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周泰,字幼平。
此尊已完全投身入黑暗。 一團看不清任何,無一物,顏色深而純粹單一的東西。 死寂,月照空樓。 然無月樓已空。 四方有被金光罩住的,被老和尚救下的人。 而老和尚則被人攙扶著起來,扶者是一位古銅色方臉的俁俁碩漢,提一口虎頭大刀。柄纏紅繩,刀脊無飾。 李白見之此人較往見者皆不同,遠遠看去,云封千岳巍然屹立。有如拔地重巒震懾幽沼之山,使人臨之安然。 他彎腰將刀放在腳邊,而后雙掌合十,沖老和尚施了一躬。 再,竟跪在地上,頓首而謝,頭磕的砰砰大響。 竟是淚雨滂沱、高聲激昂道:“此多事之秋,幼平無暇顧及,全仗禪師施以援手救吾吳地兒郎耋老于水火。周泰一身草莽無以為報!” 看得出來,漢子也曾是少年,又或者,沒有誰曾不是少年。 因為,只有少年的心性才會行為如此怪異而直白,全憑一腔熱血意氣。 老和尚有些羞赧,他僅僅是抽出了手,幫助了那些于險困而受苦之人,替他們分擔了少許痛苦,在程度上卻還不至于達到保護他們的范疇。 而那身后的行伍士卒卻是習以為常,臉色冷靜。 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老和尚忙開口解釋,免得承了人家的福緣恩義,臟了自己的臉面內心。 “將軍不必如此,老東西我力有未逮,是那孽徒留了手罷?!?/br> 周泰起身,掬去淚花,又握著老和尚的手道:“昊天不吊,還請禪師作法,超度不歸者。吾等將士上下一體竭盡全力,定會撲殺此獠還吳地一個安寧世道!” 如果可以,還請饒他一命的話語。老和尚杜在嘴邊,猶豫片刻,不曾再說出口來。 李白擦擦額角唇邊溢出的血,偶然見那壯漢子投來關切歉意的目光后,點點頭,回之一笑。 周泰周幼平從二十數人的小隊伍里撥出兩人照顧他倆。而后,帶領剩下的人,圍住那道黑團。 一人來之,李白沖那士卒抱拳稱無恙,讓其隨另外同伴一同去扶老和尚。他受的傷不重,卻也不輕,但還不至于路不能行。 “喵?!?/br> 李白聽聲莞爾。 那只藍白短尾巴的肥貓躲在一塊突出的大塊瓦礫陰影下,旁人若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清那里還藏著只舐舔自身毛發的胖貍奴。 “你這只貍奴,怎這般膽小惶惶?!崩畎淄嫘λ频卣f。 那貓不悅了,斜了眼李白:“嘁,你個俗子懂得什么?!本大爺這是韜光養晦、臥薪嘗膽!并不是怕了那人的喵!” “你這只肥貓可真是有趣?!崩畎籽凵衩髁?,誠懇如是。 有趣雖是有趣,可并不天下所有人都會把這只貍奴的尖酸刻薄當成詼諧幽默。除了李白。 那貓色木槿粉的舌頭點了口rou墊,再剮一眼李白?!班?,呵呵。小子,本大爺提醒你一句喵,丑話說在前,你可別當是討好喵。本大爺還不至于討好你喵?!?/br> 李白面色不改,小拇指掏了掏耳頭,寓示洗耳恭聽。 “嘁,臭小子喵。那個叫樓紀然的壞家伙喵,是個腦后生反骨,殺人不眨眼的家伙喵?!?/br> 李白眨眨眼。 “嘁,那家伙比這里所有的人,包括本大爺喵昂都要強!那個周姓偏將,內家底子不錯,基礎扎實,可若要動起手來,仍不是那魔頭的對手。除非是先前追本大爺的那個傻貨道士鐘馗在此,才方有一抗之力。不過喵,那傻貨莽漢已經走了喵,并且十有八九來不了喵?!?/br> 李白聽此,臉色難免有些失望。 他一看見此貓,便覺知那追它的道人離它不遠,聽此席話,心涼一截。 “嘁,你個笨蛋就更不用說了喵?!蹦秦埳炝藗€懶腰,瞟了眼李白。 “啊嘞!”李白氣死了,火冒三丈。張牙舞爪的,朝那貓撲去。 只見那肥貓身姿優雅的踩著土塊,如水鳥泅渡,腰轉躍起,跳到李白的腦袋上,轉著芭蕾舞似的圈。 “呸,呸!”李白臉著地,吃了一層灰。 小貓兒故作高深地說:“少年郎,你真的看清這個世界了嗎?” 那貓的眼睛,朦朧,和光琉璃,像是紅豆鳥摘的新果放入青葉盛的露中。它認真且有些探究的看著空,謹慎地問李白。 頭頂是一片星河??傆行┬巧?、有些星落。那顆月亮,像是之前遇見的姜尚,而那些落下的、留住的、被推開的,就如他、小狐貍和鯤。 李白語塞,耷拉著腦袋,罕見的沒有強顏歡笑?!拔也欢@個世界,也不懂你。它太亂,似支離破碎,什么都有,卻又什么都無?!?/br> 他指著路兩旁,“那里本來有人死掉,趴著,卻都不見?!?/br> “因為這個世界是假的??!嘁,什么千里黃云喵,什么夜月一簾喵,景迷人眼亂實真,這個世界就像剝落垂下的樹脂,最是人間留不住,我們都是落入脂內的鳥昆,終是琥珀?!?/br> 那貓又說了席令李白覺得斐然奇妙又驚訝悚然的話。 一只腹有詩書、口吐芬芳的,貓? “嘁,那個道士,本來是想著抓了我去同老君答命,半道上,說話間便發了瘋似,腦袋燙如熔漿,我眼睜睜看著他,炸了。沒了。消失了。連是誰施的咒,是誰作的法都不清楚,都不知道!他原本還說,替我去和老君求求情,讓老君放我一馬,可誰替他求情,放他一馬呢?” 李白眼角溫潤,只覺澀然。 不過擦眼間,月前人映。 此人,頭著長冠,制如板,形似鵲尾、也稱鵲尾冠的一位黑漆輕甲男子。 那只肥貓看見他竟直接瞪起眼來,弓背奓毛了。 李白越看越覺不對勁,這人腳離著地,身子輕飄飄地晃來又去。雙手還并排垂直的彎著,臉色也不正常,一種枯槁的僵顏。 那人似看透他的想法,也不抬眼,開口說話時還透著股颼颼涼氣,“鄙姓劉,持刀書文之劉。名辭。字居方。居處一方意,乃吳野夜游神?!?/br> 李白感覺不到這人說話的溫度,并總以為這人壓著眉頭是在瞪著他? 不過......這是位神??? 夜游神劉居方道:“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br> 李白驚出一身冷汗。 劉辭緊張地潤了潤癟白無色的唇,頗有些善意地說:“別,別誤會!我挺喜歡你詩里的辭意,分離、憂傷。人生如夏花,別世之悠揚。悠揚律光律影,律晴律雨,安寧又疏宕,如楹聯換時披新,如殘卷裝池綴線,而我,便是那個書筆墨挑舊轍之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