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聽聞樂聲見往事
冷的冰屑,熱的火星,如同天女散花般地落下。 若是平日里,玉潤無論如何都不會被這些沾惹到;但她一時疏忽,吸了兩口那奇異香味,周身的經脈有些許凝滯,酥軟的麻木之感從足尖往上蔓延。 行動不免受阻,有零星的冰屑與火星擦著玉潤的身體落下。 玄衣之上,立馬落下星星點點的破洞;側臉和脖頸一陣酥麻,玉潤伸手輕輕一拭,果然,些許鮮血流了出來。 居然還未曾迎上真正的活物,便見了血。即使這是這樣輕微的小傷,都讓玉潤有些無法接受。 足尖上的酥麻已蔓延至了腳腕,玉潤的行動再次一滯。 眼看著再次襲來的已不僅僅是冰箭火球和藤蔓,還有水龍呼嘯而過,直撲她而來。 玉潤終于皺起了眉。 忘憂渚已被疏同一行攪得徹底發了瘋,居然連邊界都如此不穩。她若再在這里站下去,那便是一個天然的靶子,恐怕要將附近所有的攻擊都引到她身上來。 疏同這個蠢貨! 玉潤在心中暗暗地罵了一句,作死也不會選地方,六界之中怕都找不出第三個——第二個,顯而易見的是跟著跑來的她。 無數的念頭飛速地在玉潤腦中閃過,她咬了咬牙,快速地念了隱身訣,瞬時隱了身形。 豈料,這忘憂渚并非這么好對付。 在這里,似乎有什么能夠識別氣息的東西;只要不是屬于忘憂渚的氣息,都會被群起而攻之。 隱匿了身形,亦試圖隱匿了氣息。 雖然仍未完全奪過那天女散花似的攻擊,但好歹比之前好了許多。 玉潤忍著下肢傳來的酥麻之感,終于落在了一個冰雪塑成的大樹下。 那棵樹并非獨生,周遭遍布著略低矮些的樹叢灌木,仿若一個王國中的王者;這些樹并非是尋常所見的生靈,而是從上到下,從枝葉到樹干,無不是晶瑩剔透,宛若出自哪個心靈手巧的匠人之手。 罡風吹過,掛在枝頭上的樹葉發出叮鈴的碰撞聲音。清脆,悅耳,倒像是特意編排的仙樂,讓人頓生輕松之感。 酥麻沿著腳腕繼續向上蔓延,小腿已有些失去知覺。那種感覺,像是在冰水中浸了太久,有些極輕微的冰痛,但更多的是無法控制的麻木。 玉潤伸手按在了小腿上,咬了咬牙,拼命地抑制住自斷雙腿的沖動。 泠泠的冰雪樹葉撞擊的樂聲仍在繼續,縈縈繞在人的耳畔,似是纏綿的輕風一般,誘人放下一切心防。 這樂聲…… 玉潤有些恍惚。 她猛然轉過頭去,看到的仍是那冰雕雪塑一般的剔透大樹,瑩瑩地反射著天光,似是無限地圣潔。 樂聲仍在耳畔。 漸漸地有些熟悉,不再是單純的碰撞聲,好似在那泠泠的聲音中,有了些許柔婉飄渺的感覺。 那是……那是…… 玉潤輕輕蹙眉,那是……母親的樂聲? 碧水神女乃是司樂府中最富盛名的神仙。天資卓絕,驚才絕艷;生就冰清玉骨,指尖流淌的是無上妙音。 方流涵玉潤,圓折動珠光。 那時她還年幼,母親絕美而又冷淡的眉眼,在對著她時,還未曾有深深的失望。 妙音在母親指下流淌,母親朝她微微一笑,清淡而又美妙的聲音向她解釋著她名字的由來。 她的雙親太過耀眼,她甫一出生,就被寄托了太多的希望。連名字里都盛著沉甸甸的希望。 那些希望,她那個時候還不懂。 樂聲愈加柔婉,晶瑩剔透的樹下,好似漸漸出現了碧水神女的剪影。似是隔了一層一戳即破的薄紗,遮擋了她臉上孤高的冷淡,但那絕美的傾世之姿,卻是無法遮掩分毫。 瑤琴在面前,她纖白瑩潤的手指如同翩躚飛舞的粉蝶,隨著那跳動的樂聲,舞得讓人眼花繚亂。 樂聲清婉,已不再是樹葉撞擊出來的單純的聲音。此時,這樂聲,就是從碧水神女的指尖奏出。 玉潤有如魔障,怔怔地望著樹下那清高孤傲的身影。幼時,月桂樹下,母親也曾這樣為她奏過曲。 “娘……” 兩萬多年的光陰似乎在這一瞬間倒轉,玉潤的眼睛有些許的模糊。 太久遠了,太久遠了。她已有兩萬年沒有見過母親了,大約母親是在怪她的,連她的夢都不肯入。 眼睛眨都不敢眨,生怕眨了,眼前這一切就會消失。 清婉的樂聲繼續,但漸漸地變得有些跌宕。 樹下撫琴的碧水神女已不再撫琴,但瑤琴仍在,坐在琴前的卻是少時的玉潤。 玉潤瞬時睜大了眼睛,她看到了,那個怯懦的自己,正低頭不安地搓動著手中的衣帶。少女不敢抬頭,幾欲張嘴,最終卻連聲音都沒有發出。 碧水神女就站在那個怯懦自卑的少女身旁,一言不發。面上的冷淡連那一層朦朧的薄紗都遮擋不住,裹挾著深深的失望和厭棄朝玉潤襲來。 碧水神女甚至什么都沒說,她冷淡地瞥了少女一眼,目光便再也沒有落在她的身上。 再也沒有。 不是一天兩天,不是一年兩年。 從此之后,少女玉潤再也沒有得到過母親的正視。 “不……”玉潤徒勞地向那個惶然無措的少女伸了伸手,想要拉住她,卻越不過那逝去的兩萬年的時光。 淚眼朦朧中,玉潤啞了嗓子。她輕聲道:“對不起……” 樂聲錚錚,似是戰時進攻的號角,金戈鐵馬,紛紛入夢。 仍是少女的玉潤,滿臉是血。 她呆愣愣地望著手上的鮮血,再看看身上的鮮血,似是有些不理解,為什么身上會有如此多的血。 碧水神女站在她的身側,美麗的臉上有著令人動容的悲慟。 可碧水神女仍是什么都沒說,她冰冷淡漠的目光掠過少女手上幾乎干涸的血跡。沒有歇斯底里,沒有驚慌失措,沒有疼惜沒有不安,甚至連質問都沒有。 最終,她只是拂袖而去。 沒有哪一刻的碧水神女,比此時更加決絕冷漠。 玉潤慢慢伸手捂上了臉,有眼淚從她指縫中落下。溫熱的眼淚在落下的一瞬間,便被忘憂渚的冰寒之氣給化作了剔透的冰珠,落在地上,叮當脆響。 “對不起……”她渾身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