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七章 交易
許久之后,穆長嶠經常會想起這個荒漠的夜晚,月光之下,一個姑娘用明亮的眼睛看著自己,堅定地告訴他,他會是一個好皇帝,一個造福天下百姓的好皇帝。那個姑娘已經不在許久了,但是那夜的情景總是在他的眼前反復浮現,只要想起就不敢有絲毫懈怠。 他們在荒漠之中趕了五天的路,終于看到了草原,吉努用手帕蒙住了她的眼睛,她也懶得記自己是如何走到單于王庭的,她并不想逃,也沒打算再偷偷潛來。 走到庭帳前,安陽眼前的黑布才被拿掉,眼睛得以重見光明,安陽看著自己眼前的這座富麗堂皇的帳篷,輕輕呼了口氣,穆長嶠的聲音恰好在她耳邊響起“別擔心,我就在你旁邊?!?/br> 安陽回頭看著他露出了一絲笑容“你還是保護好自己吧?!?/br> 穆長嶠看著她,正打算再提醒什么,里面傳來聲音“請安陽郡主進來?!?/br> 安陽便自顧自地掀開簾子走了進去,穆長嶠只好連忙跟上。 安陽努力讓自己顯得并不慌張地走進來,單于庭帳中除了一早進來通報他們的到來的吉努,兩邊都坐滿了腰間別著彎刀的突厥人,見到安陽走進來,一雙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她,這些目光中有好奇,最多的還是仇恨,安陽甚至能感覺到他們手中的彎刀在蠢蠢欲動,她努力控制著自己,讓自己不去看,不去在意那些虎視眈眈的目光,直直地盯著前面那個大剌剌地坐在虎皮座椅上的男子向著前面走過去。 走到他面前,安陽站定,微微彎腰同時拱手“安陽見過伊稚斜單于?!彼械氖菨h人之禮,坐下的眾人已經蠢蠢欲動,前面的人也并沒有說讓她起,安陽只能彎著腰,忐忑不安地等著,許久之后終于聽到一道渾厚粗獷的聲音從上面傳來“起?!?/br> 安陽這才起身,看著自己面前這個故意釋放威壓的人,絲毫不示弱,直直地看著他。 伊稚斜,突厥單于,繼位不過一年,老單于一共十三子,他在一眾人中廝殺勝出,成功坐上單于之位,傳聞此人心狠手辣,手段殘忍,一繼位就將自己其余十二個兄弟部親手殺死,面對這樣一個人,要說安陽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好在她并不怕死,要讓一個不怕死的人害怕,伊稚斜發現自己第一次失手了,他已經故意釋放了氣勢和威壓,在他沒有表態之前,在座的眾人對這位定遠侯的女兒可是虎視眈眈,滿屋子的人盯著她,可是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女子竟然沒有半點退縮和害怕的表現,她站在下方,脊背筆直,目光坦蕩地看著自己,許久,伊稚斜忽然哈哈大笑“好,不虧是定遠侯的女兒,賜座?!?/br> 安陽這才微微彎腰道謝“多謝單于?!?/br> 她走到旁邊的位子上剛打算坐下就聽到單于指著穆長嶠問“你又是誰?” 安陽迅速看了一眼吉努,瞬間明白,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沒有說明穆長嶠的身份,安陽立馬停住腳步,回頭看著伊稚斜說到“他是我帶來的,謀士?!?/br> 伊稚斜有些懷疑地看了一眼站在下首的穆長嶠,一身布衣,往那里一站滿身貴氣渾然天成,這樣的人竟然是一個小小謀士,他看向安陽的目光充滿了懷疑。 安陽迎著那雙一藍一黑的眼睛看過去,坦蕩而堅定,他最終看了一眼穆長嶠,算是默認了安陽的解釋。 穆長嶠走到安陽身邊才用疑惑地眼神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主動幫他隱瞞身份,安陽知道他會疑惑,可是她自始至終再也沒有與穆長嶠對視,她說過,他會是一個好皇帝,在這個動蕩的時代,不缺一個郡主,卻需要一個好皇帝,一個心中裝著天下百姓的皇帝,所以她可以死,但是他不能死。 “安陽郡主想必知道我們與西北軍之間有血海深仇,還敢孤身一人前來,想必是有隱情?”伊稚斜在安陽落座后便看著她問到。 安陽微微頷首“是。我此番前來,是想與單于合作?!?/br> 伊稚斜看著她,似乎覺得她十分好笑一般嘴角帶了嘲諷的笑意“郡主打算怎么合作?” “你們之所以屢屢sao擾我朝邊境,不過是因為水草短缺,人與馬皆需要糧食而已,我給你西北三座城池,并且保證你們可以永久居住在那里,單于覺得這個買賣可還值得考慮?” 伊稚斜看著她,似乎覺得她在說什么笑話,許久之后忍不住大笑起來,連在座的諸位也跟著笑起來,似乎在嘲諷安陽一個小丫頭信口開河,安陽也不多做辯解,便由著他們笑,只是定定地看著伊稚斜,等到他終于停止了笑,帶著探究地看著安陽,她才看著他笑了笑朗聲說道“單于若是笑夠了,我便繼續說,若是諸位還想再笑,我便等會兒再說?!?/br> 她這是明目張膽地嘲諷在座的諸位,連帶著伊稚斜單于,只是他看著安陽,輕笑了一聲卻沒有生氣,只是看著她淡淡地說到“定遠侯一輩子都在跟我們打仗,他一手建立西北軍就守在玉門關外,你,安陽郡主,定遠侯的女兒,今日跑到我面前說要給我三座城池,你覺得我們該相信你?” 他不相信自己,安陽也并不著急,他說得對,父親一輩子都在為保家衛國而戰,玉門關內是他的家,他的國,玉門關外的百姓就是他的敵人,她不知道父親在戰場上殺敵的時候是將他們單純地當作敵人,還是有一瞬間會記起他們其實也不過是普通的百姓,只不過不巧,他們生在了關外。 “既然單于也記得西北軍乃是我父親一手建立,自然也知道,西北軍從來只聽命于一個人,那就是他們的首領?!?/br> “可是現在的首領已經不是定遠侯了?!币林尚笨粗靥嵝?,到目前為止,在他眼中,安陽頂多算是個勇氣可嘉的小丫頭而已,她方才說的話也不過是搏在座的諸位哈哈一笑,沒有人會把她方才說的話當真。 除了穆長嶠,他在安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驚訝地看著她,卻又在轉瞬之間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 他的神情已經表明了他對自己的輕視,只是安陽也并不介意,只是提醒他““定遠侯余威仍在,而我,是他唯一的女兒?!?/br> 伊稚斜有些好笑地看著她問“那又如何?難道你能帶著西北軍上陣殺敵?” “不能?!卑碴柛纱嗟鼗卮鹚?,在他想要大笑嘲諷她的時候,她繼續說到“但是我可以將他們帶離西北?!?/br> 伊稚斜的笑聲消失在嘴邊,他終于稍微坐直了身子,看向安陽的時候也不再是戲謔的眼神,難得有了些認真,看著下面站著的小小的身影,伊稚斜忍不住問‘你有什么辦法?” 這么多年以來,他們與西北軍交手不知多少次,可是沒有一次討到便宜,每次南下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即便是定遠侯死后,只要西北軍還在,他們就永遠不可能跨過玉門關,可是方才小丫頭說得對,他們之所以屢敗屢戰,明知道西北軍如鐵桶一般守著玉門關還要冒著風險南下,無非是因為南下至少還有一線生的希望,若是留在原地,風沙一起,水草部斷絕,無論是人還是牲畜,誰也別想活命。 不得不說,安陽的提議確實吸引到他了,所以他愿意認真聽一聽這個小丫頭的話。 安陽清楚,伊稚斜這是原因聽聽她的計劃了,連忙起身,走上前,在他面前站定后,安陽看著他說到“我可以讓他們離開西北,但是我有條件?!?/br> “什么條件?”伊稚斜問得有些漫不經心,西北軍是他南下的心頭大患,方才聽她說可以將他們帶走,他太激動了,一激動竟然忘記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不過是一個小丫頭而已,如今冷靜下來,看著她提條件,伊稚斜已經恢復了之前漫不經心的態度。 安陽看出來他的不耐煩和懷疑,可是在告訴他具體計劃之前,她必須保證自己的計劃不會傷害到太多無辜的人。 “我可以帶走所有愿意跟我走的西北軍,我可以保證,我至少能帶走兩萬人,剩下的人,除了戰場上必要的廝殺之外,你們不能屠殺他們,還有,可以給你們三座城池,但是你們不能屠殺城中百姓,若是不能答應我的這些要求,就不必繼續談了?!?/br> 伊稚斜看著目光堅定的小丫頭仿佛覺得自己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笑話“你一個人到了我這單于王庭,還敢說這種話,你不怕死?” “若是怕死,我就不來了?!?/br> “你所求是什么?”伊稚斜看著她問。 “所求有二,方才是其一,若是能答應其一,才有其二?!?/br> 伊稚斜看著她,輕笑了一聲,點點頭“我應了?!?/br> 安陽拱手“多謝,單于是英雄,說話自然算話,安陽信你今日的承諾?!?/br> “不如先說說你的計劃,若是計劃不成,這些承諾也沒用?!币林尚钡亻_口提醒她。 “自然?!卑碴柟笆帧拔視懸环饷苄?,請單于找人送給西北軍如今的幾位將領,也是我父親當年身邊的親兵,信上會告訴他們,宋景山將我暗中帶去了京城,打算把我交給當今太后,請求他們帶兵前去救我?!?/br> 伊稚斜有些懷疑地看著她‘一封信而已,你怎么知道他們會信?即便他們信了,又有多少人會聽你信中所說,真的帶兵去救你?’ “這個就不必單于擔心了,單于要做的只是將我的信送到他們手中,同時不讓他們引起懷疑?!?/br> ““若是他們接到信并沒有帶兵去救你?”伊稚斜有些懷疑地看著她問。 “不會?!卑碴柣卮鸬氖指纱?,她往西北走一趟可不是沒有絲毫收獲,她看得出來,西北軍如今并不是如父親當年在時鐵桶一般堅不可摧,內部已然產生了分化,如今的西北守將宋景山一直想將西北軍整個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事情一直不能如他所愿,西北軍中至少有一半人心中并不真的臣服于他,何況軍中幾位將領都是父親當年身邊的親兵,要想讓他們和他們帶出來的兵聽他的話,可并不容易,這也是為什么他對自己極其恭敬,又讓自己嫁給宋清塵的原因,安陽一直配合,并不代表她真的什么都不懂。 她此舉不過是放大他們內部的分歧,即便不能讓所有的人去京城,只要將內部的分歧放大,懷疑,猜忌,爭斗就會悄然滋生,到時候西北軍就再也不是當年那支不可戰勝的軍隊了。 只是她對不起父親,他當年一手建立西北軍,如今就要在自己手上分崩離析,可是她也曾說過,要報仇,總不是那么容易的,總是會傷害一些人。 伊稚斜的目光盯著她,安陽也絲毫不示弱地回望過去,許久之后,伊稚斜看著她問“你所求第二個是什么?” “事成之后我要你幫我殺兩個人?!?/br> “為何找我?”伊稚斜問她。 “因為聽說單于是天下最好的殺手?!卑碴柨粗f到。 他殺了自己十二個兄弟,安陽相信,讓他殺這兩個人應該不成問題。 “原來郡主是為這個而來?!币林尚苯K于明白她一個小丫頭獨闖單于王庭,又大言不慚地開口就要送他三座城池是為何了。 “要殺的人是誰?”他倒是想知道,是誰有這么大的牌面,值得這樣興師動眾,甚至賠上三座城池。 “當今太后徐幼容,當今攝政王允王?!卑碴柨粗f出了兩個人的名字。 伊稚斜看著她,似乎在懷疑是她說錯了,還是自己聽錯了,從安陽的神情中他看出來,不是她說錯了,也不是自己聽錯了,他覺得下面站著的這個人可能是腦子出錯了。 “郡主?”他看著安陽幾乎是有些好笑地開口說到“你可知道這兩個人身邊平時有多少人保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