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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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底有積水,一不留神踩進去,水溫涼得像結冰。 程又年不斷提醒:“站穩點,別掉進去?!?/br> 上來時,人人都摘了帽子,哪怕曬得難受,至少取了帽子不會遮擋視線。 大家都帶著手套,一點一點找好下腳處,手上也慢慢摸索,確定抓住的巖突不會松動,才能使力往上爬一點。 程又年最先爬,中途腳下的一塊巖石忽然松動脫落,他險些踩空,下面的幾個壯漢都沒忍住叫出了聲。 好在他眼疾手快,迅速找好了下一個落腳處,有驚無險。 七八米高的巖壁,掉下來必定受傷。 程又年爬了出去,回頭把測量繩扔下來。 “抓住這個往上爬?!?/br> 明明勘測并沒有用時多久,倒是險峻的地勢耗費了多數時間,大家爬上來時,毫無形象地攤在地上,精疲力盡。 但也只過去十分鐘,程又年又開口說:“接著走吧?!?/br> 老徐欲哭無淚:“我說年哥,別這么拼啊,這是個長期項目,沒人讓你加班加點干完?!?/br> 白鵬非也在擦汗,從包里掏出毛巾,探進不透風的工作服里擦了一圈,再拿出來時,毛巾都濕了一半。 “是啊,老程,要不再歇歇,沒干完的明天再干也成。你看老徐,他本來就胖,再趕路是費勁了點?!?/br> 程又年沉默片刻,把老徐的背包拿了過來,一齊被在自己肩上。 他們出發前一人背了五瓶礦泉水,再加上地質錘、羅盤和取樣瓶等儀器,少說一只背包也有二十斤重。 他一人背兩只,那就是負重四十斤。 “走吧,再趕趕路,今天還能多勘測幾個地方?!?/br> 程又年環視一圈,又把另一名隊員的包騰了騰,將礦泉水和地質錘都放進自己包里。 白鵬非喃喃地對羅正澤說:“他平常都這樣嗎?” 羅正澤點頭:“是啊,拼命三郎?!?/br> 頓了頓,又搖頭,“但平常還沒像這么不要命?!?/br> 再次踏上去往下一處勘測點的路途,羅正澤呼哧呼哧跟上程又年的步伐,湊近了問:“兄弟,你這么趕,是因為我女神嗎?” 程又年一頓,沒作聲,摘下右手已經變黑的白手套。 羅正澤的視線落在他的掌心,沒忍住“喝”了一聲,“多久弄的?” 右手掌心處有條血口子,像嬰孩的嘴微微張著,露出觸目驚心的模糊血rou來。 程又年拿起一瓶礦泉水,擰開蓋子,沖著傷處沖洗了一下。又從右手手腕上取下出發前纏上的干凈繃帶,緊緊地圍著傷口繞了兩圈。 羅正澤急了:“都這樣了,你還要趕路。趕個屁啊趕!” 程又年淡淡地說:“你昨晚不都聽見了嗎?” “……” 羅正澤咳嗽兩聲:“兄弟你別介意啊,越野車不隔音,我這不是怕那荒郊野外的,我在車里,你萬一下車跑太遠,迷路了咋辦?我不敢離你太遠,一不留神就聽了兩耳朵,嘿嘿?!?/br> 隊里的駐扎點就在昆侖山脈里,綿延數百里,有信號的地點少之又少。 來這里一周了,和外界全靠衛星電話聯系,手機連半格信號都收不到。 程又年是聽白鵬非說的,十多公里外有個小土包,站那上面能收到一點信號。所以昨夜開車去找那個地方,羅正澤與他同行。 從夜里九點,為了找那個地方,他們耗費了一個多小時。 羅正澤看著平常沉著冷靜的程又年像個傻瓜似的,舉著手機在荒郊野外這兒跑跑,那兒轉轉,最后總算爬上了一個小坡,驀地停住。 其實有更簡單的方法,程又年大可以求助于白鵬非,讓他開車帶他們來。 可和田組每日的工作狀況就如今天一樣,他不愿為了自己的私事耽誤同事們的休息時間。人家累了一整日,正該好好睡覺,費什么勁拖著疲倦的身軀帶他來打電話? * 羅正澤不知該說什么好,看著程又年纏好繃帶,只能拍拍他的肩,說:“愛情不就是這樣的?有苦有甜。人家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跟了你,人影都見不著一個,難免有點小脾氣?!?/br> 程又年沉默許久,才說:“可我連掛了電話都不知道,她那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br> “這不是沒信號嗎?能找個地方打通電話都不錯了,還能指望啥?昭夕那么懂事一姑娘,會體諒你的?!绷_正澤盡職盡責,安慰兄弟。 程又年自嘲:“她能體諒我,我卻沒法體諒自己?!?/br> 日頭灼人,像是要把頭皮點燃。 程又年說:“之前是我考慮不周,哪怕明知我們之間有太多不合適的地方,也覺得盡力解決,也許能度過難關?!?/br> 羅正澤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愣了愣,才輕聲問:“現在呢?” “現在覺得,我何德何能,篤信自己配得上她?!?/br> “怎么就配不上了?”羅正澤急了,“你好歹是我們院里的高材生,這個年紀就走到這個程度,你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徐院都說了啊,你的目光要放長遠,爭取將來成為最年輕的院士,往更高的地方走——” “不是學識和前途的問題?!?/br> “那是什么?” 程又年慢慢地說:“一朵花長在花園里,園丁澆灌,路人呵護。就連老天也都眷顧有加,給予豐潤雨水、肥沃土壤。某天經過了一個匹夫,被它的嬌艷所吸引,然而手無寸鐵,不懂照顧,甚至連單純的陪伴都做不到,又憑什么去擁有它?” 羅正澤說不出話來,怔怔地望著他。 程又年說:“老羅,和她相比,我窮得響叮當,連最基本的時間都沒有。將來只會不停像今天這樣,消失在她的圈子里,連一通電話都打不上?!?/br> “她所在的行業總是風波突起,我連陪她度過危機都做不到。更何況昨晚我仔細想過,即便我在,知道她那邊發生了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程又年的語氣很淡,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悲哀。 “我能做什么?” 羅正澤被這一席話震住了,走了好半天路,才忽然反應過來。 “程又年,你自己軸就算了,還跑來繞我?” “差點就被你繞暈了!”羅正澤咋咋呼呼地喊著,“你倆談戀愛,你是當男朋友,又不是去當爹!咋的,cao著一顆老父親的心要給女兒手把手端屎端尿嗎?” 程又年:“……” “再說了,就是昭夕她親爹,也沒見每次她出事了,當爹的出來替她解決問題??!要是真解決了,她至于上什么熱搜被人罵嗎?” 程又年微微一頓。 羅正澤再接再厲:“再說了,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每個行業有每個行業的艱辛?!?/br> 他想了想,理直氣壯問:“你沒讀過小學嗎?小學課本上那篇《西廳的海棠花又開了》,還記不記得?” 程又年:“記得?!?/br> “那你仔細想想。周恩來當著他的總理,國家遇到危難,他夫人跑來幫他解決了嗎?沒有啊。一出什么事,周總理反而不著家,他夫人只能給他寫信,他還不定沒工夫看?!?/br> “這說明什么呢?說明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自己的職業出了問題,只能自己解決。就好像你的論文遇到瓶頸,研究出現障礙,昭夕能幫你解決嗎?不能啊??墒请y道你找個同一行業的,人家就能幫你解決了?你就是找我當老婆,我也只能告訴你,你那高度,sorry,i don’t uand!” “你再想想,昭夕就算找那誰,梁若原當男朋友,難道上熱搜被罵了,梁若原還敢出來幫她說話嗎?” “他敢露頭,那不是兩個一起罵嗎?我敢跟你打賭,熱評第一必定是那句經典名言:婊子配狗,天長地久!” 程又年:“……” 困擾他一整夜的問題,忽然在羅正澤這個傻瓜直不隆冬的開導中,煙消云散,豁然開朗。 他怔了怔,沒忍住笑出了聲。 “羅正澤啊羅正澤,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羅正澤接口,“真是神機妙算,真是蕙質蘭心,真是聰明絕頂,真是人帥心善?” 程又年笑著看他,“真是《成語詞典》沒白背?!?/br> 羅正澤:“……………………” 這個人,就不能夸得更好聽一點嗎?! * 是夜,就在陸向晚的新聞在網上引發了爆炸似的熱度時,昭夕關掉了家中的wifi,不去看網上的任何言論,只安安靜靜坐在沙發上,打開投影儀看電影。 她放的是自己剪的《烏孫夫人》,并未因為審核結果就進行了任何刪改。 上映與否都不要緊了,她只是坐在沙發上,心情平和地看著自己的成果,慢慢地思索著:這里換長鏡頭拍攝,是否會更好;那里換成特寫,是否更貼切。 …… 晚飯是和陸向晚、宋迢迢一同吃的,三人點了鼓樓西街百年老店的羊蝎子。 飯后兩人又陪了她一會兒,她再三表示自己沒事了,兩人才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昭夕回來就開始看電影,從未有過這樣悠閑自在的時刻,只是在這樣的平和下,她的腦海里總有個影子隱隱飄著。 她嘆口氣,靠在沙發上,心道這樣算什么呢。 程又年,你再這么消失下去,我可能真沒法做到心如止水、堅定不移了。 實驗要失敗了嗎? 腦子里總有這樣的念頭在回響,她越不去想,這個聲音越響亮,時刻提醒她擔憂可能會成真。 直到某一刻,門鈴忽然響了。 昭夕一愣,起身走到門邊,通過可視門鈴看見,樓下的單元門外站著一位陌生人。 “請問是昭小姐嗎?”那人禮貌地詢問。 她答:“我是。請問你是哪位?” “你好,昭小姐,我是程又年地科院的同事?!蹦莻€年輕人笑了笑,揚起手里的一只黑乎乎的東西,“我奉老程之命,幫他帶個東西給你?!?/br> 昭夕有些懷疑:“他不是在項目上,沒有信號嗎?怎么聯系你的?” 年輕人笑得更開心了點,把手里的東西湊近監視器,好讓她看得更仔細:“衛星電話啊。我們在項目上沒有信號的時候,都用這個聯系,一般人不會用。他讓我把這個送來給你,就是想更好跟你聯系?!?/br> 昭夕一怔,終于看清了那只笨拙的黑色電話。 * 新疆與北京存在時差,程又年從山上下來,也不像平日里朝九晚五那樣準時準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