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39)爭顏面父請子托謀大逆內勾外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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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hui329 2021年6月8日 字數:11183 【第四百三十九章·爭顏面父請子托·謀大逆內勾外結】 南京,魏國公府。 老國公徐俌年近六旬,子孫滿堂,位高權重,身子骨一向硬朗,素來樂天豁 達,笑口常開,如今卻面帶愁容,長吁短嘆地來尋小兒子敘話。 人還沒進屋,便聽屋內一陣嬉笑聲傳來。 「公子爺,您別這樣,大白天的……」 「怕什么,哪個不開眼的敢打擾小爺的好事,小寶貝,你這rou饅頭可是越來 越大了……」 緊隨著一陣嘖嘖的親吻和幾聲嬌喘,讓門外的國公爺聽得直皺眉,重重咳了 一聲。 屋內調笑取樂頓時停止,只余一陣窸窸窣窣的穿衣聲,不多時,一個鬢發散 亂的俏麗婢女慌慌張張從房內跑出,見了家主匆忙一福。 徐俌擺手示意下人退下,邁步進了兒子屋子,里間內小公子徐天賜衣冠不整 ,松松垮垮地挽著袍子,見了自個兒老爹面不改色,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倒:「我 說老爺子,您這么大歲數了還為老不尊,偷聽兒子床腳算怎么回事?」 「放屁,年紀輕輕白日宣yin,就算不顧及國公府的臉面,也該愛惜自己身子?!剐靷Y和幼子倒沒擺什么嚴父派頭,原配去世得早,這孩子打小沒受多少親娘 疼愛,對徐天賜的嬌慣放縱,更多是一種補償在內。 「為了家里的官司避嫌,我連衣衛的差事都停了,成天閑得都快發霉了, 不抓緊時間給你弄幾個孫子抱,能干什么?!」徐公子理直氣壯。 徐俌長嘆一聲,「爹尋你就是說這事,朝廷此番派來查勘的兵科給事中徐忱 與巡按御史曾大有會合應天的官兒們,把咱們的官司定下了,說什么附近地方鄉 民都說咱府上沒那塊地,要將那些莊田都斷給當地僧民……」 「好啊,這么說官司定了,我可以復職了!」徐天賜樂得一蹦三尺高。 「三兒,你沒聽明白么,咱家官司輸了!」老國公看著手舞足蹈的兒子直納 悶,這孩子聽岔了? 「輸就輸了唄,府里又不指著那點莊田過活,本就是徐林那個奴才搞得麻煩 事,難怪我大哥來信埋怨咱們辦事不利索,您說為這點田畝折騰多久了,害得我 差事也停了,都快閑悶死了……」徐天賜對老爹抱怨個不停,張嘴閉嘴就是自己 南都衣衛的差事。 「沒有府上這些莊田,怎么把你養大的!國公府這么大家業,可不是憑空掉 下!今日官司輸了,其他那些百姓得了消息,涌上來紛紛訴告爭田,我們該怎么 辦!今日丟一頃,明日丟十畝,不出幾年,你們哥幾個就剩下個空宅子啦!」徐 俌對這個拎不清輕重的兒子實在生不起氣。 「那就按我大哥說的,多給那些和尚百姓們點銀子,讓他們撤訴不就完了, 多大個事,還不夠丟人呢!」 「你別張嘴閉嘴大哥大哥的,你大哥早死了,老夫我沒下過那個種!」徐俌 是真被兒子氣著了,合著老子咸吃蘿卜淡cao心,你們幾個小的是丁點兒腦子都不 動??! 「早些使錢也就罷了,如今判輸了官司再用銀錢疏通,示弱于人,國公府的 臉面何在!你小子在留都勛貴中可還能抬得起頭來!」 「哦,這個么……」徐天賜撓撓腦袋,意識到自己跌面兒的重要性,終于打 起了精神:「老爺子,您說怎么辦?」 徐俌遍布丘壑的老臉上立即堆滿了笑容:「爹這不是找你商量么,你那個大 哥在陛下和劉瑾面前都能說上話,你去封信,讓他幫咱府上美言幾句,放心,不 會讓他白忙的,銀子嘛該花的時候就得花?!?/br> 相比較把錢扔給那些無權無勢的和尚百姓,老國公更愿意用來疏通朝中關節。 徐天賜摩挲著下巴,看著一臉期待的自個兒老爹,詫異道:「咱家朝里面又 不是沒人,直接請姨丈做主不就是了,何苦還要麻煩丁家哥哥?」 徐俌的原配夫人與李東陽的續弦同為成國公朱儀之女,二人算來也是連襟, 以李東陽當朝首輔的身份,以文章領袖海內縉紳的地位,應天府的官兒不會不賣 這個面子。 「他?」徐俌捋著下頜花白胡須冷哼了一聲,「李西涯整日端著名士身份, 為顯清廉甚至讓你姨娘拋頭露面以字換酒,咱府上些許小事他若真想幫忙,徐忱 出京時暗中關照一聲也就是了,既然當時沒幫,如今又怎會授人以柄!」 「那何苦要我動筆,您老直接寫封信不就得了,憑徐家兩房在勛貴中的地位 ,無論丁大哥還是劉瑾,誰會不給這個面子!」徐天賜嬉皮笑臉地對老子言道。 「老夫不要面子的!咳咳……」話一出口,徐國公自覺失言,急忙干咳了幾 聲,「爹是說,你們年輕人之間,言語行文沒許多顧忌,比我這老朽方便,若是 你辦不成,爹再出面也有轉圜余地不是?!?/br> 徐天賜嗤的一笑,「說到底,您老還是愛惜自個兒羽毛,怕留個結交佞幸權 閹的壞名聲,把兒子推出來做擋箭牌,是也不是?」 徐俌也笑了,「你在留都勛貴中是出了名紈绔浪子,恣睢行事也非偶然,些 許虛名也不足在意……」 「那是以前,您兒子我如今管著南京衛事,怎么也該率先垂范,為南京萬千 錦衣兒郎做個表率,所以這事兒——另請高明吧?!?/br> 看著小兒子無謂神情,徐俌太了解這小子打得什么主意了,「說吧,要多少?」 「老爺子,你別老這么門縫里看人啊,張嘴就提銀子,顯得咱們父子倆外道?!剐焯熨n委屈萬分。 「少廢話,你小子是老夫親手帶大的,你那點花花腸子我還不清楚,你一撅 屁股,老夫都能看到你嗓子眼!」 「您把我看得真通透!」徐天賜笑著把魏國公按在自己椅子上坐下,擠眉弄 眼地笑道:「不過我真不要銀子……」 「哦?」熟知兒子脾性的徐俌有些意外,「那你要什么?」 「您把府東面那菜園子劃給我?!?/br> 「太傅園?!」徐俌瞪大了那雙混濁老眼。 徐公子肯定沒想改行種菜,東面那園子也不是什么簡單菜園,而是徐府的花 園,徐家先祖中山王徐達累官太傅、中書左丞相等職,洪武初年,朱元璋將自己 為吳王時舊邸賜予徐達,徐達惶恐不敢受,在舊邸對面為之另建新第,永樂初年 ,徐達長女仁孝皇后把位于中山王府東面靠城墻的一片土地作為王府菜園賜給徐 家,故此稱為「太傅園」或「中山園」。 「這本是要留給鵬舉的……」老徐俌有些為難,那園子幾代傳承,歷來都是 歸襲爵國公所有。 「那當我沒說,誰教咱出娘胎晚呢,什么好處都沒落下不說,連娘親的模樣 都記不住……」徐天賜語聲哽咽。 一看兒子開始抹眼睛,徐俌立時慌了神,「三兒,別哭,你娘下世早,也是 苦了你……誒!不就是個園子么,爹做主,給你啦!」 「謝謝爹!」徐天賜立時破涕為笑,給老父捶起了背,「孩兒這就準備寫信 ,估摸著丁大哥回京就能收到?!?/br> 「你小子……」徐俌正待挖苦兒子幾句出口閑氣,忽見有家人在外探頭探腦。 「什么事?」徐俌問道。 家人老實回道:「稟老爺,京城有信到?!?/br> 徐俌雖遠在留都,京師動向也一向留心,畢竟一門上下許多口子人,一個不 小心站錯了隊,沒準兒就要落個無妄之災,大意不得。 徐俌接過密信,拆開看后面色凝重。 「爹,什么事?」徐天賜見父親神色不對,好奇問道。 「韃子五萬侵宣府,又有三萬入寇大同,兵圍平虜?!?/br> 「這事新鮮么?」那幫草原胡虜哪年消停過,反正離南京遠著呢,徐公子從 不放在心上。 「奉旨巡邊的錦衣衛都指揮使丁壽,此刻便在平虜城中!」 ************ 寒風卷著飛雪,吹散了又一次洶涌附城的黑潮,只留下遍地不及帶走的尸身 和幾具猶在燃燒的飛梯撞車。 平虜城下,尸體堆積如山,偶有幾個重傷未死的,只在無力呻吟,等待老天 收取性命,從女墻垛口綿延城墻,盡是驚心可怖的斑斑血痕。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原來是韃虜發 來的兵——」 丁壽得意洋洋立在城頭,哼了幾句荒腔走板、自改自唱的,可惜 沒有瑤琴在側,否則他定學著諸葛丞相撫琴一曲,以慰知音。 「好!緹帥雅韻婉轉,余音繞梁,標下等人真是有耳福啊?!挂幻砼麙?/br> 的軍將舉著雙手拇指連聲贊嘆。 「好在哪兒?你知道我唱得什么?」丁壽翻個白眼問道。 「這……」軍將一臉為難,他哪兒知道二百多年后才見端倪的京劇啊。 算了,不難為這家伙了,這個時空十全老人有沒有機會生出來還兩說呢,丁 壽放緩語氣:「姜將軍,有給丁某捧場的興致,不妨多留心一下城防,立了功才 好抹罪,也免教丁某為難,你說是不是?」 「緹帥說的是,標下這便去督促巡城?!蛊教敵鞘貍?、都指揮僉事姜義擦擦 冷汗,躬身告退。 「似這等瀆職之人,緹帥何必客氣!」身旁一個披甲扶劍,相貌儒雅的中年 人看著姜義背影甚為不屑。 「沒法子啊世高兄,如今韃子壓境,還得需要他們一文一武,反正使功不如 使過,靜觀后效吧?!苟坌ρ缘?。 那日他們一行進城后,胡騎大軍隨即蜂擁而至,馬不停蹄直接攻城,四面八 方望不到頭的人馬向平虜滾滾涌動,大有走馬而下平虜城的氣勢。 今年天寒甚過往年,引入護城河的兔毛川水已結了一層浮冰,數以千計的韃 騎縱馬向前,在弓箭掩護之下,將一捆捆裝滿泥土的草袋丟入城壕,片刻便在四 面壕溝上鋪出了幾條攻城通道,扛著簡易竹木飛梯的韃兵頂著城頭箭雨礌石爭相 而上,這般一反常態不懼傷亡的勁頭讓平虜守軍手足無措,未留神竟讓百十人直 接撲上城頭。 正當四野韃兵齊聲歡呼時,丁壽與馬昂帶領親衛反撲了回來,馬昂親軍蒼頭 多是選自北地逃人,不但孔武敢戰,且與韃虜有切齒之仇,殺起來毫不手軟,錦 衣衛不擅陣戰,城頭群毆混斗卻是在行,又有衛帥親自帶領,人人不甘于后,韃 兵在城頭立足未穩,便被斬殺殆盡。 殺心已起的丁壽直接下令連砍了十余個潰兵的腦袋,命錦衣衛城頭督戰,眼 看著緹騎們拎著血淋淋的繡春刀站在身后,終于醒過神的守軍在守備姜義指揮下 開始迅速反擊,工科給事中段豸組織城中青壯百姓上城協守,滾木礌石、灰瓶金 汁不要錢的往下狠砸,不知打退了多少次攻勢,城頭軍民累得精疲力盡,終于城 外韃子氣勢漸衰,隨著嗚嗚號角,大隊人馬引兵城外安營扎寨。 挺過韃兵猝不及防的進攻后,再往后的日子便輕松了許多,沿河修建的幾座 城堡本就是為阻止韃兵南下,守城器械充足,只要韃子敢來,總有東西招呼。 飛梯還沒搭上城頭,便被城頭叉竿給推開,有陰損些的明軍,也不去叉梯子 ,直接用叉竿頂端的分叉照人身上招呼,兩丈長的叉竿,只要讓前端鋒刃戳上一 下基本人命就去了大半。 哪怕梯子搭上城頭也沒關系,狼牙拍、夜叉檑這類裝了幾千個鐵釘的大型滾 檑隨便拍下去一個,城墻上便是一道血槽,云梯撞車都能拍個粉碎,何況是血rou 之軀,最可恨的是這類東西都是拴著粗繩,砸完人以后還能用木滾收回再次使用 ,閑暇時丁壽觀察這些密密麻麻足有五寸余長掛滿碎rou的鐵釘時,頭皮都有些發 麻,至于其他那些所謂「滾水金汁」、泥礌、磚礌等可以就地取材,隨用隨造的 寶貝家伙,韃子更不知道挨了多少,只要明軍不是腦殼壞了,玩出幾波匪夷所思 的saocao作來,韃子再想摸到城頭比登天還難。 幾天攻防下來,丁壽對身邊這位段給諫倒多了幾分興趣,城頭城下來回奔波 ,衣不卸甲,一會組織軍民協防,一會又安排城內百姓為城頭送飯,還真是事無 巨細,凡必躬親。 丁壽也好奇一個科道言官怎地這般熟悉本地情務,守備姜義和管糧郎中王翀 對他指手畫腳的逾矩之舉竟事事配合,從未報以微詞,間隙將疑惑問出,段豸只 有苦笑說出原委,原來這二位都有把柄在人手上。 段豸也是劉瑾派出清查各處府庫的科道之一,到此之后便一一查照賬冊與倉 儲積存,發現平虜城內上報火災焚毀草料竟達一百四十七萬束,便是其中無有私 相鬻賣之事,一個防護不力的瀆職罪名也是賴不脫了,那二人倒也光棍,自陳其 過,段豸準備如實具本上奏,卻忽得了右衛傳訊:韃兵南下,錦衣緹帥丁壽正在 南來途中,萬要護其周全等等。 姜義和王翀這下可慌了神,自動忽略了韃兵南下這點小事,丁壽大駕降臨才 是要命的災禍,寧夏大沙井驛草場那場大火斷了多少人的前程,他們二位也有所 耳聞,巡撫劉憲、僉事賈時更是不明不白死在獄中,山陜二省同僚折戟沉沙在這 位錦衣緹帥手里的不知凡幾,大明官場已暗中流傳一首歌謠:南山來,禍事到; 雄狐鳴,閻羅叫! 這二位當即抱著段豸大腿,嚎啕大哭,什么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沒滿歲的孩 子這類凄慘家事更是傾吐一番,只求給諫高抬貴手,務必幫他們度過此遭。 按段豸初時想法,這二人交給詔獄那是罪有應得,可接了韃兵南下的消息, 又不得不依仗這城內主事的文武二人,只好虛與委蛇,答應代為遮掩,不過段豸 答應的前提是我不主動說,既然人家主動問了,那就對不起了,竹筒倒豆子—— 抖落個一干二凈,是福是禍,你二人自己兜著吧。 不得不說,兵臨城下,丁二如今還分得清孰輕孰重,沒有熱血上頭直接將那 二人法辦,看那兩位成天提心吊膽心不在焉的對守城也不利,把那倆喚過來直接 挑明你們的破事爺全知道了,不過也不要太擔心,看在你們悔過態度良好,又沒 像寧夏那幫不開眼的官兒們一樣欺上瞞下,本官秉持今上「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八字方針從輕發落,燒毀草料該賠的 賠,該罰的罰,這是跑不了的,至于其 他處置么,就看這場戰事的表現如何,打退韃子一切好說,如果錯上加錯,那也 不用進詔獄浪費糧食了,二爺直接請出御賜金牌,借你二人項上人頭振奮軍心。 姜義二人初始一聽事情敗露,自忖必死,沒想事情還有轉機,當即連連叩首 感謝緹帥法外開恩,拍著胸脯保證必定肝腦涂地,萬死不辭,丁大人就是他二人 再生父母,大恩大德,沒齒難忘等等好話說了一籮筐,之后的二人也的確打起精 神,調撥軍需,嚴密關防,城頭御虜,城內安民,大事小情無一懈怠,將平虜城 軍情民務打理得井井有條,真讓丁壽有些刮目相看,合著大明朝的官兒不是沒能 力,壓根就沒想好好干??! 「緹帥,韃兵東西兩路大軍同時寇邊,似乎早有預謀,宣大一時應接不暇, 我等困守孤城,終非長久之計,還需早做計議才是?!苟熙舭磩b望城外連綿不 絕的蒙古軍營,憂心忡忡。 丁壽點頭,「韃子來勢洶洶,僅指望宣大兵力應對的確是捉襟見肘,少不得 要請些外援?!?/br> 段豸憂心未減,「文書往來京中曠日持久,待京營援兵趕至,韃子怕是要深 入大同腹地,貽害地方??!」 「京營及時敢來只是最好,便是來不了么……」丁壽冷笑:「丁某也要斷他 們一條胳膊!」 段豸不解:「緹帥之意……」 「韃子不識天時,前番乘國喪之時寇犯宣府,已是對天子不敬,此番又趁年 節入寇,我若不替陛下出口惡氣,怎對得起此番巡邊重托!」 丁壽狠捶了一下城垛,陰聲冷笑…… ************ 蒙古兵營。 牛皮氈帳內燈火搖曳,人影晃動,爭吵聲不絕。 「阿姐,平虜城久攻不克,我等在此遷延下去何時是頭!」巴圖孟克第三子 阿著焦躁萬分。 「臺吉所言正是,公主殿下,大軍每日在此消耗甚巨,僅靠山里零星村寨所 打草谷實在難以維持,還是趁早另做打算吧?!苟喙m連聲附和。 任他二人苦口婆心,口水說干,據案盤坐鼓著腮幫子的圖嚕勒圖就是不為所 動,反正不拿住那個叫丁壽的小賊萬剮千刀,一片片削了喂鷹,是別想讓大軍離 開此地一步。 「知道阿姐受了南蠻的氣,待殺進大同腹地,阿弟將沿途城池村寨盡數屠了 給你出氣就是!」阿著拍著胸脯保證。 圖嚕勒圖俏目一翻,白了弟弟一眼,「得罪我的是那個錦衣衛的頭頭,和南 朝其他百姓有什么相干!遷怒他人,不是草原英雄所為?!?/br> 「我……」阿著被噎得好懸一口氣沒上來,當日是誰吵鬧著非要出兵報仇的 ,而今倒成了我拿旁人出氣!暗道自己也真是昏了頭,非把這個刁蠻jiejie帶出來 干什么。 「公主殿下,非是老臣多事,南朝城池堅固,非旦夕可下,我等倉促分兵, 后方右衛等城池圍而不克,如芒在背,不如收攏大軍先克右衛、威遠等城,既解 后顧之憂,又可借機籌措糧草,再做下步打算!」 「不可!」阿著立時跳出反對,雖然他在撤兵平虜這件事上與多郭蘭保持一 致,可對他的計劃卻不認同。 「此番父汗之命是要兵臨城下,震懾南朝,我等在此已虛耗了許多時日,豈 可再多拖延,應當立刻全軍南下,沿桑干河一路東進,突襲南蠻都城?!?/br> 「漢蠻城池俱是沿河而建,若不除去后顧之憂,土默特勇士怎能安然南下!」老多郭蘭跺腳疾呼。 無怪老將痛心疾首,大軍行進非同小股侵擾,幾萬大軍人吃馬喂,溪水都能 一天喝干,因此凡是大軍開拔,多要派前鋒打頭,探查行軍路線,最好是沿河谷 行軍,一來避過崇山峻嶺險關要塞,二來也可保證水源充足,宣府東路軍沿洋河 西進,他們三萬大軍先走兔毛川,再奔桑干河都是一個道理。 道理簡單,明白人自然不少,明軍在關墻以內沿河建了右衛、威遠、平虜等 城,便是為了扼守河谷要道,逼得來犯之敵分攤兵力,難以深入,你若敢對他們 棄之不理,便要做好被人襲擾后方,甚至截斷后路的準備,旁人如何領兵多郭蘭 不知,反正他是做不出將土默特這三萬大軍孤注一擲的事來。 「草原勇士最耐得饑寒,離了河水,喝馬奶吃rou干便打不得陣仗了?大同四 周山地平緩,我等便繞開城池,翻山而過,打南蠻子一個出其不意!」阿著有自 己的打算,阿爾倫五萬大軍兵力遠超自己,且是察哈爾本部精銳,對其惟命是從 ,如果被他先打開了缺口,突入南朝京師,未來大汗之位可就距自己越來越遠了。 「便是突入河谷之地,漢蠻沿桑干河上還有朔州、馬 邑、應州等城池,不消 說半路尚有大同鎮城,若是大同三衛兵馬沿河南下截斷去路,我等前進不得,后 路又斷,豈不成了堵在洞里的老鼠,困也困死了!」相比爭功心切的阿著,多郭 蘭更在意的是保存這三萬部族戰士。 「老伯休要恁地膽小,南人孱弱,只能龜縮城池不出,又怎敢出城邀戰,大 同腹內之地平坦肥沃,多的是村莊市鎮,一路打著草谷也盡夠人馬所需?!拱⒅?/br> 對多郭蘭的小心謹慎不以為然。 輕騎突進,逢城便過?你小子這般心大!便是沿途一個兩個城池守將懦弱膽 小,還能個個都不敢出兵攔截?這般接二連三地主動上門尋死,你小子究竟怎么 活到現在的!多郭蘭在草原上活到恁大年歲,憑的可不是一腔熱血,深知運氣再 好也有用完的時候,是以無論阿著如何勸說,只是搖頭不許。 「好啦!」圖嚕勒圖被他二人吵得心煩,拍案而起,「路要自己走,花要自 己采,你們想怎樣是你們的事,給我留下一支軍馬,不打破城池砍下那丁壽小賊 的頭顱,我絕不收兵!」 事情還不就是你鬧出來的,如果集中兵力穩扎穩打,別說右衛城了,怕是威 遠都已經被拿下,如今倒好,三萬兵馬分成幾部,大家圍著最遠的一個平虜城打 轉轉,阿著兩人對視一眼,覺得無論是進是退還是先把這個刁蠻公主應付下來再 說。 「阿姐……」 「公主殿下……」 咔嚓一聲,矮案桌角被切下了一塊,圖嚕勒圖舉起手中黃金手柄的蒙古短刀 ,森然道:「誰再多言,如同此案!」 大汗金刀!多郭蘭咽了口干唾,瞥向了一旁的阿著,大汗把這東西都賜給她 了? 阿著舔舔干澀的嘴唇,面對多郭蘭質疑的眼神微微點頭,心道你知曉某為何 對這位阿姐言聽計從了吧,不敢不聽??! 面對這位刁蠻不講理偏又得罪不起的大漠公主,二人只好認命,看來當務之 急是要破了這平虜城,先逮住那姓丁的小子為公主出氣再說,僅靠目前的兵力肯 定是沒戲了,說不得只好從后路抽調更多兵力,阿著二人也不覺納悶,那姓丁的 錦衣衛究竟怎么得罪了圖嚕勒圖,招來這么大的怨恨…… 該死的南蠻,不僅對我無禮,還說本公主黑,某定要先割了你的舌頭,再好 好羞辱炮制你一番,圖嚕勒圖瞪圓杏眼,暗自發狠,手指卻不禁撫上了自己的鮮 艷朱唇。 三人正為各自心中打算,商討計議時,帳外有兵士來報,言道營外擒了一名 南朝jian細,口口聲聲要見領軍貴人,幾人心中好奇,命人將jian細帶上。 來人尋常南朝百姓打扮,三十左右年紀,形貌俊朗,雙手倒縛被推進了氈帳 ,也不見驚慌之色,面上仍有笑意。 「你是何人?從實招來?!苟喙m沉聲喝道。 「尊駕何人,可否先行見告?!箒砣诵Φ?。 「大膽南蠻,此時此地還敢無禮,推出去砍了!」阿著厲聲怒叱。 來人面對兇神惡煞圍上來的蒙古兵士,毫無懼色,只是哈哈大笑,順從地任 由推搡而出。 「等等,」多郭蘭喝止住手下兵士,側首問道:「你笑什么?」 「笑諸位身陷絕境而不知,反要將救命恩人推出斬首,如此自掘墳墓豈不可 笑!」來人笑容譏誚。 「大言不慚,以為憑幾句虛言恫嚇便可逃脫一死,癡心妄想!」阿著冷笑。 「在下不才,也未活到自尋短見、自找死路的地步,甘冒殺頭之險來進大營 ,諸位不覺奇怪么?」來人依舊笑著。 「年輕人,你若有話不妨明言,如此故作高深,非明智之舉?!苟喙m淡淡 言道。 「長者恕罪,在下之事實在是非同小可,若非見了領軍之人,實不敢輕言片 語?!箒砣私K于收起笑容,肅然道。 「某是茂明安之多郭蘭,這位是巴爾斯博羅特臺吉,我等身份可夠?」 來人面色微詫,隨即笑道:「原來是黃金家族血脈與土默特萬戶之阿古勒呼 當面,在下失敬?!?/br> 來人似乎很清楚蒙古內情,多郭蘭與阿著相視一眼,目光中都有疑惑之色。 看了一左一右的二人神情,來人唇角輕勾,又對正中據案胡坐的圖嚕勒圖微 微一笑,「觀芳駕年紀相貌,想必就是美貌傳遍草原的圖嚕勒圖公主殿下,不才 綁繩在身,不便行禮,怠慢之處還請殿下恕罪?!?/br> 圖嚕勒圖心不在焉,對這番奉承話充耳不聞。 「你究竟是誰,為何對草原諸部之事如此了解?」老多郭蘭已不再淡定。 「淤泥源自混沌啟,白蓮一現盛世舉。天下之事有何不在圣教掌握之中!」 來人蕭然長笑。 「白蓮教?!」 多郭蘭與阿著相顧失色,阿著更是暴跳如雷,「來人,將這賊人裝麻袋里亂 馬踩死!」 由不得阿著不怒,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至正年間蜂起的韓山 童、劉福通、周子旺、徐壽輝、明玉珍等各路反賊身后都有著白蓮教的影子,堂 堂大元,花花世界,萬里江山,可說是亡始于白蓮教之手,怎不讓以大元苗裔自 詡的他痛恨切齒。 「臺吉且慢,且聽他說明來意?!?/br> 「此等反賊的胡言亂語,有何可聽的!」阿著暴怒道。 多郭蘭沉聲道:「人既已在此,聽聽何妨,若真是胡言亂語,再處置不遲?!?/br> 「你……誒!」此番出兵皆是土默特人馬,念著還要繼續共事,阿著縱然萬 般不愿,也只有跺腳聽從。 見二人爭吵方休,來人才展顏笑道:「老大人明鑒,其實百年來中原物是人 非,昔日圣教各路前輩英豪,早已消亡于偽明逆賊朱元璋之手,說來本教與大元 也算同仇敵愾,殊途同歸??!」 「僅憑這些虛無之言怕是救不回自己性命,」多郭蘭態度冷淡,「某勸你好 好想想再說?!?/br> 此人似乎對自身生死并不在意,面對多郭蘭威脅仍舊笑口常開,「相比土默 特三萬大軍的性命,在下一人生死又算得什么……」 多郭蘭倏然變色:「此話怎講?」 「不才說此番南下的蒙古大軍朝不保夕,若不盡早退兵,全軍覆沒只在翻手 之間?!?/br> 「休要聽他危言聳聽,此人定是南朝探子,想要誆騙我等!」阿著大功未立 ,反應最激。 「危言?」那人呵呵一笑,「宣大總督文貴、大同巡撫崔巖嚴令大同腹地各 處州府堅壁清野,山西鎮兵出寧武,延綏鎮三千游兵由清水營(和寧夏清水營不 是一個)渡河,星夜馳援大同?!?/br> 每說一句,多郭蘭臉色就難看一分,南朝堅壁清野,大軍便無處就食,那他 入關所圖為何?山西延綏兩鎮兵馬馳援,合三鎮之力,己方兵力已不占優,況且 他久在河套,素知延綏兵將慣戰精銳,不易對付,弄個不好此番便要損兵折將… … 來人繼續悠然笑道:「這樁樁件件的軍情想必過上幾日遠探哨騎便能帶回, 在下只恐為時已晚……」 「怎么說?」多郭蘭緊張追問。 「大同副總兵朱振由左衛出兵,一路銜枚疾進,打算先解右衛之圍,隨后合 兵一處,奪回殺虎口,斷了諸位的歸路?!?/br> 多郭蘭聞言變色,后路被斷,幾萬大軍難道翻山越嶺地在邊墻上再挖開口子 回河套么,即便一切順利,失了水源補給的土默特三萬兒郎最后回到草原還能剩 下多少! 「一派胡言,若說山西鎮兵馬出援尚有可能,延綏卻并非文貴那老兒治下, 南朝官員遇事推諉,延綏鎮軍怎會無令輕出,此人自稱白蓮教徒,某看是南朝jian 細,別有所圖!」阿著并非不通南朝情狀,他既敢在達延面前請命出戰,此前也 做了一番精心準備。 多郭蘭心中一動,對呀,他們才破邊數日,按時間來算,烽火傳遞到南朝京 城不久,即便南蠻朝中那些官兒一改以往拖沓,但商量對策,傳遞軍情,各鎮兵 馬再準備糧草起行,都需要些時日,怎會來得恁快! 「消息傳遞京中自然需要些時日,可這番謀劃卻是出自平虜城中的一個人, 此人深得偽明皇帝信托,有便宜專斷之權,又依附權閹,行事狠辣,各鎮疆臣接 其黨羽傳報,不敢不聽命行事?!?/br> 「此人是誰?」阿著與多郭蘭異口同聲問道。 「錦衣佞臣——丁壽!」 正在魂游天外的圖嚕勒圖突然蹦了起來,「沒錯,就是那小惡賊??!」 ************ 「阿——嚏!」哪個混賬在念叨二爺,丁壽揉了揉鼻子,非常不爽地翻了個 身子。 韃兵圍城,丁二日子也不好過,每日隨著巡查城防,順道再看看躲入城中的 百姓安置,幾日沒得到空閑和兩個小美人來上一發不說,連覺也未睡個囫圇,今 日將近五更天才算找著機會回房休憩,可才睡著沒多久,就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怎么了世高兄,韃子又攻城了?」丁壽看著氣喘吁吁跑來的段豸問道。 「沒……沒了……」 「誰沒了?」丁 壽急道。 段豸好半天才將氣喘勻,「圍城的韃子沒了!」 ************ 曈曈初日破開云霧,金色晨曦之下,河谷間盡是源源不絕的行進隊伍。 「借奶還黃油,借牛還駿馬,我們蒙古人知恩圖報,還請李先生轉告貴教教 主,此番傳訊之情土默特定有厚報?!?/br> 多郭蘭向眼前的年輕人——白蓮教三壇之一的青陽壇壇主李大仁,拱手作別。 李大仁笑容依舊,「老大人客氣了,我等目的相同,皆為掀翻紫禁城中的皇 帝寶座,互幫互助,本是應有之義?!?/br> 圖嚕勒圖乘馬經過,李大仁笑施一禮:「公主殿下一路安好,待來日有暇, 大仁定往拜會,以償今日禮數?!?/br> 圖嚕勒圖冷哼一聲,一言不發策馬疾行,這南蠻的笑容好假,還不抵那姓丁 小賊的壞笑,起碼「壞」的真實,毫不做作。 遭人冷落的李大仁面色不改,轉對神色怏怏的巴爾斯博羅特,未語先笑:「 臺吉也休要英雄氣短,我們漢人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今日小挫,未嘗 便是壞事?!?/br> 阿著沒好氣道:「草原上丟了馬就是壞事,不會給自己找別的借口?!?/br> 「放眼一寸,可見江山萬里;挪動一步,便可直上云霄,臺吉乃草原豪杰, 若想更進一步,何必拘泥一處呢?!?/br> 「什么意思?」阿著皺眉。 李大仁將阿著引到僻靜處,仍是笑道:「臺吉兄弟眾多,非龍即虎,與其爭 一時長短,何不將眼光放到別處,另尋外援?!?/br> 「外援?哪個外援?」 「近的么,大土默特兵強馬壯,火篩塔布囊勇冠草原,豈不就是絕好的外援 ,臺吉費心經營一二,必能讓塔布囊發覺臺吉有別諸子的過人之處?!?/br> 「遠的呢?」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br> 「你?」 「是我們,我等樂見臺吉宏圖大展,」李大仁更正道:「白蓮教弟子遍布天 下,數以萬計,其中人才濟濟,時機成熟時里應外合,何愁臺吉大業不成?!?/br> 「你們想要什么好處?」 「待來日臺吉馬踏中原時,為我圣教正名,立白蓮為國教,允我等廣傳大法?!?/br> 「好,某應下了?!?/br> 「一言為定?!?/br> 二人擊掌為誓,巴爾斯博羅特心底野心萌動,盡是對權力的渴望,李大仁眉 梢眼角除了笑意,無人知其心中所想…… 喂馬喂三伏,喂牛喂三九,此番冬日出兵得不償失,部落中未得盡心飼養的 牛羊有多少能夠挺到來年開春?多郭蘭看著夤夜起行的疲憊部眾,心中哀嘆:土 默特,何去何從…… 這回算你命大,早晚有一天要你跪在我的面前磕頭求饒,圖嚕勒圖眼中火苗 跳動,暗自發狠:丁壽小賊,走著瞧! ************ 綏德,戴欽府后宅。 「不讓人省心的小yin賊,蠢得和豬一樣,別人也趕路,怎么就你被韃子堵在 城里啦!」 戴若水手腳麻利地收拾著行裝,嘴上還不住自言自語:「爹也是,去山西赴 任也不帶人家,從他那兒動身豈不快多了,出了事也不知通傳一聲,還得小姜得 了軍報過來報訊,哼,這賬回頭再算?!?/br> 「小yin賊,你最好別出什么事,不然我……你做鬼我也放不過你!」翠綠玉 笛插在腰間,出風毛織錦斗篷往頸間一系,拎起才打點好的簡單行囊,戴若水心 頭默禱著打開房門。 庭院中雪壓枝頭,一個穿著月白道袍的秀逸身影如玉樹般傲立其間,聞得聲 響回身一笑,好比雪中寒梅,迎風綻放。 「若水,哪里去?」 「師父……」戴若水不由呆住,手中包袱輕輕滑落。 注:發現前文一個小bug,沈德符里說:「徐鵬舉者,中 山武寧王七世孫也,父奎璧,……及長則父已歿,以正德十二年嗣祖爵」,私以 為徐俌長子早死了,最近看到徐俌的墓志銘,里面提到「子男三,長璧奎先一年 卒」,這么看徐鵬舉他爹是正德十一年死的,不過兩個版本里連名字都不對應, 所以就按照前文當他早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