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回生
當下人們將南書房前完全清掃出來的時候,天色已開始泛白。 久違的金光從東面的云層中破空而出,好像在慶賀著這座城池的起死回生…… 慕容音披著一條大氅站在廊下,南書房外,不斷地有后宮妃嬪前來,每過一陣,便會傳出些凄切的哭聲。 燕帝駕崩的令人意外,但內廷司卻照規矩早早便備著壽材,整個宮殿都在這場戰火中遭受到毀壞,在停靈之處收拾出來之前,燕帝依舊安寢在南書房中。 太陽不過出了短短一個時辰,天上便又飄起鵝毛大雪,雪片茫茫地落下來,用不了許久便成了天然的縞素…… 遠遠的,緋兒扶著毓貴妃前來,經歷過這恐怖的幾天,原本華容似雪的貴婦人也顯得蒼老許多。 ………… 寧王叛亂,雍京中幾處大的府邸,只有睿王府免遭于難,倒也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慕容昭覺得睿王和慕容音都不在府中,沒有必要派兵前去圍攻,也正是由于這個失誤,才使睿王在最后關頭從密道潛入皇宮…… 冥冥之中,不可不說自有定數。 年關將近,好大雪,下得紛紛揚揚……可街道上的氛圍,卻是較往年淡了許多。 從沒有人見過這樣殘破的雍京,到處都是殘破的瓦礫,即使工匠不分白天黑夜都在修補,可刀光劍影所劃過的痕跡,仍舊不可消磨。 當天子靈柩被扶到從前上朝的大殿前時,跪送這位帝王的,是以睿王為首的宗室大臣和文武百官,后宮則是以毓貴妃為首。 多年來,這是她第一次不必跟在那道看起來端華的背影之后。 三拜九叩,滿地臣子跪地長哭,當這一切結束,睿王登上天階,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宣讀遺詔時,慕容隨并不覺得自己有多快活,甚至還有些沉重。 從此后,他不再是一個皇子,而是成為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 至此,一場叛亂算是徹底結束,當獲勝者舔舐完傷口,便是要讓始作俑者償還罪愆的時候…… 皇后和寧王分別被以不同的罪名關押起來,成王敗寇,寧王自不必說,皇后卻也難得的表示了接受。只是當聽到老皇故去這一消息的時候,皇后還是灑下她心底最后的淚珠。 薛氏一族因為薛簡馳援有功的緣故,并沒有被皇后和寧王的血緣株連在內,但薛宰輔還是堅持辭去了自己身上的官職,更是勒令薛家嫡系在朝為官的人明哲保身。還將家主之位傳給嫡子薛簡…… 相比起諸人預想中的滔天巨浪,慕容隨顯然表現得寬容許多,除了誅滅袁善才、陳綸九族,將此二人凌遲處死外,皇城上空并沒有飄蕩著過多的血色。 寧王身為皇族,也只是廢為庶人,將其關入逍遙宮中,任其逍遙至死;皇后更只是廢位,打入掖幽庭中。 所有人都在暗暗感慨,慕容隨竟然會如此寬和地對待亂臣賊子,但只有身處寒凍牢房之中的寧王才明白,自己這位兄長絲毫不手軟。 即使事情已經過去多日,他仍然不曾后悔,如果事情再讓他選擇一次,他仍舊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謀反,唯一后悔的,只是當日自己為何不將所有兵力都調進皇宮。 與慕容隨相斗了多年,寧王知道,這位兄長已經完全捏住了他的命脈,若是他將自己拖出去一刀殺了,反倒是種解脫。 但是他偏沒有,他讓自己毫無尊嚴地茍活著,因為他知道,每一分憐憫和施舍,都是風中挾著的匕首,無時無刻不在將自己割得體無完膚。 慕容昭從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敗在這位令人嫉妒成狂,也曾讓自己看不起的兄長腳下。 ………… 自從當日平亂之后,慕容音心里一根弦陡然松下來,突然便生了好大一場病。 她是在給燕帝哭靈的時候倒下去的,當她再度醒來的時候,時間已過去了好幾天……短短幾日,滄桑巨變,燕帝已經被送入陵寢,懷王也登上了大位。 連她預想過好多次的登基大典,都完完全全給錯過了…… 醒來的時候睿王不在,慕容音痛恨自己沒有去送生父最后一程,穿衣要了匹馬,獨自策馬向陵寢奔馳而去。 陵寢四周環植了高大的松柏,夕陽西下,一道瘦弱孤單的人影,趴在陵寢前痛哭。 當慕容音牽馬回到睿王府時,雍京城中萬家燈火,宛兒和子歌焦急地在等候。 “您去哪了?” 子歌接過她手中的韁繩,慕容音吸了吸鼻子,道“不過睡了這些天,覺得憋悶,所以去京郊騎馬兜風……” 她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去了陵寢,對先帝那份懷念,留著自己知道便是了。 子歌正要引她去用晚膳,宛兒則將她拉到了華音閣中,看著這些熟悉的布置,慕容音只覺得在宮里住的那段日子就像是一場夢…… 一場既繁絢,又迷離的夢。 一陣血腥過后,夢醒了。 “你把我拉到這來,有什么事?”慕容音輕笑著看向宛兒,當日叛亂,宛兒一直都沒有拋下她,倒是她,在帶著遺詔進密道時,慌忙間將宛兒都撇下了。 還好都沒有出什么事…… 宛兒從懷中掏出兩個用蠟封好的竹筒,小心交到慕容音手中,又從后屋拎出來兩個鳥籠,道“您病中昏睡的這幾天,一連飛來了兩只鳥,您快打開看看吧,看看都說了些什么。這只是三天前到的,這只是昨日到的,看了便快回信,省得有人要急了……” “你這丫頭,一貫只會貧嘴,”慕容音這樣說著,卻還是小心地將蠟封去掉,取出信來好好讀,第一封還好,只是說了些日常好玩的事兒。 可讀到第二封的時候,那人的語氣顯見便焦灼起來,也不知他何來這樣靈敏的消息,竟然遠在千里之外行商都能得知雍京中的變故。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急得連發兩封信,通篇都是在問她好不好,受到波及沒有?可有在這該死的叛亂中傷著?又問嚇著沒有? 慕容音甜甜地笑了笑,笑容下還有些虛弱,宛兒很貼心地替她研好墨,而后便退了出去。 人家兩個人私底下的書信,宛兒可沒有去窺探的閑心。 慕容音病了好幾天,腕力難免有些虛浮,寫出來的字也歪歪斜斜,她想了想,終是加上一句,“我病了……寫的字不好看,不是因為我不好好寫。但你也別瞎cao心,我病的不嚴重,風寒而已!” 洋洋灑灑地回了一封信之后,她輕快地呼出一口氣,將那兩只鳥兒放飛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