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山鬼跋涉了三百多里,一路向西南,隨時留意著周圍的陰元波動。    她剛剛跑去云夢澤叫出了那里的水神,請他去廬山看護椿杪。山鬼知道水神和椿杪是故交,就像她知道將離這樣傲慢的妖怪,也和椿杪有交情一樣。    她的椿杪那么好。所有人都喜歡,都想占有一部分。    水神出來時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奇怪,但是她沒有時間跟他多說,只告訴他“椿杪失憶,將離半死不活,速去廬山獅子峰救護椿杪!”便匆匆走了。    湛星河,她在心里反復念這個名字,我一定會找到你。我要把椿杪找回來。    她的哥哥,她最好的朋友,她一直默默看護著的椿杪,如果再也沒有了……山鬼不敢再想下去。如果再也沒有了,如果他再也想不起來了?那個椿杪,如果不會再回來了?    那么自己就又變成孤零零的一個。    山鬼的壽命很長。只要世間還有人對幽邃山林感到恐懼,她就會一直存在。想死也死不了。    那樣孤獨地過每一個日日夜夜。    她在人間奔波,四處找陰元渾厚的人。有好幾次以為自己找到了,卻發現只是修了邪門歪道的人,靠吸取旁人精魂來增強靈力。    山鬼憤怒地將那些人撕碎。    湛星河,湛星河!她大喊,你在哪里,湛星河!    湛星河當然不會回復山鬼。    湛星河在距離蒼梧僅僅四五十里的一處偏僻小鎮上病倒了。    他的確為了追回椿杪的尸體和蒼梧的華師叔還有許師叔起了沖突。    師叔們說魔頭一定帶著尸體去了廬山。魔頭曾經是蒼梧的大弟子,道術最強。而蒼梧最考驗道術的陣法,就是能夠起死回生的蕃生陣。廬山生氣濃郁,他一定是往那里去了。    “那么,我們為什么不去追回先生呢!”湛星河大聲質問。    “我與你華師叔嘗試了許多次,用盡各種辦法,都沒有成功招魂?!痹S師叔道,“蕃生陣只有大師兄……那魔頭會用,不如給他一點時間,去復生椿杪?!?/br>    旁邊的華師叔背過身去,砰一拳打在柱子上。梁上應聲落下許多灰。    “就算是如此,難道我們可以任由魔頭待在先生身邊嗎?誰知道魔頭又會惹出什么事端,讓先生再去自愿求死!先生又不欠他的,憑什么要先生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他受苦!”星河急急地懇求,“師叔,請帶星河去營救先生!”    兩位師叔都別過臉去。    “星河,”許師叔勸他,“也許我們都想錯了。你的先生也許是愿意和大師兄呆在一起的。他們小時候就是那樣,并沒有誰虧欠誰的說法?!?/br>    “我們之前逼迫他與師兄決裂,結果他花了整整半年來布局,用自己的魂魄為代價給師兄一個突破封印的機會。那半年他到底是怎么過的?平時交游遍布天下的人,突然只剩了自己?!?/br>    “不,先生,先生明明……”星河想說先生明明和我在臨滄山啊,先生身邊明明還有我。但是他想起那時候每一天,椿杪都在夜闌人靜后獨自長久地枯坐。    好像天地間只剩了他一個,好像人生再也沒有什么值得期待。    星河還是堅持要去廬山,師叔們卻禁止他出蒼梧。    “大師兄不認識你。他現在性情大變,萬一誤傷了你,叫你先生如何取舍?”    星河氣得雙手發抖。    “我不要他認識!我會打敗他,把先生奪回來!”    他趁著師叔們錯愕,凝起劍訣沖到空中。    先生,他在心里說,你等等星河。    可是他沖出三四十里,就因為靈力不濟被迫降落在地上。星河發起了高燒。    其實自懂事以來,這樣的高燒就是一年一次,每次燒退后星河就會感到對鬼物的靈感敏銳了些,所以之前一直也沒去在意??墒菫槭裁唇衲昶l生在現在呢?    星河燒得渾身guntang,但他一直在向廬山方向走。    他走過荒郊野嶺,想起桃花江兩岸的繁花,先生曾說要摘來釀桃花酒,和他一起喝個大醉。他走過屋舍人家,想起臨滄山上那棟小小的屋子,先生曾手把手教他寫字,嘲笑他的字“寫得和蝌蚪一樣丑”。他走過熱鬧的街口,想起曽央求先生帶他去中原的城市看看,宛洛人家百萬,該是怎樣的人間煙火?    星河終于力竭,倒在路邊。    昏迷之中,他感到有人輕輕托起了他,帶他到一處溫暖屋舍,為他擦去臉上的汗漬污垢,喂他苦辛中微微透著一絲甘甜的藥水,就像兩年前先生所做的那樣。    ”先生?”星河掙扎著呢喃。    ”你說什么?“眼前一個明麗少女托著一個藥盤,藥盤上放著一只碗,碗里搭著一只小小的勺子。    ”先生,快來!“少女向后面喊道,“這人醒了!”    星河給她高亮的嗓音吵得頭痛。    “你是誰?”星河問。    “我還沒問你是誰呢,”少女把藥盤放到床頭的柜子上,拿一個枕頭墊在星河身下,好讓他坐起來。她做得自然,星河只好接受?!昂煤玫?,怎么會倒在路邊?要不是先生撿你回來,你要不是被人販子撿走,就是被牛馬踩死了?!?/br>    星河不答她,只問:“我在哪里?”    少女似乎沒意識到星河的防備:“草廬呀。這是我和先生的草廬,先生說這是‘結廬在人境’的意思,就是說我們暫且居住在人間,好細細地關照著……”    “姍姍,”外頭走進來一個人,打斷了少女的話,“他醒了么?”    少女回頭脆生生道:“先生!”    那人嗯了一聲,走到床邊,少女忙去拉來一張交椅,然后站到椅子后面,那人也就從從容容坐下了。    星河不動聲色地觀察著。    “既然醒了,說說吧?!蹦侨死砹死硪聰[,“蒼梧究竟怎么回事?!?/br>    星河還未作答,少女已經尖叫起來:“你是蒼梧弟子?”    星河馬上搖頭說我不是。    那人淡淡道:“不是蒼梧弟子,身上卻有蒼梧的道法?!倍谊幵獪喓?,簡直好像一口氣吸取了數萬個人的精魂一樣。    少女笑著說:“你別怕,先生以前也是蒼梧的。論起來,你應該叫先生師叔,叫我師姐?!?/br>    “姍姍,”那人好像有些無奈。    少女一吐舌頭,“糟了,先生又要嫌我多嘴啦?!?/br>    “抱歉,我沒有聽師叔們說起過?!毙呛又斏鞯?。    那人點點頭說:“他們不說起是對的?!?/br>    “我多年未回蒼梧,已經料到故地難免物是人非。但是如今種種,竟不是僅僅’物是人非‘就可以形容的。我先問你,蒼梧的大弟子丹殊,為什么突然成了魔頭?傳言他屠盡秦州,伏尸百萬,流血千里,這可是真的?”    星河答:”是?!?/br>    那人沉默許久,又問:”四弟子椿杪,勾結妖魔,盜取先天神器,破壞人間靈氣平衡,致使人間妖物橫生,為天下唾棄,這也是真的?“    星河艱澀道:“是?!?/br>    那人身體前傾,急切道:“沖虛真人呢?沖虛真人就放任不管?”    “師祖他,多年前已經仙逝了?!?/br>    那人嚯地站起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