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珍藏被毀
抬首再往院里一瞧,一色水磨群墻,下面白石臺磯,鑿成靈芝草花樣。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墻,下面虎皮石,上面苔蘚成斑,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于石隙之下。院中甬路相銜,山石點綴,五間抱廈上懸“聚寶閣”的匾額,整個院落富麗堂皇。 正門五間,上面桶瓦泥鰍脊,那門欄窗,皆是細雕新鮮花樣,花團錦簇,剔透玲瓏,原來四面皆是雕空玲瓏木板。 程溁這仔細一看,案上滿墻滿壁磊著并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狼毫筆,斗大的汝窯花囊,瓷器更是精美,或集錦,或博古,或萬福萬壽花樣。五彩銷金嵌寶一槅一槅,爐鼎,香爐,扇子,花瓶,水晶,綢緞,錦衣,剔透玲瓏的小擺件,五色彩紗。往再深處瞧諸如琴、劍、懸瓶、桌屏之類,雖懸于壁,卻都是與壁相平的。 上輩子程溁也算是去過博物館,溜過故宮的,但這一瞧也不禁眼花繚亂,這可都是純手工制作的,放在現代那可就是古董了,但很快鎮定下來了,難怪在這種檔次套圈才十兩銀子,這些雖懸于壁,卻都是與壁相平,這些好東西可都是完全凹在墻壁里面,嚴絲合縫的圈兒又如何能套中。 但她都給了小二哥十兩銀子,圈兒也在手,看著情形是退貨不退款了,jian商,大大的jian商,憋憋嘴,眨巴著水汪汪的杏眼,小心翼翼的瞧著謝遷,她剛剛好像敗家了,倒霉了十兩銀子,心好痛??! 謝遷哪里瞧得了小人兒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把小人兒手中的圈兒拿過來,對著比他矮一頭的小二道“這圈兒,我可以套嘛?” “公子自然可以投?”小二頓時點頭如搗蒜,暗嘆要是能套中圈,那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謝遷自然要把事情落實,繼續問道“好,那我再問一次,套中后小二哥可以做主嗎?” 小二哥拍著胸脯,信誓旦旦道“當然可以,本店百年老店自是童叟無欺?!彼孕≡诘昀镩L大,就沒見過誰能在鑲入墻壁的地介還能套圈的。 謝遷嘴角微微勾起,他剛剛瞧見小人兒看上那塊白玉鎮紙了,隨即手腕微微使力,圈兒脫手而出,順著力度直接鑲入墻壁。 程溁驚訝的張著小嘴兒,暗道哎呦,我去,這樣也行。她剛才還想下次來帶上漿糊,給圈粘在墻壁上呢! 謝遷抬手溫柔的把程溁的小嘴兒合上,小人兒這個可愛模樣他自己瞧就好了,旁邊這不還有外人了,他企能和別人分享小人兒的美。 其實謝遷真想多了,小二哥正目瞪口呆的瞧著墻上的圈,十五米的距離,軟藤的圈居然能鑲嵌其中,就算是金吾衛的高手也做不到吧,這一個書生是如何做到的?瞬間有種見鬼的感覺,腳下蹬著凌亂的步子,踢了禿嚕的跑出去。 程溁這時也緩過勁來了,踮著腳對著謝遷啃了幾口,表達自己的欣喜。趁著沒人拉著謝遷,跑到那些珍奇藝寶前,細細瞧著,要不隔著十幾米,瞧得不精細。 嗯!這幾塊大水晶不錯,通透的跟玻璃似的,她七年都沒見過玻璃了,不禁有些懷念。 嗯!這兩匹沙不錯,有些像前世的雪紡,但比雪紡更細膩、更薄、更軟。 咦!這塊是啥?像是什么原石,不認識。 這時小二哥跟著老管家快步進來,程溁暗自慶幸,還好謝遷早在聽見腳步聲時,就擁著她回了原地,要不顯得自己多沒素質。 老管家上前瞥了眼墻壁上那個被鑲嵌其中的軟藤圈。恭敬道“恭喜公子,公子大才,我家主子最是欽佩有才之人,我家主子已吩咐只要是公子套圈中的,均可拿走?!?/br> 程溁頓時心里笑開了花,但面上依舊云淡風輕。謝遷微微點頭,暗自瞧著小人兒紅撲撲的小臉,手上拿起一個圈兒,手腕加上一個旋向速度拋出圈兒。一個個穩穩的鑲進墻壁里面,小人兒剛剛看的大水晶,幾匹料子,那塊奇怪的丑石均落入圈中。 程溁心里是那個美??!幸虧老天沒給她生條尾巴,要不早就翹上了天。 謝遷瞧著小人兒高興,他雖對那幾樣東西無感,但他也高興。很快把程溁相中的都圈中,手中還有剩下的圈。 程溁指著一把折扇道“遷表哥那個扇子,和遷表哥剛好很配呢!都這么儒雅?!?/br> 謝遷頓時就如心里吃了蜜,小人兒對自己可真好,做什么都想著自己,手腕一揮,軟藤圈直接入壁三分,比剛才那幾個更深的鑲進。 程溁瞧著謝遷這一揮手,仿佛都能看見氣流的流動,喜滋滋道“遷表哥那個鞭子看起來還不錯!” 視力敏銳的謝遷早就發現那鞭子很適合小人兒,點頭后,揮揮手中的圈兒,即刻收入囊中,鞭子換了主人。 程溁一雙眸子簡直是不夠瞧,實在是太琳瑯滿目了??粗x遷手中還有最后一個圈,更是不知選什么好了,“咦?那個像衣裳的是什么?”程溁指著那個銀色布料道。 老管家淡淡的解釋道“小公子,那是一個受災的老人家當的,說是祖上傳的刀槍不入的寶貝?!?/br> “真有刀槍劍戟不入的寶貝嗎?”程溁有種進了劇場的既視感,疑惑問道。 老管家摸著花白的胡子,道“小公子,老頭子也沒試過,這衣裳是早上剛當的,中午才擺在這里?!?/br> “謝了,管家爺爺?!背虦坏乐x后,伸出白嫩的小手指著那雕花墻壁,道“遷表哥就要那個衣裳?!?/br> 謝遷眉目間滿是寵溺,低聲道“好嘞!”也不明白為什么,反正小人兒使喚他,他就覺得特別滿足,心里暖暖的,喘息間圈兒便套中。 “小二哥麻煩找個包裹皮?!背虦徽f著便遞了三幾個銅板給小二。 店小二哥瞧著老官家給他使得眼神兒,拿著銅錢,轉身找了個包裹皮,把所有東西包裝好。 謝遷嘴角微微勾起,他哪里不知這店小二在為何不高興,不過是瞧著他們二人拿了這么多東西,心里冒酸氣。還有小人兒給的三個銅板,嫌少了。但也不看看小人兒是什么性格,外面都是三個銅板一個包裹皮,假如小人兒會多給半個,那都是怪了。 若不是小人兒覺得今天自己占便意了,說不定幾句好話接著忽悠忽悠,把你包裹皮弄走,都不帶給你一文錢的,知足吧小子,小人兒除了對他大方,給他買筆墨紙硯,各種書籍,就連對自己都省吃儉用的。 其實他也好奇,小人兒按理說自小到大都是富養嬌寵,但為何從沒有那種大家閨秀的小性子,還這么節儉。 就拿吃大蔥舉例,蔥外面的葉子用來燉rou、熬湯撈出,蔥芯就做個煎餅卷著吃,或最后配色撒在菜上面。連一根蔥都物盡其用的小人兒,能給他特制一整銀餐具,這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小人兒對他是在是太好了,他以后定會事事以小人兒為先的。 滿心歡喜的程溁不知這背著碩大包裹的謝遷又再想什么,竟然滿是感動的瞧著自己,該感動的不是她嗎?有這么優秀的男朋友,不該感謝天,感謝地嗎?隨即得意洋洋的唱到,道“自從有了你, 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命運讓我們相遇。 自從有了你生命里都是奇跡, 多少痛苦多少歡笑交織成一片燦爛的記憶。 感謝風感謝云感謝陽光照射著大地, 自從有了你世界變得好美麗……” 剎那間,謝遷的心情就美上天了,小人兒唱出了他的心聲。自從有了小人兒他生命里滿滿的就都是幸福。 閣樓上的母女注視著豐神俊朗的謝遷,這就是被謝恩瞧上的后生吧,居然是個文武雙全,謝恩的眼光也總算靈光一回。 若不是程溁在這兒,謝遷的眼里就瞧不著別人,以他的功夫定能察覺出這閣樓里偷窺的母女。 這二人不正是上元夜九重樓,第二重樓喝茶的母女,那個曾穿著繡著牡丹的貴婦人,和坐在她對面身著蝶戀花月華裙的妙齡女子。 占了大便宜的程溁心情甚好,謝遷雖然背著大包裹,但對他來說這重量跟沒有差不多,到了街上謝遷瞧著小人兒在畫糖人的地方多瞧了兩眼,便拿出兩個銅板給小販。 畫了只大老虎給小人兒,程溁瞧著惟妙惟肖的小老虎,都不忍心吃了,一直舉著。謝遷擔心小人兒手累,趁著一陣洪亮的吆喝聲,低下頭一口咬了老虎腦袋。 由于在大街上程溁也不好意思太吵鬧,憋憋嘴,翻了個白眼,本著不浪費的原則把剩下的老虎小口小口的吃了。大明又沒有垃圾箱,程溁便把竹簽子隨手丟在黃土里,又用腳踩在土里掩埋上。 謝遷瞧著小人兒蹬著小腿兒,跟狼母似的拉完屎要用爪子刨土掩埋,頓時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程溁覺得謝遷肯定是沒想好事,對著謝遷比了一個小拇指,小心眼兒的手勢。兩人就這么嘻嘻笑笑的在街上旁若無人的嬉鬧。 在閣樓上的那清秀女子此時正伸長脖子,遠遠的瞧著芝蘭玉樹的謝遷,雖然遠的人已經很小了,幾乎都看不清表情,但她就是看見了這兩人在打情罵俏。不要以為換了男裝她就沒認出來,那個單薄的‘男子’就是上元夜在九重樓出對子的姑娘。不知不覺中她手里的帕子早已被指甲劃得破爛。 于此同時身為縣丞的謝恩,從謝遷和程溁一進城就有眼線告知他。謝恩便把程溁的消息告訴了程勤。 程勤那天只不過是氣糊涂了,自己的獨生女兒他又怎能不疼愛。 身為父親的程勤親眼看見自己的女兒,被弓弩射傷冒出黑血,說是中了世上無解之毒的閻王泣時,他就后悔了,他不該逼自己的女兒,他明知溁兒的性子看似隨和,其實比誰都寧折不彎。 但當他明白的時候,再找女兒卻已經不見了,連自己的妻子榮卿溪也都不知所蹤,他一下子就失去了兩個摯愛,這些日子家里再也沒了往日的溫暖,妻子未打一個招呼便和蘇嬤嬤走了,女兒生死未卜,大嫂淑姨自從那日昏了過去就再未醒來,孟老大夫已經讓他們準備后世了,如今程汔也還瞞著癱瘓的大哥,但又能瞞多久。 本家人自從被那日的雷劈了,就一直在程宅養傷,但燒傷哪是那么容易養好的,現如今程宅的‘程’早就不姓他這個程了。 程勤和謝恩二人一路尋找,總算找到正吃糖人的程溁,但程勤卻不敢上前,他不知該說什么。 轉瞬之間謝遷便發現跟上來的程勤和謝恩,心里頓時涼涼的,不辨喜怒的瞧了一眼謝恩。這是謝恩的地盤,他們大搖大擺的進城,謝恩必會知曉,謝恩和程勤又是一起長大的同窗兄弟,自然會轉告程勤。忽然謝遷他有種被欺騙,被背叛的感覺,是以瞬間就對謝恩再無以往的親近,目光一凝,這世上除了小人兒就再也沒有人會設身處地的為他著想了。 隨即上前一步擋在小人兒前面,這種會‘殺女’的父親不要也罷,小人兒由他守護。 嬉笑的程溁這會兒也瞧見程勤,心里猛地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是失望,是傷心,是難過,可唯獨沒有狠。因為她看見這些日子不見仿若老了五歲的便宜爹,心中的那點怨恨也就消失了。 明代可是歷史上最講究孝道的朝代,忽然她想起二十四孝里埋兒奉母的故事 郭巨,晉代隆慮人,原本家道殷實。父親死后,他把家產分作兩份,給了兩個弟弟,自己獨取母親供養,對母極孝。 后家境逐漸貧困,妻子生一男孩,郭巨擔心,養這個孩子,必然影響供養母親,遂和妻子商議“兒子可以再有,母親死了不能復活,不如埋掉兒子,節省些糧食供養母親。 當郭巨他們挖坑時,在地下二尺處忽見一壇黃金,上書“天賜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奪“。夫妻得到黃金,回家孝敬母親,并得以兼養孩子。 郭巨為了供養母親居然要活埋親兒子,難道分了郭巨財產的兩個弟弟就不會孝敬親母嗎?但在這個年代誰不已二十四孝為榮為尊,這個便宜爹自幼便把這些書印入腦子里,又哪里會分辨是非對錯,這么一想也就不會過多埋怨這個便意爹了,畢竟是這個封建社會決定的。 程勤上前幾步繞開擋在前面的謝遷,愧疚的瞧著程溁,卻又不知從哪里開口。 謝恩忍不住上前道“溁兒,你淑姨怕是不行了,你去見見最后一面吧!” 程溁一直記著自己初到大明,那時她有多么的惶恐不安,見得第二個人便是淑姨,把她接回程宅,送她回家。 她娘身子骨一直不好,他爹又瞎忙,淑姨雖然疼愛那個壞心的謝迦,但對自己卻也很照顧,雖然慢慢關系遠了。 但那曾經小程溁的記憶還在,她記得在梨香村大家一起采野菜的畫面,也記得曾經大年三十一起吃團圓飯的其樂融融的情景,小程溁對淑姨是僅次于母親的存在。是以程溁答應和便宜爹回了程宅,見淑姨最后一面。 謝恩一揮手,遠遠跟著的衙役便架著幾輛馬車噠噠而來,一行人回了伏虎村。 隨后到了村子,這一瞧早就物是人非了,整個村子都有穿著罩甲和紅纓笠帽的士兵站崗放哨,村民戰戰兢兢的在田里勞作,時不時警惕的瞧著兵部的巡邏隊。 程溁瞬間便有種很不好的感覺,區區一個資歷尚淺的程克勤,哪會有這么大的權利調動這么多大明兵士?這根本不可能。 思索中回到了程宅,這一看頓時猶如晴天霹靂,她母親榮卿溪的院子早被那林淑清用了。榮卿溪不知所蹤,沒人瞧見她母親是何時消失的,一個大活人竟就這么不見了! 難過的程溁回了小樓,她心好累,想找個地方躺會兒。但熟悉蜿蜒曲折的路上,卻添了許多不同的物件,到了小樓這一抬頭,赤金的匾額“水靈月仙”映入眼簾,都這個地步了,她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堵心的繼續往里走,她二樓的臥房被程水仙用了,程月仙占了謝遷的臥房,她的那些田園風的帳子全都被換成鮫紗帳,她攢的那些精致小玩意也都沒了,通通換成金玉的擺件。 特制的大衣柜里,她那些舍不得穿的漂亮衣裳也都沒了。但她卻顧不上這些,急忙去翻梳妝臺的抽屜,可里面哪還有七年前,她得了牛痘病愈后,謝遷在藥泉湖給她編的花環,那可是謝遷送她的第一件禮物。 這哪里還是原來的小樓,通通都沒了,珍藏的東西都沒了,程溁已找不到曾經生活的痕跡。 謝遷靜靜的跟在小人兒后面,他知道那個抽屜里放著七年前,他送的那早已枯黃的花環,他還知小人兒時常拿出那個枯黃的花環偷偷瞧,瞧得時候小人兒嘴上還掛著甜甜的笑,那是曾經二人的回憶,如今卻通通都被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