欲仙,粉唇間漾著清淡淺笑,道“我大明素來注重閨儀,七歲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凌婳蝶為何會與諸位舉子共同在此,難不成女子還可在外游歷不成?” 程廷珙這時已從驚艷中收回心神,眉毛一挑,冷笑道“哈哈,那郡主身邊的這數百親衛又是如何?不是一樣同船!” 手握著繡春刀的衛凋,眸色一冷,呵斥道“放肆,吾等可是圣人欽賜的郡主親衛,爾等是不是仗著同宗,便敢質疑圣旨!” 程廷珙雖懼于衛凋,但強直起腰,大聲道“別人怕汝等兇神惡煞的武夫,我程廷珙可不懼,自古清官便難斷家務事,莫說爺是舉子之身,單憑家事一條,便不足以當國事來說道!” 聽了這話,程溁仿佛沒有感受到程廷珙的諷刺,面容一派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云卷云舒的氣韻。 “啪!啪!”程溁輕輕的鼓掌,隨即溫暖的微笑中,卻透著幾分漠然,淡淡道“好個家世,國事,溁仙身為倍受皇恩的從一品郡主,品級在諸位之上,就是你的父親程仕傑,見了本郡主也要請安行禮,自古先有國才有家,程廷珙你本末倒置了!” 凌婳蝶找準時機,膝行上前,楚楚可憐道“還請溁仙郡主息怒,都是婳蝶不好,您是圣人親贊的閨秀淑女,還請寬宏大量才是……” 程溁負手而立,望著碧綠的江水,散發著不怒自威的氣質,淡笑道“聽凌婳蝶你的的意思,只要本郡主今日怪罪程廷珙,便是溁仙不寬宏大量,有違圣恩了?” 程廷珙急忙拉起凌婳蝶,但其當下又躲在程廷珙身后,撲通一聲,跪在甲板上,佯裝瑟瑟發抖,眉梢眼角隱隱透露著算計,道“婳蝶不敢!” 程溁暗罵道凌婳蝶你個毒婦,真是左臉欠抽,右臉欠踹,驢見驢踢,豬見豬踩的白蓮花,竟又給自己設下仗勢欺人的形象,當她傻瓜不成! 一卷風陣陣襲來,程溁的秀發如絲綢一般,在清風中飄著,同時也吹涼了心中怒火,淡淡道“人為善,福雖未至但禍已遠離,人為惡,禍雖未至但福已遠離,愛出者愛返,福往者福來。 本郡主聽聞,你搶了與程家義女婽羽早有婚約的準新郎謝迊,并在鹿鳴宴上假扮程廷珙的書童,與愛慕已久的謝迊當堂……” 凌婳蝶想著那日的茍且之事,程廷珙都幫著善后了,是以無人知曉,掩耳盜鈴的質問,道“當堂怎樣?” 程溁嘆了口氣,微微搖搖頭道“知人不必言盡,言盡則無友。責人不必苛盡,苛盡則眾遠。敬人不必卑盡,卑盡則少骨?!?/br> 凌婳蝶則以為程溁是瞎蒙對的,提著的心,頓時落地了。輕咬著唇,滿腹委屈道“婳蝶雖人微言輕,但也容不下這般被污蔑,郡主休要詆毀婳蝶!” 立時,程溁將衣袖一揚,癟癟嘴,嫌棄道“哎,你婳蝶好意思做,但本郡主都沒臉說!這會兒還假裝什么弱女子,難不成是在其表兄程廷珙面前,刻意扮做落淚需要呵護的溫柔女子?” 一旁的謝迊,深深喘了一口大氣。他當然聽出程溁的挑撥離間,但卻依舊忍不住憤怒,就像一個被人搶了玩具的小娃兒。 但謝迊不想讓程溁得意,遂滿眸深情道“郡主何必咄咄逼人,欺辱一個弱女子?” 程溁可是做過靈狐的人,第六感多強啊,一下子便注意到謝迊面帶桃花的神色。 不動聲色間,快速尋找異常,自然而然的瞅了一眼,方才洗漱更衣完畢的覲鑰,正從船窗子正與謝迊眉目傳情。謝迊更是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心中頓時明了。 暗道看來凌婳蝶這毒婦還未大婚,便已是失寵在即,這覲鑰心思雖不正,但這洗干凈后皮膚可真好,白白嫩嫩、吹彈可破吶! 不,不對,謝迊這般為了往上爬,不惜利用一切,付出任何代價的人,怎會涼著與程、凌兩大世家,一同存在聯姻利益的凌婳蝶,而去勾搭區區江西豫章富貴人家的嫡女覲鑰。 程溁心中雖不明,但也不會提醒凌婳蝶,她還想要看人家笑話呢,嘻嘻!只要知曉凌婳蝶過得不好,她程溁便放心了。 心思百轉之間,偷瞄著暗送秋波的二人,程溁決定加把火,笑問道“敢問凌姑娘,您雖是即將要嫁給謝迊,可卻依舊勾搭程廷珙,難道這便是傳說中吃著碗里看著鍋里?” 被揭開面皮的凌婳蝶,怒目圓睜指著程溁,道“你,程溁你……” 程溁幫著那眉目傳情的二人,分散著凌婳蝶的注意力,往前踱著步子,讓凌婳蝶的視線跟著自己。 隨即,程溁淡淡道“程家祖訓程氏女必堅守貞潔,不得勾三搭四,不可做有損夫家聲譽之事,犯三從四德者必自刎謝罪。不知凌家的家訓是什么呢?!” 話落,程溁沒去搭理失態的凌婳蝶,萬一逼得緊了,將人氣瘋了,她那十五萬兩白銀找誰要去。 程廷珙疾步上前,道“謝家說了婳蝶表妹與謝迊,是早有婚約的,只不過從未被外人知曉,才會這般……” 程溁聞著程廷珙語氣越來越不足,也不去拆穿其前后矛盾的話,畢竟如今她遷表哥是謝家嫡長子,謝迊這個義子品行不端,自會連累其同族人。 當下,程溁本是狡黠一笑,卻平添了一份淡雅之氣。上前幾步,用僅彼此能聽到的音量,低聲道“說你蠢笨如豬,都是侮辱了豬,被人賣了,還替人家數錢,聽過‘避嫌’二字嗎?” 程廷珙不相信臉色淡漠的程溁,會說出耳中粗俗的言語,結舌道“你罵我?” 程溁微微點頭,薄唇間漾著氣死人的淺笑,道“你若不姓‘程’,本郡主才懶得罵你,瞧瞧人家夫唱婦隨的默契,凌婳蝶可是沒幾日便嫁給謝迊了,可你程廷珙跳出來了是怎么回事兒?” 程廷珙本是憤怒的心,不知為何忽然就涼了下來,暗道真是這般嘛,他竟不如豬? 凌婳蝶早便肺都快被氣炸了,哪里看出程溁在轉移她的注意力,目光一直惡狠狠的盯著程溁,恨不得飲其血,啖其rou。 暗道她凌婳蝶本收買了幾大書院的學子,前來瞧堂堂的溁仙郡主,是如何浪蕩輕賤,徒有虛名的,這會兒卻將自己氣個半死。 程溁迎風而立,漠然淡笑,朗聲道“做人要厚道忠義正直潔身自愛才好。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奉勸程廷珙公子緣分自有天來定,各人自有各的命。心好一切都好,一切唯心所造,但境由心生,命由心造,廣結善緣,才會有好運,乃至好命?!?/br> 程廷珙聽著這語有所指的話,懵懂問道“郡主此話怎講?可否還請明示!” 程溁淡淡一笑,道“呵呵!此情此景,本郡主這個首次見你程廷珙的人,都能看出其門道,何況你的身邊人?” 陡然,程廷珙點點滴滴的回憶,如潮水般涌來,無力的扶著柵欄,道“表妹絕不是郡主口中心機深沉的女子,休要詆毀冰清玉潔的婳蝶!” 程溁不予置否,淡笑道“大事不糊涂,小事不計較,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心寬福報多,程廷珙公子自感一下,可否是這般人物?!?/br> 話落,程溁望著遠處嬉鬧的集市,想著今日本欲要親自采購的任務,也泡湯了,心情相當不好,遂不介意再說些似是而非的話,給這幾個“眼瞎”之人添堵, 是以,程溁繼續道“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亦文章。人生跌宕起伏,品味苦辣酸甜,望世間人皆能笑對未來人生吧!” 程楷見程廷珙已被程溁說得走神,遂上前一步,反問道“郡主以為自己,可是此般人物?” 程溁瞄了一眼,一旁云淡風輕的王鰲,道“有人說大事難事看擔當,逆境順境看襟度;臨喜臨怒看涵養,群行群止看識見,本郡主一直皆是這般努力著的?!?/br> 程楷也算明白了,程溁嘴皮子功夫著實厲害,就算他與程廷珙合力,都不及其一人。 遂往他程楷擅長的方向引領話題,拱手道“早聞郡主才女之名,就算是李東陽李大人皆是敗北,在下往日也愛附庸風雅一番,今早偶得一上聯,不知郡主可否賜教?” 凌婳蝶聽了程楷要考校程溁,在一旁興奮得都快蹦了起來,身為程家的表姑娘,她自是曉得程楷文采斐然,是程氏一族中最杰出優秀的后輩,程廷珙雖也中了舉,但是比起程楷,還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呢! 程溁心知這是被下了挑戰書,從容淡定的點點頭,道“請便!” 暗道本姑娘上輩子沒別的特長,就是愛古風,更是背了不少絕對,今日剛好在取巧下殺雞儆猴。 程楷挺直了腰板,高抬下巴,俯視著比自己矮的程溁,道“在下的上聯是情凝琴弦清音彈給青娥聽!” 程溁望著水中殘敗的荷葉,朗聲道“本郡主的下聯為河里荷花和尚摘來何人戴?” 當下,本是瞧樂的王鰲,心中立時一稟,就算是他這個南直隸解元郎都未曾在瞬間答出下聯,且這程溁下聯的意境,竟比程楷上聯意境還要深遠。 不禁起了切磋的心思,但他王鰲這般行事,定會被世人嘲笑欺負一屆女流。心中還在猶疑間,便聽程楷的聲音再次響起。 程楷不信程溁會比自己思維還敏捷,便又問道“在下還另有一上聯為龍臥龍中,隆興龍,龍騰隆中升。不知郡主,可有下聯?” 程溁遠望著車水馬龍的集市,想著用不了多久,便是冰天雪地,笑答道“本郡主下聯為冰凍并車,兵砸冰,冰碎冰車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