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七章 圍城內外(二)
“皇后娘娘——您不能進!不能進去呀!” 甘泉宮正宮門前,一名小內侍縮手縮腳地擋著駕。 眼前的皇后娘娘,一身嚴整的褚紅翚衣朝服,高束的凌云髻上金步搖、十二鈿、八雀九華一樣不缺,一臉容光煥發、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正在被禁足之中。 他自然怕開罪這位后宮之主,卻更怕驚擾到殿中的議事。 只能硬著頭皮僵在原地,一臉“慷慨赴死”的樣子。 他的面上雖然努力維持著鎮定,心中卻早已呼天搶地,埋怨怎么偏叫自己攤上這么個時辰值守——命途多舛,碰上“活煞星”了! 他不住地向外張望,盼著“救星”趕緊回來。 …… 生于大齊宗室,父親手握重權,又視她為掌上明珠,高令儀自小便是眾星捧月一般的存在,嫁到大周更是一國之母、泱泱后宮的主人。 如此順風順水的人生里,忽然的變故讓她有些難以接受。 在椒房殿里悶了幾個月,今日聽到一個“大消息”,特意趕來為陛下分憂的她,卻被一個小內侍攔在了宮門外。 思及近來所受的委屈,高令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她瞪著一雙鳳目,咬牙切齒道“本宮乃是后宮之主。這皇宮內廷,有什么地方進不得的?” “陛下有諭,甘泉宮乃是君王休憩、議政之所,后宮諸位娘娘一律不得進入?!?/br> 小內侍搬出圣諭,以期皇后娘娘知難而退。 高令儀冷哼了一聲,“既然不許進殿,那本宮就到殿門前去等!” 小內侍低著頭、哈著腰,十分為難地說“皇后娘娘鳳體貴重,今日……日頭太大。在此等久了,恐怕有損您的鳳體。陛下怪罪下來,小人可承擔不起……” “陛下還會擔心本宮的身體?” 高令儀撫著自己渾圓的肚子,一臉嘲諷的苦笑起來。 “自然……自然……” 小內侍拭著汗,小心地陪著笑。 …… “爾等放肆,竟在宮門前喧嘩!” 一聲不疾不徐的呼喝聲傳來,小內侍眼里立馬放出光,高令儀卻蹙起了眉頭。 洪德身穿深褐色宮裝,腰間別著一把麈尾雪白的拂塵,負手徐徐走來威風八面。 他假意四周看了一圈,目光落到高令儀身上,才像忽然發現她的存在一般,猛地往后退了半步,甩開衣袖拜道“咱家失禮,原來是皇后娘娘駕到?!?/br> 輕輕拜下,虛虛一禮,洪德便從容起身,再次端起內廷總管的架勢。 他這一拜,若依禮制,顯然有些不足。 不過在場的人都知道,洪大監可是貴嬪娘娘的人。 宮中盛傳,皇后娘娘被禁足一事,明面上是因為阻撓陛下北上迎娶石貴人,實乃心心念念尋宋貴嬪的錯處,趕上對方未循禮問安,便不顧儀態上祁云殿興師問罪……偏不巧與陛下的圣駕撞了個正著。 那一日,帝后之間到底如何發生的沖突,大家都不得而知。因為目睹一切的宮人,包括皇后娘娘的隨侍尚宮在內,當日全都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宮中的消息,捕風捉影也罷,空xue來風也罷,傳的再神乎其神也總有幾分真的。 于是,皇后娘娘太年輕、太莽撞,不懂進退這樣大不敬的話,還是在暗地里慢慢傳開了。 若非她的莽撞,不會有這么多人知道,原來陛下每日晨昏不許任何人打擾,是去了祁云殿陪在宋貴嬪的身邊。 若非她的莽撞,那個關于前朝宋氏與宇文家早有婚約、宋貴嬪才是陛下“結發妻子”的流言,也不會愈傳愈盛。 大家在感慨陛下與宋貴嬪情深意篤之余,也為這位異國嫁來的郡主捏著一把汗。 如今,她被下令禁足,大周與東齊之間又生了許多嫌隙。她的后位能做到幾時,還真說不準。 洪大監深受陛下的信任,自然有底氣“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 “洪德!你這個臭閹人!你和你的主子一樣的賤骨頭!” 高令儀漲紅了臉,盛怒之下污言穢語脫口而出。 “咱家的主子,乃是當今陛下!還望娘娘謹言……慎行!” 說罷,洪德拂塵一掃,拱手作揖之后,便甩開衣袖往正殿走去。 走出幾步,他忽然停下,拔高了聲音道“趙尚宮,速速請皇后娘娘回椒房殿去。如若后宮再有不循規矩的事情,東郊的荒野里也不怕再添幾具無主的白骨?!?/br> 縮在一旁的趙尚宮,猛然打了個激靈,快步從一眾宮女中走了出來。 “皇后娘娘,大監說的是。您……還是,遵循圣諭,好好的在椒房殿……” “啪——” “靜思己過”四個字還沒說出口,趙尚宮的臉上便挨了一記耳光。 被打了一巴掌,她終于神臺清明。 從尚儀局到椒房殿,她不是撞了大運,而是倒了大霉。今后的路是什么樣?就要看她今天怎么走了! 她眉眼一沉,朝宮女們努努嘴,指著幾步之外的步輦道“速請娘娘回宮!” 甘泉宮外,儀仗列開。 正殿扇門徐徐打開,文武官員按照官職高低依次走了出來。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一朝首輔——柱國大將軍、大冢宰宇文烈大人。 從躬身行禮的一眾內侍面前走過,他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不知上官何故停留,他身后文武官員也紛紛跟著駐足。 洪德的頭又低了低,口中道“小人,恭送大人!” “你就是新任的內廷大監?前朝大行皇帝身邊的人?”宇文烈低沉的聲音道。 如此特別的垂詢,讓洪德后背一涼。 他忙恭敬地回道“稟大人,小人確系宮里的舊人。從前只做些灑掃的粗活,如今蒙陛下信任,多賞了些迎送諸位大人的機會?!?/br> “灑掃應對進退?!?/br> 不知是誰在后頭嘟囔了一句。 人群中迸出一陣爆笑,逗得宇文烈也跟著笑了。 他饒有興趣的看著洪德,“你可知諸位大人在笑什么?” 洪德埋著頭,老實的說“小人……不知。懇請大人賜教?!?/br> 宇文烈卻不再與他多話,一手捋著短須,一手負在身后,昂首闊步下了青石長階。 望著大人們遠去的背影,小內侍在洪德身邊耳語道“師父,那句‘灑掃應對……進退’,到底是什么意思?您真不知道嗎?” 洪德回頭瞪了他一眼,“閉嘴!大人說什么便是什么,想多了對自己沒好處!” “洪德——” 宇文衡不知何時出現在扇門后,帶著血絲的雙眼看起來有些疲憊。 他抿了抿嘴,揚聲道“同為大監。當年你師父可沒這么慫包!” 洪德一見陛下出來了,趕忙快步湊上去,伸出手臂讓他扶。 “小人哪能與師父相比。能伺候在陛下身邊,還能讓諸位大人樂一樂,已是天大的福分。這輩子只做這些瑣碎事也樂意!” 宇文衡擺擺手,并未要他攙扶,自己又慢慢踱步回了殿中。 “朕哪能怪你。常言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你被人羞辱,自然是朕……君威不振的結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