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世家公子(上)
時至晌午,曉雨初霽。 “小姐,宇文公子與表少爺來了?!鄙聿膵尚〉木G蕪,不疾不徐地走進亭子。 “請他們進來飲茶吧?!?/br> 星河一心都在茶缶上,顧不上迎客的禮數,沖綠蕪隨意地擺了擺手。 此時,茶缶中水花正由大轉小,火候恰到好處。 星河親手拿起一方厚帛,隔熱端下茶缶,細細的用竹片刮掉水面的泡沫,熟練地往桌上一排綠釉茶盞中淺淺注了三盞。 微風里,茶盞中騰起漂亮的霧氣,隨之消散。 茶湯色墨綠,清香四溢,星河細嗅著香氣,感嘆道果真是好茶,不虧半晌的悉心烹制。 “星河,聞著茶香就知道你回來了?!?/br> 宇文衡說著話,與獨孤莫云一前一后步入涼亭。 看到他們,星河起身行禮,欣喜地說“二位公子,有失遠迎?!?/br> 二人衣著隨意,卻不是一般的世家公子。 宇文衡是大魏第一門閥宇文家長房的四公子,父親宇文直受命天官大冢宰,統領百官,是當朝王佐。獨孤莫云是獨孤世家的長房嫡子,父親獨孤長信授地官大司徒,執掌戶籍財經要務,家族經營幾十年,更是大魏首屈一指的財閥。在大魏,這些世家大族可是比肩與皇族的存在。 九年前先王駕崩,新君拓跋琰繼位,內憂外患接踵而至,唯有倚重各家氏族門閥,雖然朝綱漸固,但門閥實力逐漸超越皇族,手握重兵的宇文直更成為王上之臣。 元亨四年,宇文直諫言改三省制為六官制,以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六官府”分理官選人用、軍國支計、禮儀邦交、征伐軍政、刑獄決案、水利營建。 元亨六年,拓跋琰再次冊封天官冢宰宇文直、地官司徒獨孤長信、春官大宗伯李耀、夏官大司馬于瑾、秋官大司寇侯莫陳彥、冬官大司空趙廉和上大將軍楊猷、征東大將軍尉遲仲德為柱國大將軍,被稱為大魏“八大國柱”。又封駐守涼州對峙突厥的上大將軍楊猷,駐守臨齊東線的征東大將軍尉遲仲德,與駐兵南郡交接梁國的征南大將軍宋之信、駐守西境南秦州的元棲公主為“四方將軍”。 八大國柱、四方將軍為首的世家門閥盤踞在大魏朝堂、軍中,控制著“六官”府衙、把控各州各郡官員任用、掌管幾十萬兵馬,各家權傾朝野,子孫世代蒙蔭,身份貴重,絲毫不遜皇族子弟。 各家間明爭暗斗,家族間各有親疏,黨同伐異紛爭不斷。獨孤長信八面玲瓏,靖國公宋之孝獨善其身,兩家都少涉黨政。而星河的伯父征南大將軍,先是攻伐戰略與宇文直不和,又有兩家嫡女后宮之爭,使得宋家與宇文家漸漸有些勢同水火。能與獨孤家、宋家之人交好,同宇文衡庶子的身份很有關系。身份所限,與滔天的權勢和浩大家業無緣,自然趟不進爭權奪利的渾水。 他今天束著高冠,穿了一身青灰色窄袖束腰的便服,系了玄色披風,腰間佩一柄青光長劍,襯得本就高大的他更加英武。他生的星眉劍目、棱角分明,笑起來猶如和煦春風,帶著世家大族不拘一格的風流氣派,不帶絲毫傲氣,時時神采飛揚。 獨孤莫云與宇文衡是至交好友,卻畫風迥異,若說宇文衡是俊朗,那獨孤莫云堪稱絕美。身材纖長高挑,精致的臉龐比星河還要柔美幾分,眉如遠山,眸含秋水,著一身白色長袍,隨意的束發佩巾,光彩似照眼菱花,宛若畫中仙。生在尚武的鮮卑族獨孤世家,他絕對是個異類。所謂天生麗質難自棄,獨孤莫云自幼極重外貌,每每錦衣華服、略施脂粉,便在各類場合艷壓群芳。 由于生得太過美艷,幼時常被其他孩子譏諷男生女相,獨孤莫云自然也瞧不上他們。除了宇文衡以外,他不與任何世家子弟深交,也不肯和其他人一樣,入兵營中歷練,這在兵馬立家的大魏門閥中傳為笑談,讓他父親獨孤長信大人頭痛不已。 獨孤莫云的母親與靖國公夫人是洛陽宮家的堂姐妹,他與星河又年紀相仿,自小來往親密。獨孤莫云同宇文衡交好,三人便常?;燠E在一起,星河在長安時一直與兩人相伴,感情深厚。星河和獨孤莫云也對年紀稍長,又有勇有謀的宇文衡很是敬重。 京中豪門大族對族中子弟多是縱溺,宇文衡和獨孤莫云少年頑劣,愛以游俠自居,好打不平,沒少惹禍生事,卻對星河愛護有加,唯獨與她一起時堪稱小心謹慎。 此時,平常鮮衣怒馬的兩位世家公子卻都一身狼狽,發冠濕透,披風、外袍也濕了大半。 “二位公子,今日怎么雨中策馬,這般狂放不羈?”見了二人,星河剛才當家掌事的威嚴,一時蕩然無存。 “收到你的信,急著就趕過來了?!庇钗暮饨庀屡L,隨意搭在涼亭一邊的美人靠上。 “快到爐邊烤烤,乍暖還寒時節,可不要染了風寒?!毙呛影鸦馉t朝一側推了推,起身放下涼亭四周的風簾,瞬間亭內暖了許多。 “今早四哥來我家,抓我去城防營騎射。多虧了你派人送來的信,免了我的苦差,可他偏又要騎馬來?!?/br> 說著,獨孤莫云摸出一方絲帕,上下胡亂擦了一通,便把它往桌上一扔,徑自在星河身邊坐下,捧起一盞茶,使勁吹了幾下,一飲而盡。 茶水還未下肚,他便皺起了眉,吐了吐舌頭,“真是苦澀不堪,還帶著酸。你們漢人偏愛飲此物,真是自虐,哪有我們鮮卑人的酪漿香甜可口?!?/br> “你舌頭倒是靈的很。澀中帶酸正是這邊茶的奧義,苦澀酸甜涵了人生百味,細品深思一念憂,一念愁?!毙呛优踔枰贿呅蕾p,一邊同獨孤莫云分辯。 獨孤莫云撇撇嘴,“憂和愁有什么好的,不如酪漿一面甜,一面香?!?/br> 星河看著這傾城美人兒,惋惜的搖搖頭,“莫云啊,你怎么對得起自己這幅美人皮相!文人雅士素愛品茶,品的就是一股清幽,你可見過吟詩作賦時喝酪漿的,出去可別說是我爹的弟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