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杜家往事
入夜后,睿王府燈火最亮的地方,定然是慕容澤的書房。收藏本站 此處距華音閣并不遠,可杜羨魚卻走得很慢,老九不得不數次停下來等她。 杜羨魚不知道在見到睿王后,自己這條命還保不保得??? 穿過曲徑回廊,書房終究是到了。 門被推開。 老九當先邁入書房通稟,只聽見屋中傳來一聲低低的“好”,杜羨魚便被帶了進去。 紗燈泛出柔和的光,老九很規矩地留在了門外,杜羨魚踏著干凈得能映出人影的磚地,一步步走進慕容澤的書房。 像是鬼使神差般,杜羨魚忽而抬起頭,一看到慕容澤的面容,頓時僵立原地。 ……………………………………………… 二十三年前,大寒夜。 大燕西境,向來是苦寒之地,官道上來往的,除了販賣藥材的商旅,便大多是被流放的罪臣。 而處在幾條官道交匯處的承和驛館,更是大多數人都會選擇休憩的地方。 驛館不大,卻還是單獨僻出了一座小院,與外界隔絕開來。并非是住宿之人金貴,而是因為他們都是從雍京發配往西境的流放犯。 為首的老者面容衰頹,他實在想不到,杜家傳承四代的門楣,竟然會毀在自己手上…… 他本是朝中御史,在雍京,御史雖不是什么高官,卻也能保一家人衣食無憂,本想著過兩年便可乞骸骨回鄉,可千算萬算,唯獨疏漏了一點…… 皇帝身體漸漸衰弱,與之相隨的,便是幾位皇子奪嫡越來越激烈,越來越不擇手段。 而杜御史,不幸成為幾位皇子爭權奪利的籌碼,終于,他被拋了出去,他身后的杜家,也被全族流放。 杜御史身后跟著他的兒女族人,一路來之坎坎,風霜雨雪中,妻子病死,小女兒病倒,四歲的小孫女也面黃肌瘦,終日只能由兒媳抱著…… 晚餐仍是一頓稀粥,自杜家人進入這座小院后,外門便被緊緊鎖住,若無特殊情況,這道門要到明晨上路時才會被打開了。 夜色黑得如墨般化不開,院外忽然傳來幾句喝罵,然后便是開鎖的聲音,所有杜家人都平靜地等待著,他們不是沒有想過會被秘密處死在流放的路上,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刻來得如此突然。 門開了。 一個身披墨色大氅的英挺男子直接策馬沖進了院中,樣貌還很年輕。 蹄聲踏碎了黑夜,片刻后,他的幾名侍從才抬著一只木箱跟隨進來,而那些負責押送看守的兵丁,竟是一個都不敢阻攔。 那件事情發生時,杜羨魚四歲,她便是那個面黃肌瘦的杜家小孫女。 當夜,借著火把光亮,杜羨魚記住了那張英挺的面龐,她還記得,那個男人闖進小院后,與她的祖父在屋中單獨待了半個多時辰,他再離開時,那些隨從仍然抬著一只木箱,只是第二天,祖父便說小姑姑當夜病逝了…… 流放途中死個人算不得什么事,第二天一早,小姑姑便被兵丁們拿草席一卷,拖出去葬了。 說是葬,其實也就是找個亂墳崗隨便一扔,杜羨魚還記得,小姑姑的尸身被拖走時,祖父連淚都未落一滴。 后來,杜羨魚才從母親口中知道,小姑姑沒有死,那個男人當夜帶走了小姑姑,而那只木箱來的時候裝的是一具女尸,走的時候,女尸變成了小姑姑。 二十多年,她早已忘記小姑姑的模樣,也時常會記不清楚那個男子的面龐,但方才一見到睿王,杜羨魚的記憶便如被霖泉滌養的焦土,瞬時鮮活。 ………… “你似乎在打量本王?”慕容澤神色不動,緩聲問道。 杜羨魚驟然回神,垂首跪下“民女拜見王爺?!?/br> “起來吧,”慕容澤指了指書案旁的一張椅子,示意她可以坐下。 “謝王爺?!倍帕w魚有些忐忑,這位睿王爺并沒有認出她,興許是因為二十多年過去,她樣貌大改,也或許是因為她長相隨母,同那位小姑姑更是一點兒不像。 “不知王爺召見民女,有何要事?” “你今年幾歲了?”慕容澤語聲平穩無波,“方才在郡主屋前,你曾問過郡主母親的名諱?” “是,民女今年二十有七?!?/br> 杜羨魚想本以為是千衣樓的事情要瞞不住了,想不到,睿王開口便是提這件事,原來在睿王府,郡主的母親真的是個禁忌,自己只是隨口問了句,便被暗衛老七第一時間告訴了睿王。 “二十七……婚配了未曾?” 杜羨魚搖搖頭“民女家里貧苦,未能適齡婚配?!?/br> 慕容澤久久沒有說話,靜默壓抑的感覺遍及杜羨魚每一寸皮膚,終于,慕容澤再次開口“你是郡主的朋友,本王也該見見你,只是你今日在郡主閣中的問話,讓本王有些起疑。你為何要問音兒母親的名諱?” 有關睿王妃的一切,都是禁忌,不僅睿王府,就連其他王府甚至宮里的人,都不敢提起。 杜羨魚默默垂下頭去,睿王這話說得絲毫不留情面,不過也對,她一介草民,睿王對她根本用不著拐彎抹角。 杜羨魚微微張口,又隨即閉起,低垂的眸中閃過絲絲掙扎,良久,艱澀道“敢問王爺,郡主的母親……姓什么?” 慕容澤看著面前這個有些局促的女子,似是有些不明白,她為何執著于這樁禁忌? “姓華?!?/br> 杜羨魚喉頭一滾,低聲問“不是姓杜么?” “何以見得?”慕容澤語聲依舊淡而沉穩,“你姓杜,便臆測王妃也是姓杜么?” 杜羨魚的眉目籠罩絲絲寂寥,吸了吸有些酸澀的鼻尖,忽而起身跪地,強忍久違的淚水,道“王爺,民女記得您,杜華音……是我的小姑姑?!?/br> “你,是杜家的后人?” 并沒有杜羨魚預想中的震驚,慕容澤只是稍稍抬高了語調,多年來的修養,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苦追千里去搶人的意氣少年。 在外人面前,稍稍抬高語調,已經是他最大的震驚。 杜羨魚強忍著將淚咽下,輕輕點頭“民女是杜家長房嫡女,二十三年前的那個大寒夜,您帶走小姑姑時,民女看見了。這些年您的相貌未曾大改,是故民女認得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