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
末帝書法上造詣極高,他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字寫得不好的。謝玉璋這樣受寵的小公主,都得乖乖坐下練字。且謝家人于這方面,的確極有天賦。 謝玉璋的形,李固的力,這個字寫出來,果真比他自己寫得好。 謝玉璋嘆道:“我常年騎射不斷,我的力氣遠比許多女郎都強,寫出來的字也算有風骨了。跟你的比又沒法看,雖然字形好看,卻沒有力透紙背的遒勁。我還是喜歡你的字,雖架子沒那么漂亮,但是看著真有力。跟你這個人似的?!?/br> 她說著,放開了李固的手。李固卻丟下筆,捉住了她的手,攬住了她的腰。 謝玉璋被鎖在了男人的身體與書案之間。 她回頭,兩個人的面孔離得如此之近。 謝玉璋抬起眼睛看他。 李固盯著她的唇。謝玉璋看得清楚,線條好看的下頜之下,他的喉結微微滑動。 謝玉璋想起了那個羞恥的夢。 他的手臂和胸膛,都和夢里一樣堅硬。 第163章 謝玉璋有時候以為,李固幾乎要接近圣人了。 他明明白白是喜歡她的,男人對女人的喜歡,但他表露欲望的時候太少了。他從不像草原的男人那樣,看著她的時候,眼睛里便有赤果裸的yuhuo在燒。 他看著她的時候眼睛里對她有期待,從前她逃避那期待,后來她敢于直視,愿意回應了。每當他和她可以不說話便從彼此的眼睛里讀懂對方的心意時,會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歡喜。 但他一直在克制著自己的欲望,對她始終小心翼翼。 謝玉璋猜想,這或許是因為最開始,她告訴他不愿以色侍人的緣故。 她剛才并非存心。從前她有意識地把控和李固之間的距離,但從逍遙侯府沒了之后,她沒了負累,在他面前變得隨心所欲,無所顧忌。稍稍一不小心,心里的話便自然而然說出了口。 一出口,便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但李固已經捉住了她的手。 常騎馬的人腰會格外緊致有力,男女皆然。李固手心能感覺到那腰肢的纖細和柔韌。 那紅潤潤的唇,他只嘗過一次,一晃眼已經十年。上一次他想再嘗,她別過頭去拒絕,他只親到了她的耳朵。 喉間干渴如燒,最原始的驅動力使他向她低下頭去。 看著他的面孔貼近,謝玉璋想,得提醒他,她還在孝期呢。但她的喉嚨很干,說不出話來。 李固的額頭緊緊抵住了她的額頭,他的呼吸很重,卻再沒有動。 謝玉璋怔住。 她現在就在他的懷中,再沒有使用什么話術技巧來拒絕他,她此時此刻十分的柔順。 李固對謝玉璋想了十年。他的身體硬得發疼。 可……他不敢去吻她的唇,他深深地明白,自己一旦碰觸到她,便是利箭開弓,一點即爆,再壓不住了。 但他不能這樣對她。 【惟余等涕淚,徹夜不能停?!?/br> 她二嫁父子,文士們為她哭了一夜。他們哭什么呢? 她是個連皇后之位都不屑的女郎啊。卻為什么今晚要勾引他? 她還在孝期,為什么不拒絕? 李固想,這一定是因為他是皇帝。 她拒了他的皇后之邀,于是想在別的方面補償他,一定是這樣。 她并非是心甘情愿的,她只是活在皇權之下,終究得付出點什么。 一定是這樣。 李固的身體疼,可是心里更疼。 因他的理智告訴他,或許此生,他都等不到她心甘情愿的那一日了。 他此時此刻渴望得到她的身體??上矚g一個女郎,當許她以妻位,而不是因為任何原因,無名無分地玷辱她。 更不要說,她是一個連皇后之位都不肯要的女郎。 “玉璋,你……”他艱難地說,“不必如此?!?/br> 謝玉璋詫異,她的確與李固有許多心靈相通的時刻,但絕不包括此刻。 李固的手心guntang,身體也熱。他呼吸很重,明明是動情的模樣。 謝玉璋明明能感受他身體里潮涌似的欲念,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又一次忍下了那些欲念。 謝玉璋有些想不通。 但,他對她的小心翼翼,感受得那么清楚。 那便不想了吧,也正省得她再開口拒絕他。謝玉璋便輕輕地“嗯”了一聲。 李固想,她果然。 他收緊手臂將她抱在懷里。謝玉璋閉上眼,享受這懷抱。很緊,很安全。 許久,謝玉璋問:“南狩的日子定了嗎?” 李固道:“十二月?!?/br> 謝玉璋緊緊地揪住他的衣襟。 云京,林府。 林諮在自己的書房,從暗格里摸出一摞紙。他從其中翻出了一張。 【……十余人次第從府中出,走金光門出城?!?/br> 六月十九,他的人注意到了那十幾個人,一路跟著,跟到了金光門,發現這些人出城去了西邊,覺得沒有價值,沒再跟隨。 甚至于這一條信息在六月二十報上來的時候,林諮自己都沒在意。因如是他想的那些人,無論走曲江還是走泗水,都實不該走金光門向西去的。 直到六月二十一一早城門開了,永寧公主的人進城報信,林諮才恍然大悟——高氏的人,竟是恨上了謝玉璋,故而沒有直接南歸,而是去了西山! 他這一個錯漏,結果便是林斐被擄去了江南。一思及此,林諮心中便恨得不行,直欲將那張紙都捏爛! 只林諮知道,現在還不能動?;实奂磳⒛厢?,必不欲此時生事。 沒關系,他可以忍。四年來日日見著仇人,他都忍了,不在這一時。林諮把那些紙又篩理了一遍,仔細查看可再有錯漏的信息。 因著這每一條信息,都關乎他的家仇血恨。 開元四年,大穆發檄文與江南諸姓,責諸姓不順應天命歸附大穆,使大江南岸至今陷于戰火,百姓悲泣,更立前趙偽朝,實是倒行逆施。而穆帝受天之命,將撥亂反正,還江南一個盛世清靜。 這等政治說辭都是狗屁,開戰真正的理由不過是年輕雄壯的大穆皇帝蕩平漠北之后,終于不能滿足于僅僅占據北方之地了,南方的魚米之鄉,他也想要。 而現在,他的船造好了,到了南下的時候了。 十二月,大穆皇帝李固揮師南下。 安毅侯蔣敬業鎮守京城,五位丞相中,他帶走三位隨身以備咨詢,張拱也在其中。莫師作為帝師與另兩位丞相坐鎮中樞。 這一回,早就閑得快長毛的李衛風精神抖擻地跟去了。而在靖平漠北的時候已經以軍功封了伯的楊懷深,亦跟著去了。 在出發前,謝玉璋特特從西山去了趟廣平伯府。 “二哥哥?!彼龑顟焉畹?,“她不管現在是何狀況,請你把她活著帶回來。任何事,咱們都回來再解決,好嗎?” 楊懷深明白她的意思,目光晦澀至極,答應:“好?!?/br> 謝玉璋以為李固出發前會來見她,她和他還沒有經歷過“告別”這種事。但李固沒來。 這種時刻,最易動情,李固思量許久,克制住了自己,沒有去見謝玉璋。 謝玉璋自是不知道他的思慮,她等到王師開拔那天也沒等到李固,不由怔然。 “肯定沒事?!彼匝宰哉Z。 李固是一個氣運加身之人,在前世他就已經蕩平了江南,統一了兩岸。怎么會有事呢。 雖明明知道,可謝玉璋沒有見到李固,沒有親口與他道別,終究心浮氣躁,坐立難安。 她終是取了一方絲帕,系在了正房窗外的一株玉蘭樹的枝上,叮囑了院中諸人:“不許解?!?/br> 意喻,平安歸來。 大穆皇帝在檄文中痛斥南人立偽朝,南方諸姓皆以為李固頭一個要打的必然是盧氏。在前世,李固第一次南征的確是先攻的盧氏。但這輩子李固選擇的路線與前世有了變化,他第一個目標竟是高氏。 若非林家女郎義烈,以身相替,會被高氏擄走的便該是謝玉璋了。 李固每思及此,殺意便深一重。 謝玉璋在西山,每個月都等著邸報。若有捷報,不等邸報刊出,朝廷還會貼告示,發招貼。 李固在云京蟄伏了四年,這一去,直如猛虎出籠。 每個月的邸報、抄回來的告示和招貼都拼在一起,能拼湊出一個馬上帝王的刀鋒是多么鋒利。這條文字勾勒出來的前進路線上,流的是血,躺的是人。 寫在史書上,便都是帝王的功業。 前世,張皇后逢宴席必令謝玉璋出席,她坐在最末席上,靜靜地聽別人感嘆帝王的鐵血強悍,殺人如麻。 帝王的一生與她只是平行線,從不曾有過交集。那些感嘆,聽聽就行了。帝王的人生,無需她cao心掛念。 今生,謝玉璋在西山洛園守孝,卻常常推開窗,看一眼那株玉蘭樹。 眼看著它承落雪,眼看著它結花苞,眼看著它生綠葉。 貴妃和淑妃都跟她通書信,隨著時間流逝,漸漸也少了。人與人便是這樣,不來往,情分自然而然就淡去了。 開元五年六月,謝玉璋出孝。 七月,捷報傳來,皇帝屠滅高氏滿門。 謝玉璋終于松了一口氣,帶著嘉佑回到了云京永寧公主府,揪心揪肺地等著林斐的消息。 此時南方已經是酷夏,與北方的干燥不同,濕熱無比。北方的兵丁很不適應,生出了各種暑病。重騎兵也因地形和酷熱大受影響。 李固并不戀戰,果斷停下了南征的腳步。收納俘虜,穩固地盤,重新任命官員,派駐守軍。 第一次南征在這里結束,皇帝班師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