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李淪專心致志地看著桌上那只白白小小的兔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一下，又被燙到了似的立刻縮回了手。

    這才看向了眼前站著的下人，問：quot;李涇果真仰藥了？quot;

    那人恭恭敬敬地彎著身子：quot;是。前腳宮里下旨賜死，后腳謝別親自騎著馬追了出來。本來謝別到的時候宮里的大內官才剛念完圣旨，還以為這次他能逃過的。結果李涇一把奪過鴆酒，說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話之后，就仰藥了。您別說，宮里的鴆酒就是好，喝完酒立刻就噴了謝別一臉的血您是沒看見，謝大丞相整個都懵在那兒了。quot;

    李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露出了一個笑來，掐著兔子的脖子把兔子拎了起來反復打量：quot;他從來就是受不得激的。會仰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謝別會親自追出來，倒是事前沒想過的。但是無論如何，現在，本王就是父皇唯一的兒子了。想清楚了，后悔了，也都沒用了。quot;

    下人匆忙跪倒賀道：quot;恭喜王爺，賀喜王爺，恐怕用不了多久，王爺就要變成太子了！quot;

    李淪興致很好地瞇了瞇眼：quot;太子不太子的無所謂了，老大和老四都死了，老六長得是好看，也確實比我們幾個加起來都受寵……有用嗎？滿朝上下誰不知道他是個傻的。老頭子難道還能把位子交給他不成嗎？不管做不做太子，這天下，都已經是我的囊中之物。quot;

    被他掐著脖子拎起來的兔子用力地蹬著腿，李淪松開手，那兔子掉到地上，慌不擇路地就竄了出去。

    秦王殿下坐在了太師椅上向后靠穩，饒有興致地問：quot;李涇死前，說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話，學來聽聽。要是能把老頭子氣死了才好，本王就可以一步登天了。謝子念反正肯定是不會立老六的，除非他想自己做皇帝，什么名聲家族都豁出去了……老狐貍精明得滑不溜手，很有分寸，可不是這么孤注一擲的蠢人。quot;

    下人縮了縮脖子，低聲說：quot;太不敬了，奴才可不敢說。quot;

    quot;有什么不敢說的。這里只有你我。quot;李淪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興致勃勃地道：quot;說說。quot;

    quot;李涇他……他說……quot;下人吸了一口氣，挺了挺胸說：quot;本王長到這么大，父皇只單獨賜給我這么一樣東西，我怎么能不受呢？你們回去告訴父皇，告訴李言如花美眷的三千佳麗他不要，允文允武的好兒子他也不要，富有天下卻偏偏要和一個傻子相依為命他活該鰥寡孤獨不得善終！雖然那勞什子的娃娃不是本王的，但本王要是早知道，肯定得往上頭再多扎幾針！quot;

    李淪聽得嘖嘖稱奇：quot;嚯，還真敢說。這一口怨氣，憋得可是一點都不比李源少啊。quot;

    李淪又喝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道：quot;父皇只怕是又要病了，你說，本王是不是該去問問疾？謝相府上也該去拜一拜了。quot;

    下人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不解地道：quot;殿下不是素日都教訓我們，要低調行事，千萬不能與大臣們交結，不然叫陛下知道了，肯定是要發落的……又說另外兩個就是明擺著的覆轍……怎么今日又說……quot;

    李淪含著笑輕聲道：quot;今時不同往日了。quot;

    他有些愜意地伸展了一**體，笑著說：quot;就算老爺子真的查出來那些東西是我塞到老大和老四那里去的又怎么樣呢，老四是自己作死的，老大是跟他賭氣仰的藥，最要緊的是……能給他養老送終，在他死了之后還能幫他養著那個傻子的，只有我了。quot;

    quot;總算是，只有我了。quot;

    第八十二章

    李言懨懨地躺在榻上，將手擋在眼瞼上。

    李瀾接了樂意遞過來的湯藥，嘗了嘗就吐著舌頭，皺著眉頭輕聲說：quot;苦。quot;

    他要說著就要把藥還給樂意，樂意苦著臉不知該說什么，倒是李言伸出了手來。李瀾看了猶豫了一會兒，低聲勸他：quot;父皇，苦，瀾兒叫他們換個好吃的方子……quot;

    李言抬起眼看著帳頂，兩眼有些空茫茫的，他忽然道：quot;瀾兒，你先去旁邊玩一會兒。quot;

    李瀾當然是不依的：quot;父皇病著……瀾兒該守著的……都是李涇不好！他自己，自己做得不對，父皇罰他，他還要說這樣的話氣父皇，他實在是quot;

    quot;瀾兒。quot;李言出言打斷了他，撐起身來接過他手里的藥碗，含了一口在舌尖細細品著。他又想起方才聽人回稟的李涇的遺言，心口壓抑地抽痛，竟對這個兒子生出了幾分憐惜。

    他的長子，竟會對著一壺鴆酒說出quot;本王長到這么大，父皇只單獨賜給我這么一樣東西，我怎么能不受呢？quot;這樣的話來……他待自己的兒子，果真如此寡恩薄情么？

    更可怕的是他聽到那句鰥寡孤獨，氣得一口氣堵在心口，悶得發昏的時候，他竟無端端地想起了父親昌平帝來。

    李言已經不記得自己的父親的樣子了，那個藏在青色簾幔和白茫?？澙@盈室的香煙之后的影子單薄得像是將散的晨霧。他竭盡全力，回想起的也只有玉磬香爐，道士丹藥。

    比起父親昌平帝，總是站在簾幕前面目可憎的皇叔李楠都叫他印象更深刻些。

    做兒子的難得能見父親一面，見到了還要忍受無盡的猜忌和刻薄自己那時候，是不是也曾腹誹，也曾懷怨？

    不知不覺這么多年過去，原來自己在自己的兒子心目中，也不過是一樣不堪的父親。

    久違的自厭臌脹起來，充斥了胸臆，李言開始后悔，后悔沒有聽謝別的勸，在氣急攻心的時候下詔賜死了李涇。

    他有過六個兒子，現在只有兩個了。

    皇帝仰起頸子將碗中的苦藥一飲而盡，李瀾忽然像是覺察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抱住他的手，連聲叫他：quot;父皇，父皇……父皇不要再想他們了，父皇有瀾兒啊。父皇有瀾兒，還不夠嗎？瀾兒會一直陪著父皇，一直對父皇好的，父皇不要再為他們傷心了好不好……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