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
謝璋說完便轉身欲走,想著能聽到她的回答,卻沒聽見一點聲音。 他回頭去看,只見原本站著的人竟無聲息地倒在了床榻上。染綠在窗外看見了,從殿外跑進來。 “公子,殿下這是昏過去了,你還愣著做什么!” 謝璋急忙上前,語氣恨恨的:“好端端的,怎么會突然昏過去?” 染綠將錦被蓋到沉余吟身上,小心地拉出她的手腕:“殿下近日胃口還不錯,傷口也愈合了許多,我本以為沒事了——” 謝璋看著她的臉,將手搭到她的脈搏上。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他的手指一僵,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凝固。 染綠看他這表情,嚇得不輕:“殿下怎么了?” 謝璋沒說話,沉默著收回手,眸子深深低下去。 沉余吟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殿中昏暗無比。燭火搖晃,外頭像是下了雪,她側著頭去看窗子,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到枝頭上。 她喉嚨干渴,撐著身子坐起來,見謝璋坐在桌邊,像是在寫藥方。 “殿下可醒了,睡了將近一天一夜呢,”染綠欣喜地坐到床邊,“殿下可餓了嗎?奴婢吩咐小廚房做些可口的菜來?!?/br> 沉余吟搖搖頭,沒想到一倒就是一天一夜。她動了動唇,下意識地想問梁承琰的傷勢,但還是忍住了。 她抬頭,見謝璋走近來坐到了她床邊的凳子上。 “知道你不想吃東西,但是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多少還得吃點?!敝x璋抬頭,淡淡道。 沉余吟本欲接過染綠手中的外衫,聽見這話驀然怔住,眼睛里有瞬間涌上的茫然無措。 染綠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驚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說……什么?”沉余吟看向他,手慢慢放下來。 “雖說你這當娘的真的折騰,但胎象還算平穩,近叁個月了,你自己毫無察覺嗎?”謝璋語氣低了一些。 “你是說,我有孕了?”沉余吟呼吸一滯,手移到了自己的小腹上。 謝璋淡淡點頭。 沉余吟腦中混亂無比,她不敢相信——孩子,在她的肚子里長了那么長一段時間,她毫無知覺。 她是發覺自己胖了一點,可她近來胃口一直不錯,她以為是吃的好才長胖了。 原先太醫說她身子虛弱,恐怕日后難以有孕,她還以為—— 算算日子,月事是有近叁個月未來了,她月事一向不準,便沒有留意。叁個月……那是在滄州的時候。 “不會錯嗎……許是我一直吃藥,脈象奇怪,怎么……”她語氣有點慌亂,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被子。 “叁次都是喜脈,不會有錯,”謝璋語氣平穩,卻始終沒抬頭看她,“順便告訴你,某些人知道了,已經在殿外站在了半個時辰了,讓不讓他進來,你自己看著半?!?/br> 殿外的雪越來越大。 “這個孩子要不要,自然是你說了算,但他好歹是孩子的爹,你有什么打算,最好和他提前說清楚,”謝璋說到這里,抬頭看向她,“大人悲歡離合是尋常事,但是孩子是沒錯的?!?/br> 沉余吟目光望向外面的雪,輕輕轉過頭:“讓他進來?!?/br> 染綠連忙跑去傳話,沉余吟躺回去,手緊緊攥住了被子。 謝璋站起來,走到了屏風后的書案邊。也是,在這件事上,除了他們兩個人,任何人都做不了決定。 梁承琰走到床邊時,沉余吟已閉上了眼。她隱約感覺到他的手隔著錦被落到了她的肩上。 她睜開眼正好瞥見他發紫的指尖,像是怕手上冰涼的溫度會冰到她,他迅速收回了手,扶在了床邊。 “吟兒,喝水嗎?”梁承琰聲音低緩。 沉余吟一時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太久沒和他好好說過話,竟有點不適應了。她只得順勢點了點頭,坐起來倚到床邊,在腰后塞了一個軟枕。 梁承琰端茶過來,沉余吟剛要接過來,低頭看了看杯子,手上的動作停住。 “……”沉余吟抬頭,靜靜看著他,“可是,你拿的是酒杯?!?/br> 梁承琰驀然一愣,只見自己確實拿了個酒杯過來,有些歉疚地換了茶杯來。 ……倒也不用高興成這樣,酒杯和茶杯都分不清了。 他眼中的歡喜快漫出來,沉余吟不是看不見。他一向不會讓自己的情緒流露的太過明顯,但這次沉余吟卻真真切切能看見他的高興。 “……你想……”沉余吟揉了揉眉,喝了一口茶水,“我便直說了,你怎么打算?” 梁承琰坐在床邊,并不離她很近,他似乎已料到了她會這樣問,眼眸慢慢低下去,聲音有些啞了:“你懷著孩子,自然是你說了算,若是你不想——” 梁承琰居然會在這件事情上讓步,倒讓她吃了一驚。畢竟他那么盼這個孩子,也這么高興—— “我以前是期盼著的,只是到現在了,留下他,你覺得還有什么意義?”沉余吟說的自己心疼。她肚子里有一個小小的柔軟的生命,那本是她想要的。 梁承琰沒說話,手漸漸收緊,他像是苦笑了一聲,一度張了嘴,卻說不出任何話。 他這幅模樣,沉余吟不忍看,轉過頭去看向窗外。 “我的意思,也不是不能生,只是孩子是孩子,你與我之間該如何依舊如何?!彼@么說著才回了頭,見他抬眼時眼中滿是驚喜。 梁承琰眸子盯著她,眼睛慢慢紅了。他目光移到她的肚子上,手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她的手。 猶豫了片刻,他還是沒有握上去。怕招她煩,不敢得寸進尺。 “話說完了,我要歇下了?!彼睦锖鋈挥可弦还呻y言的悲傷,拉過錦被蒙住自己的頭,轉身朝向床里。 梁承琰又在床邊看了她一會兒,手指輕柔地撫過她的發尾,直待染綠過來提醒,才出了寢殿。 謝璋從屏風后走出來,在床前咳了一聲,不咸不淡地開口:“吃了東西再睡?!?/br> 沉余吟從被子里露出一雙眼睛,目光放空。 “有些話我本不想說,說了怕你覺得我袒護他。只是事實確實如此,我不想瞞你?!敝x璋道。 “梁承琰吃了小半輩子苦,沒享過幾天福。王府傾頹以后的十幾年,他一直是孤身一人,沒人說話,也沒人親近。告訴他你有孕時,他傻樂了一天。十多年來,這是我第一次見他這么高興?!敝x璋喝了口水潤嗓子,接著說了下去,“今夜外頭下了大雪,他在殿外等了半個多時辰。怕你醒來見到他會動氣,他就一直在外面等著?!?/br> 那么大的雪,該是徹骨的冷。 謝璋語氣淡淡:“也不是要你即刻就釋然,只是你多少也……心疼心疼他?!?/br> 沉余吟用手蓋住眼,想要說什么,卻哽在喉頭。 “今日,十二月二十七,”謝璋語氣一頓,“是他的生辰?!?/br> 京郊的樹林里林木茂密,大雪像鵝毛落下,洋洋灑灑落了一地潔凈。風吹林動,雪漫天際。 林中除了雪落的聲音便是一片寂靜。 梁承琰站在一座墳塋前,衣袍落滿了雪。他未撐傘,也沒有在意。他注視著眼前的墓碑,用手輕輕撫去碑上的雪花,溫柔的笑容從唇角綻開。 “吟兒答應留下孩子了,我和吟兒要有孩子了,”他慢慢跪下去,手指滑向墓碑上的字,“娘,我也要做父親了,從今往后,不再是一個人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