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程寬之恨
魚解深潛鳥解飛,靈方千首不如歸。 有種不好的預感傳來,程溁的心緊張得噗噗直跳,只見那放風中,藏匿在人票里的火鳳和濁山龍,對著她瞧來,不禁冷汗直冒,假笑道“小哥,我家郡君說中午想吃三鮮的餃子,您可定要和伙夫好好說說,不能讓奴婢難做??!” 在前面拿著羅盤的謝遷,雖和汪直說的熱火朝天,但余光卻忍不住偷偷瞄著程溁,這時一聽程溁這樣說,以他對心上人的了解,頓時覺得有異常,憑著內力對著周邊搜尋一圈,陰隱察覺有殺氣傳來,正待伺機而動。 濁山龍與火鳳也不是程溁三眼兩語便能糊弄過去的,這二人可是武藝高強的山匪頭子,自是見多識廣,瞧著程溁雖穿著一身布衣,但周身的氣度絕非普通奴婢所有。 濁山龍僅僅掃了一眼,就認為這小姑娘的靈氣說不得比公主還強,公主他雖沒見過,但郡主他可是見過,當年還睡過的,不要以為那小姑娘藏在幕蘺下偷瞧他和火鳳,他便不知了,若是沒這點敏銳他濁山龍又如何能統領兩千山匪,占地為匪首。 隨即濁山龍與火鳳對視一眼,便暗暗走出人票圈,向著程溁慢慢走來。 程溁哪里瞧不出,她被二匪首給察覺了,正要往前走,追上前面的謝遷,但奈何身體不受控制,腳如黏在地上,根本動不了,急得直冒汗,霎時一股記憶流竄到腦海里,如過電影一般,一幕幕重演。 十四年前,本是春暖花開,萬物復蘇時,程寬的母親榮氏卻驟然離世,其子程勤、程儉在榮氏三七那日便被除去程氏族譜。 十五歲的程寬日日琴棋書畫,苦練女紅,本是為了討好其父程信的歡心,卻連給其父彈奏一曲的機會都沒有,便被還是姨娘的林淑清騙到龍王山的龍王廟祈福。 那日一早,程寬一行人便被山匪襲擊,護送馬車的家丁護衛還未與山匪搏斗,便紛紛棄車而逃,獨留驚慌失措的程寬一人。 濁山龍率先進了馬車,將程寬拉了下來,當著眾匪的面,把程寬撕得一絲不掛,更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強行與其歡好,隨后程寬便被幾十個山匪頭子一起糟蹋,經歷了猶如地獄的一日。 直到傍晚十分,程府庶子程克勤才率兵來救,眾精兵齊齊看著那躺在地上一絲不掛的程寬,眾人的神色中除了鄙夷,便是。 從那天起程信從一介才女,成了連妓女都不如的婊子,直到這時程寬才明白,這是林淑清的安排。 便把此事一一告訴其父程信,并且當眾說出了,程克慧與山匪頭子濁山龍長的相似,懷疑林淑清紅杏出墻。 程信本就在林淑清的枕邊風下,對榮氏母子心生厭惡,如此哪里還能留下有辱門風的程寬,更是沒有理會程信的哭求,即刻下令關進佛堂,永世不可再出。 待程寬關進湖心佛堂,第二天便傳來了程寬跳湖自盡的死訊。 但實則程寬大仇未報,又怎會輕生,那夜程寬從湖心佛堂游了出來,收拾好了細軟打算偷跑出去,去找其兄程勤、程儉,助她洗刷冤屈。 但整個程府早就被林淑清掌控,處處都是眼線,林淑清更是早就想獨站程府,成為程家唯一的女主人,又怎會留下榮氏的嫡女程信這個眼中釘,迫不及待的等著再給程寬落下致命一擊。 那一夜林淑清果真沒有放過這個機會,抓住程寬,本想直接溺死在湖里,但被程克勤制止,勸說后,給程寬穿上,其母榮氏提前給女兒程寬準備的大紅嫁衣,鳳冠霞帔,穿戴整齊后,這才溺死在佛心堂的小湖里,造成程寬不服管教,殉情未婚夫凌云漢的假象。 其父程信得知后也并未多說,僅讓還是姨娘的林淑清全全cao辦,如此一來林淑清終于如愿以償,把程信原配榮氏所有的嫁妝、鋪子據為己有。 林淑清搖身一變成為程府的女主人,抹去榮氏所有的痕跡,就連族譜都由程克勤重新修訂,不再有榮氏、程勤、程儉、程寬的名字,原先程克勤這個季子,不過只比程儉小兩歲,比程勤小半歲,如今也一躍成了程府嫡長子。 程寬墜入湖中后便感覺魂魄離體,整個人輕飄飄的被恨意充斥著,便想纏著其父程信,為己報仇雪恨,但每次靠近程信都不得,好似有什么護身符的存在,遂把目光放在其未婚夫凌云漢的身上。 日日夜夜跟著凌云漢,程寬的魂魄這才得知,原來那個曾經深情的男子都是騙她的,實則早就與比她小兩個月的庶妹程克慧珠胎暗結,家中通房丫頭更是早就有了其子嗣。 得知真相的程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霎時怨氣沖天,猛地發現只要有水的地方她便可顯形,戾氣大增的程寬不可控的把那幾個通房丫頭和其子嗣一起拖入湖中、浴桶。 程寬自是未曾放過林淑清、程克慧兩個罪魁禍首,只要有機會她便把其母女拖入水中,程寬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但這母女二人身邊的人太多,總是被下人及時發現救起。 其后林淑清母女二人在水中親眼看見,一身大紅嫁衣,頭戴鳳冠霞帔化為厲鬼的程寬,嚇得膽戰心驚,不敢再靠近任何水源。 沒多久林淑清則尋來已更名的枇釨大師,李子龍用茅山禁術將程寬的尸首用引魂針、墜魂砣、定魂劍、封在北山之北的泥潭之中。 從此之后程寬則再也看不見自己的仇人了,被困在泥潭隔絕了外世。 時光荏苒,十四年過去了,被封在泥潭中的程寬,怨氣一日賽過一日,直到那一日,瞧見有人墜崖,便用戾氣將程溁吸入泥潭,本是想借尸還魂的程寬,卻發現程溁的身上有官氣,近身不得。 隨后便本能的跟著程溁身上的佛光,一路來到龍王山,那悲劇開始之地。 午時三刻,程溁在腦海中看完厲鬼姑姑程寬的回憶,感受著怨恨的起源,不禁淚流滿面,不知何時便起了同情之心,就在這一刻,程信找準時機拼著所有的怨氣,進入程溁的身子與之融合。 風吹過,卷起了漫天黃土,劍氣襲人,天地間充滿了凄涼肅殺之意。 濁山龍反手從拔出腰間盤龍劍,平舉當胸,朝著程溁一躍而起,但目光始終不離謝遷。 汪直、謝遷即刻足尖點地,急進,一齊擋住濁山龍的劍氣,把程溁擱在保護圈內。 謝遷手中的湛瀘劍散發著青色的劍光沖天而起,劍在空中虛虛實實挽了三個劍花,如蛇吐芯一般,直刺濁山龍的眉心。 此刻火鳳揮出長鞭,擋住謝遷的攻勢,只見謝遷一揚劍影,朝對面的火鳳縱臂刺去?;瘌P冷哼一聲,架起長鞭抵住。 隨后火鳳身上被狠狠的刺了一劍,竟不自知,也許是利刃實在太快,火鳳傷口的劇痛此刻才作祟起來,她知道自己不能有片刻的懈怠和喘息,這男子雖年輕,但功夫卻在她乃至濁山龍之上,即刻尋找機會逃脫。 謝遷一轉身,持湛瀘劍由下往上一挑,挑開火鳳的鞭子,劍鋒忽地轉而向火鳳脖頸揮去。 正與火鳳殊死搏斗的謝遷,遠遠瞧著帶著幕蘺被風吹開一角的程溁,已變成紅色眼仁,大呼不好,用著湛瀘劍對著火鳳使出全力一刺,火鳳不敵只覺喉嚨一股腥甜,鮮血溢出嘴角,滴在大石上,火鳳青石上狼狽翻滾,躲開直逼近的劍氣。 謝遷正欲上前,拉住失心的程溁,奈何火鳳又是揮鞭而至,令謝遷心神大亂,火鳳便乘機從后山逃走。 此時精兵們齊齊包圍著與汪直打的難解難分的濁山龍,不敢擅自上前生怕傷了汪直。 汪直武藝雖高,但不及濁山龍狡詐,眼看就落了下風,有了性命之憂。 被控的‘程溁’從舉著大刀的精兵們一沖而過,對著濁山龍的脖子掐去,濁山龍本能挫后幾步,但哪里躲得過被怨恨覆蓋程寬的恨意,只見‘程溁’的速度越來越快。 電閃雷鳴之間,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之際,程溁便死死掐著濁山龍的脖子,齊齊墜入山崖。 謝遷聲嘶力竭,呼喊道“溁兒!” 汪直撲在崖邊,拽著程溁落下的幕蘺,失魂落魄,道“郡君!” 王英不知從何處跑出來,道“不要,快抱住謝遷,不可!” 眾精兵齊齊抱住要隨程溁跳崖的謝遷。 謝遷雙目通紅,發狂道“溁兒!溁兒!溁兒……” 王英苦勸道“謝案首不可??!這山崖陡峭非常,沒有任何樹藤,凸起的石頭,就算輕功蓋世也不可??!” 謝遷發瘋似的用內力把眾人震開,依舊往崖底那頭奔,重復道“溁兒,溁兒!溁兒!” 汪直這會兒也醒過來了,站起身,用所有內力抱住即將跳崖的謝遷,道“準備繩梯,快!” 附在謝遷耳邊,低聲道“你若是沒了,郡君的仇誰來報!讓程家就這么逍遙自在?郡君看見你這樣會開心嗎?難道你不想再見郡君了嗎?” 謝遷聽了這話果然不再暴怒了,但雙目依舊通紅的瞅著深不見底的懸崖處,是他謝遷沒有保護好溁兒,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便被厲鬼俯身,是他把昨夜還在憨憨入睡的程溁抱來的,溁兒是那么軟,那么小的一團,這龍王山高千丈,陡峭非常,就算是自幼習武的他,都沒有一層存活的希望,不,溁兒福大命大,絕不會有事! 一精兵上去,哆嗦著腿,道“汪大人,繩梯不夠長……” 汪直猶如一頭暴怒的野獸,大喝道“那就去把幾個繩梯接在一起,滾!”小rou團是為了救自己,才和濁山龍同歸于盡的,他比任何人都自責。 龍王山,崖壁處,‘程溁’全力掐住濁山龍的脖子,直到把濁山龍的脖子活活掐斷,程溁才恢復了神志,急速的墜落,她已看不見謝遷的身影,但卻把謝遷的聲嘶力竭聽在耳中,這也許是她這輩子聽的最后聲音吧,好想再見一次謝遷??! 這個念想后程溁便昏了過去,于此同時,腕間的佛珠微微發熱,轉瞬間墨漪化成一團黑煙,托住了極速墜落的程溁。 程溁下落的速度越來越慢,直到落到大石上,墨漪才幻化成了人型,道“小丫頭!這次可是看在汝幫本尊修廟的功德下,讓翠翠不用再住漏風的狐仙廟了,下一次本尊可未必還會插手人間事,好自為之?!?/br> 側過臉對著還在死死掐著,粉身碎骨濁山龍身上那穿著紅色嫁衣的程寬,淡淡道“程寬,還放不下心中的仇恨嘛?當年本尊是瞧見那些人在北山之北施了禁術,但本尊是仙,不能擅自阻攔人間之事。 如今為了復仇,竟不惜利用嫡親侄女的同情心,從大兇的午時三刻趁虛而入,如此就算汝是怨氣撞鈴的厲鬼也逃不過魂飛魄散,選擇同歸于盡的方式值得嗎? 汝可知這程溁是鴻漁用了畢生修為和三十年壽數,才得以瞞天過海請來大明,洗去文曲星戾氣唯一的存在?如今汝也入鬼道,便陪著本尊卸去那沖天的怨氣吧,待汝恢復了神志,再放汝出來?!痹捖淠粢屡垡粨],便把怨氣圍繞著,冉冉一息衰弱的程寬收到衣袖里,隨后淡淡的瞧了程溁一眼,墨漪便重新化成黑煙,進了程溁腕間的蓮花佛珠。 片刻后,不遠處傳來龍藏浦,蒲家村村民的說話聲。 蒲家四娘抹著汗,道“娘,已經整整三個月沒下過一滴雨了,這本就是石頭山的龍王山腳,哪里又有野菜??!” 蒲母拉了拉背著大竹筐,道“挖點是點啊,你meimei后天便要做‘龍王’的新娘了,怎么也要吃口飽飯呀!” 蒲四娘瞅著光禿禿的石頭縫,捏捏肩道“娘!那根本不是什么龍王,我小時候偷偷跟著給龍王送親的隊伍去瞧過,那‘龍王’實則是條大金蟒,一口便把新娘吞了,兇猛毒辣的很?!?/br> 蒲母瞇著混濁的眸子,皺眉道“那可如何是好?你meimei是村里最水靈的姑娘,娘也舍不得讓五娘去做什么龍王新娘,可村長是不會同意的??!” 猛地蒲四娘眸子一亮,指著遠處躺著的人,道“娘你看那是什么?” 蒲母走近低頭一看,驚慌道“是人,死人??!” 蒲四娘趕緊捂住其母的嘴,低聲道“娘你別叫,我看那個身穿綢緞的男人是粉身碎骨,但那個穿布衣姑娘還有呼吸?!?/br> 蒲母會意后冷靜下來,上前一瞧,果然那姑娘還有呼吸,這一看臉,驚訝道“哇!這姑娘長的可真美,比你meimei還水靈,為娘這一輩子還沒見過這么美的姑娘了?!?/br> 蒲四娘狡猾的一笑,道“娘,我有辦法把咱家五娘換出來了?!?/br> 即刻蒲母臉上帶上了喜意,點頭道“四娘是說……” 蒲四娘指著昏睡的程溁和粉身碎骨的濁山龍,道“對??!我看這姑娘,是被這死人嚇暈過去了,咱把她救回去,這姑娘自然要報答咱家,如此咱便把這姑娘認作義女作為小六,代替五娘嫁給龍王?!?/br> 蒲母把頭點了又點,低聲道“如今也只能這么做了,快趁著沒人把小六放進竹筐,用野菜蓋上,可千萬別被人發現了?!?/br> 程溁雖然人是昏過去了,但神識還醒著,將這母女二人的對話從遠至近聽個明白,心道,你妹的,這是要把姐喂蛇??!還說什么救不救的,她遷表哥和直哥哥定會來尋她的,她程溁才不需要這各有心思的婦人來救,真是假好心,若不是瞧自己長的漂亮,這母女會救自己? 程溁猜的沒有錯,這對母女前腳剛走,謝遷便連繩梯也沒踩,運著內力,輕拽著繩梯率先飛縱至了崖底,汪直隨后也到了。 但二人將崖底一連找了幾遍,卻連程溁的頭發絲也沒尋到,只有那濁山龍粉身碎骨的躺在大石上,嘴角的血跡還是鮮紅。 汪直安慰自己,也同樣是安慰著謝遷,道“遷哥兒,找不到郡君,則說明郡君沒事,說不定郡君連傷也沒受,又去找咱們了呢?” 謝遷的眸子如同被吸在崖底一般,反反復復的尋找,搖頭道“溁兒定不是自己走的,上次在北山之北的泥潭上,溁兒是那么害怕,還能記得給我留下密語,這回卻沒有半絲痕跡,若不是昏迷中被人救走的,便是被強行擄走的?!?/br> 汪直回憶著,道“我倒是瞧見泥潭如蝌蚪一樣的文字,原來那是密語?!?/br> 謝遷并未找到除了濁山龍以外的血跡,猜到他的溁兒定是無礙,不禁心頭一松,嘴角微微勾起,道“很好學的,待溁兒安然,我便教與直哥兒,可好?” 汪直淡笑道“自然少是好?!?/br> 這時錦衣衛們才剛剛下到崖底,急忙道“汪大人!” 汪直淡笑道“郡君無礙,估計被人救走了,咱們找府衙要了魚鱗冊,將這龍藏浦內的七個村落,全部聚集起來,挨個一一盤問?!?/br> 王英單膝跪地,道“汪大人,這樣會損壞郡君名聲的?!?/br> 汪直點頭,詢問道“遷哥可有好辦法?” 謝遷思慮后,道“咱們便對外宣稱不小心將大寶貝丟了,剛好落在崖底,若是尋到便獎賞千兩白銀!”若是溁兒醒著定會明白,他謝遷的大寶貝不就是程溁嘛! 汪直即刻揮手,笑道“好就按照直哥說的做,去尋‘大寶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