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愿離 蜜糖,苦
夜已深,街道邊的店鋪相繼關上了門,一家接一家,街道開始變得冷清,雨淅瀝瀝飄落,久經人踩被磨得圓滑的青石路幽幽泛冷光,路口,一個黑色高大的身影出現,熟練轉身,走進了遂之前走過的街道。 沿著街道,不遠處,半斤鋪子內,算是人的兩人與一鬼,一個看燈,一個偷摸喝酒,一個腦袋黑霧霧,旁的看啥也看不清,就這樣,三個奇怪的東西聚此,相處得還很融洽。 偷摸喝酒把自己灌醉了,清東明子膽子大了起來,酣笑著,跌跌撞撞走到柜臺邊,十分猖狂把已經空了的酒瓶子咚一聲重重放到半斤面前。 酒壯但兒,這人“嘖嘖“咂舌笑著,把手伸向了半斤的燈,然后,半斤覷眼,面無表情掏出了放懷里抱著,方便隨時拿出的細圓筒花瓶…… 快速收回手抱胸前,清東明子“哼”了一聲,踮腳轉身看向遂,語重心長道:“老妹,你就是太老實了,怪不得,快當了一百年的引者,官都沒升一個?!?/br> 也沒有人間一百年,只有九十多年吧。 反正引湯經常同她說,也像是報時“哎,好快,這已經是你來的多少多少年了,”昨個她路過奈何,引湯還感嘆“哎,你已經來了九十多年了,老娘已經六百多年了”,照例,話將末了,引湯又罵了神管“突頭雞”。 正在想著引湯,覺著清東老兄的惋惜多余,更是自己無覺得所謂,遂點頭,沒應答,終于想到了清東明子說自己老實的事,然后,她又想到了引湯。 九十年,花草樹木人事非,短短光陰過,能一成不變的少,安安靜靜做自己的差事,她覺得自己這不是老實,而是本分,況且,有熬了六百年湯的孟引湯小姐墊底,遂覺得,自己再當個兩百年勸魂歸無間的碎嘴婆子也無所謂。 想想,孟引湯小姐天天雙手握長柄勺奮力攪和湯,一邊咬牙切齒當喊號子一樣罵神管,也不是沒有道理。 這么一個勤奮的下屬,六百年如一日熬那苦澀得魂想再次死的湯,天上要調她去都沒去,神管怎會當作沒看見呢,如此,實在是,寒了鬼的心。 人家在譏言為她抱不平,而遂這個老實鬼卻在為六百年未出過無間的孟引湯小姐不忿,清東明子沒有得到回話,所以,半斤盯著燈頭也不抬道:“嗯,所以你當了兩百年的神人,我怎么沒見你往天上飛一個?!?/br> 遂輕笑出聲,抬頭看著清東老兄比自己這個鬼活得還長的人,并點頭附和半斤的話。 由于兩百年也沒能往天上飛是個痛,清東老兄踮起的腳,后腳跟重重落地,想回擊,支支吾吾,卻發現自己找不到話,貌似也沒那個底氣還回去。 想起昨個自己看到的天地報發的通告,遂搖頭,思考了一下,選擇接著半斤的話說,告知清東老兄一個殘酷的真相。 “天上現在不好飛,我聽說,天上招仙人,開始看臉了,不是個萬中無一的美男美女,進不去天門?!?/br> ……看臉了? 別有意味看了一眼清東明子,半斤點頭,淡淡附和:“這個要求好?!?/br> 如此好個屁! 作為天上管的神人,自己怎么不知道有“看臉”這事,莫非,是這黑腦袋鬼姑娘故意逗自己? 不敢和悶神半斤對著干,清東明子挺直身板,轉身拿過放在柜臺上的酒瓶在手里,正欲兇狠問遂這是幾個意思,剛上前一步,遂手中的傘散紅光變成了一把通紅流光似血的劍。 盯著清東明子見他不敢動彈,她繼續說道:“通告還說,要當仙,得過了天門外的那群花癡仙子的眼才行?!?/br> 聽著是有點夸張,但事實貌似正是如此,天上那位王說,神境全是活了千多年的老仙子與長胡子皺巴皮的老仙人,看著怪土氣,便下了通知,要來個神境大換新,而這重要的差事,就交給那群喜看美色修煉的花癡仙子了。 提起了那群只看帥哥不看身份的瘋仙子,這事八成是真的了,如此,清東明子認命,有點失落,他向后退了一步,把瓶子放回原地,掏出另一褲包里巴掌大的鏡子,不停側臉斜眼看著自己“精致”的面容感嘆,借此來為自己找回自信,看了兩眼后,疑惑“咦,這鏡子里膚白細嫩高鼻大眼的帥哥是誰?” 遂:“無間,有種鬼,叫自戀鬼,這種鬼,是自戀死的?!?/br> 除了同其它引者一樣霧蒙蒙的腦袋,與身材高挑纖細惹眼,她有個特點,那就是說話的語氣極其輕,又淡似被風吹散那般空悠,旁人聽不出有什么情緒,不愧,真不愧是鬼。 話末了,醉酒的清東明子訕訕收回了鏡子,橫了鬼姑娘遂一眼,拖過椅子坐下,趴柜臺看著半斤一直都盯著瞧的燈。 面前油燈燃得旺,不知想起了什么,半斤面上終于帶了點點笑意,不屬于外形的柔和,是由心底往外散出的溫柔,然后,他捧起燈,默默往角落里移,遠離了清東明子老兄。 此時,剛出現在路口的高大身影從店鋪外走過,已經熟悉了店鋪里經常聚一起的三個東西,他并未停頓或者側目。 有一個人不怕事。 被半斤嫌棄不準看他的燈,清東明子不高興了,醉紅一張臉噘嘴正準備嘟囔,忽看見店外出現了一個稀,他趕緊跑了出去,面帶諂笑,踮腳招手吆喝,整個動作神情,就像古時勾欄院里的老鴇。 “稀罕啊,懼管大人,今個你怎么不飛了,飛多快多利落,兩條腿走著,多掉你身價?” 是的,清東明子叫懼為“懼管大人”應該說,他是管引魂者的大人,而追魂者,就只有遂一只鬼。孤家寡鬼,懼獨撐起了一個部門,實在是可憐,這也怪不得之前清東要說她老實。 沒有一點停頓,懼腳下的步子邁出再落地的每一步,速度與距離都是一樣,同時,他也不喜歡和開玩笑,一本正經回答:“清東老板好,今個不忙,我就走走?!?/br> 坐沙發上,探出上半身看著懼走過,聽他說這話,遂想笑,想笑清東明子問傻話,又不是去死,圖利落作甚! 又碰一悶神,今夜多寂寞,清東明子覺無趣,又不敢像逗其它鬼一樣逗懼,只得垂頭喪氣拖著沉重的身體坐回柜臺邊,他側頭,手撐著臉,問:“遂老妹兒,這懼的性子,一直都這樣嗎?” “我聽其它幾個鬼老兄說,你們無間的孟引湯話挺多的,她沒拿下懼?” 跟誰都聊得來的引湯,拿不下的,就連自己是懼領到無間,如此淵源,不也沒跟懼說過幾句話嘛。沒回應這個,思考了一會兒,遂認真回答清東明子,也算是旁敲側擊:“你的話也挺多的?!?/br> 雖有鬼當,但半斤鋪子里有盞燈火昏黃,沉默不言,也還算得上是溫馨,而鋪子外的街道卻是一片清冷寂靜,就在這寂靜中,一人形影子從無間那頭過來“唰”飄過,然后,又慢慢飄回了半斤鋪子前,喊了一聲兒:“誒,親子,老子要買煙?!?/br> 親兒子,你老子我要買煙。 腦子與身體反應極快,清東明子起身踢開椅子,飛快跑出店,一腳踹了出去,同時罵咧:“你個死老鬼?!?/br> “不服氣,有本事你也做死鬼?!?/br> 轉身看見遂在店里,這位引者取下墨鏡,完完全全露出一張慘白的臉,說道:“遂,引湯要吃啥糖,你等會兒在清子這里給她帶兩包回去?!?/br> 熬最苦的湯,喜吃最甜的糖,這就是無間話最多的引湯。 一點不擔心把糖當飯吃了快六百年的引湯鬼會得糖尿病,遂點頭,見這位死鬼老兄沒穿引者黑風衣穿的西裝,想來不是辦差事,她頭一次好奇,剛想問,拿著一條煙從街對面走了過來的清東明子先問:“喲,你這樣子,是去哪里玩兒?” 想起今個高興的事,引者老兄欣喜不停跺腳:“演唱會,時代美女團的演唱會?!?/br> 清東明子嫌棄:“都做鬼了,還這么色,”然后,他又繼續:“我也要去?!?/br> “要票的,兩千人幣一張票?!?/br> “你們引者都這么老實的嗎,你們是鬼,你們要記住,你們是鬼,是jian詐陰險的鬼,所以,鬼要什么票?!?/br> ...... 待清東明子與要去看演唱會的引者吵鬧離開,半斤鋪子又安靜了下來。 用細絹布擦拭著燈罩表面壓根看不見的灰塵,半斤忽開口:“你信他?” 剛剛,有一搭沒一搭閑聊,清東明子給遂提了一個歪主意,半斤想,遂怕是要被帶壞了,事實,好像也是這樣…… 有點厭煩天天當碎嘴婆子勸魂想開,別想再“死”,也別為惡鬼,遂點頭:“就信這一次?!?/br> 如果,這次,不信,那就再也不信了。 半斤困惑:“先別說那女孩信不信鬼話,就問,這個人你要從哪里找?” 遂笑:“清東老板說,他有辦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