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首長抱走了馮饕,轉眼看見自己的兒子正冷冷的望著自己,姚林卻置若罔聞般徑自從他身邊走過。 姚堯往前邁了一步,似乎想阻止,卻被宋城跟重泉壓著肩膀。 宋城跟重泉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緊蹙著眉望著姚林懷中那滿臉是血的人,如一個瘋子,確實也成了一個瘋子,頭發遮住半張臉,另外半張臉緊緊的貼在姚林的胸口上,蹭得他深咖色的大衣一片血漬。 姚堯眼睜睜的望著自己老子抱走了馮饕,胸口一陣翻騰,說不出的滋味。 他想阻止,想搶過來,可最終卻沒有做到。 那輛黑色的奧迪緩緩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如一個黑色的點,遠遠沒有盡頭。 于崇留了下來,他不得不留下來處理眼下的狀況,首長方才有交待,不可弄出人命,于崇也十分頭大,兩個警衛員壓著劉昆,他自己只好蹲下來處理莫墨的傷口。 莫墨傷得不輕,至少胸口、肩胛、腹部各挨了一刀。 他似乎是故意放棄了反抗,一心找死,否則不會眼睜睜看著劉昆將刀刃使向自己。 或許第一刀他是防不勝防,可第二刀,第三刀,他足夠防范,至少不會傷得如此嚴重。 于崇搖搖頭,不知莫墨如此優秀的人怎么會摻和到這事里頭。這個放眼全國最年輕的副省級城市的市委書記,未來五年內有望出任一省之長。 體制內,莫墨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老莫家嫡孫,正兒八經的紅三代,當真是一步一個腳印自己拼搏來的地位跟成績。 官場內不少人將莫墨與一號首長相比,兩個同樣出生在紅色家族,一樣才三十出頭就任市委書記的人物,也同樣是派系支持的最高位置接班人,姚林已經成功登頂,而眼下莫墨卻一念之差,攪合到意想不到的局面中。 可惜啊,于崇心里嘆了一口氣,惜才之心頓時升起,搖著頭把莫墨小心翼翼的抬起,望了一眼紅了眼的劉昆?!拔也磺宄銈儙讉€人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有什么樣的恩恩怨怨才得下此狠手,但是如果他今天死在這里,你想過沒有要承擔怎樣的責任,你的父親劉主席要承擔怎樣的責任?” 于崇字字句句擊打在劉昆的心上,最終閉上眼睛,渾身的力氣仿若被抽干,于崇才示意兩個警衛員放開對他的壓制。 徐饒沒有上前,而是冷冷的看著于崇,雨水澆透他身上的制服,他每一次急促的呼吸皆帶起鼓動的胸口。 其實他也恨不得殺了莫墨,可他究竟比劉昆要清醒,并不是說他不心疼馮丫頭,而是他的這種切膚之痛不如昆子來得深! 他能明白昆子在害怕什么,可徐饒的視線落在那染血的墓碑之上,那個熟悉的名字卻猶如一個響亮的巴掌,狠狠的扇在他臉上。 徐饒的記憶力很好,以至于只一個名字就勾起他的某些回憶,那個名字赫然就是去年七月份在上海那場車禍中遇難的其中一個人。那個海關辦事處的辦事員! 原來如此! 莫墨處心積慮的把馮丫頭帶到這里,為的就是生生逼死她,在昆子的面前生生的逼死她??! 繞了一圈,原來他們既然也是罪魁禍首! “走吧?!币虿[緊了眼,轉身離開這是非之地。 姚林將馮饕帶到了位于京城府右街的某個四合院內。 四合院灰墻紅瓦,占地面積三百多平方米,這是姚家的老宅,自從姚家老爺子過世后,姚家奶奶便從老宅搬了出來,如今住在西山別墅里,倒是跟馮家離得很近,不過幾公里的距離。 老宅空出來后,倒是定期找了保潔阿姨打掃,環境倒也干凈整潔,住人是隨時沒問題的。往常姚林沒事的時候也會過來住一兩天,算是懷念下過往的日子。 老宅里的裝修還維持著姚林小時候記憶的模樣,并沒有重新裝潢,頂多就是補了屋頂跟重新糊了墻,依舊是古香古色的老建筑。 這類老式的四合院在京城不算少,甚至于成了京城一道亮麗的風景線,近年來不少旅游團打起了胡同跟四合院的主意,把顧客帶到四合院住上一晚,借此推薦四合院別有一番滋味的風情,倒是也有不少顧客對此樂此不疲,寧愿花費住一個晚上五星級酒店的價格也要在四合院住上一晚。 老姚家的這個四合院住過開國元勛,住過國家領導人,姚家的一代人物,登頂的最年輕首長,就是出生在這個簡單的四合院內。 院內有一棵參天松柏。幾十米高,在四合院陡然拔地而起,映襯著紅瓦的棱棱角角的四合院。 姚林一腳踹開其中一間房門,門外并沒有落鎖,倒不是京城小偷少,而是壓根沒必要,要曉得,即使是姚家老宅不住人,這四合院的每個角落幾乎有京城衛戌區的警衛員重重看守,每天上綱上線的巡邏。 京城府右街緊挨國務院辦公廳,正國級正部級的重要領導皆在此處辦公,別說小偷了,哪怕是只蒼蠅也不敢到處晃悠。沒準一會兒就被警衛員黑壓壓的槍口對準了,小偷也不是蠢,不至于自尋死路。 進了門,馮饕還是緊緊的咬著他的肩胛,即使隔著厚重的布料,猶能感覺牙齒刺入肌膚的痛感。 姚林把渾身濕透的馮饕放到床上,床鋪是老式的木板床,還鋪著涼席,馮饕一坐上去立即發出“咯吱”的聲響,那聲音透著一層神秘的歷史感,又有點詭異懷舊。畢竟是睡了幾十年的床,一切都有自己的一段故事。 顧不上自己身上仍濕著,姚林哄著她?!把绢^,松口,再不松口,這rou就被你咬下來了?!?/br> 馮饕雙手緊緊攥著的衣角,卻始終未曾有要松口的跡象,他心疼的攢緊了眉,顧不上許多徑自用手掰開她的嘴,手指剛伸進去她便咬了下去,頓時滿嘴的血。 她自己的血,他的血,兩人的血混在一起,一種銷魂且曖昧的血腥味。 好在她總算是松口了,但姚林的那根手指也血rou模糊,姚林眼也不眨,似乎那不是自己的rou,一點疼意也沒有,只隨便拿紙巾一擦,便開始替她寬衣,把那早就濕透的軍大衣脫下。 也不知道她這么個瘦小身板,怎么會穿這么一大件的衣服? 姚林絕不會想到,最近這段時間某個大咖影帝好幾次在公開場合秀大衣,就是這種正兒八經的軍大衣,一時半會間還成了一股潮流,馮饕為了應景兒也從家里弄來一件,穿上就愛上了,無非是她怕冷,這大衣卻是暖和過羽絨服,讓她稀罕得很。 那本就重達七八斤的軍大衣濕了水得有十幾斤,加上她本身的重量,這百來斤的,虧姚林抱得壓根不吃力。 馮饕如沒有靈魂的木偶,空洞的大眼睛望著天花板,看見一個一個的柱子支撐著上邊,淅淅瀝瀝的雨滴聲打在屋瓦上,混合成奇妙的音樂。 屋內的空氣很冷,加上下雨氣溫也就七八度,姚林怕她受寒,不得不暫時停下動作,從屋子外頭找了點炭火搬到她跟前給捂暖了,好在老宅的廚房還有很多剩下的炭條,足夠一個晚上用了。 將她的大衣脫掉,沒想到她里頭那件也是濕的,姚林不管她聽不聽得進去,只說:“你這衣服都濕了,你要害臊就自己脫了,你說一聲我就出去?!?/br> 可見她眼皮也沒眨一下,姚林只有在心底暗暗嘆氣的份,又將她雙手舉高,把那高領毛衣緩緩脫下丟在一邊椅子上。 隨著衣服一件件的脫落,她最后冷得打了個抖,身子蜷縮著往后靠了一點。姚林又趕緊從衣櫥里翻找出一大疊的棉被鋪上,將她抱了上去,又把稍微薄的毯子蓋在她身上,她這才停止發抖。 見她蜷縮四肢,身子近乎要躲在膝蓋里,姚林益發的心疼。 是的,心疼,他也不知怎么弄的,他見不得這丫頭失魂落魄的混樣,她是那么鬼馬機靈的一人兒,如今怎么就成了怎模樣。 如同一個長輩那般,姚林給她擦干凈臉上的血,瞥見她腫起的額頭一片青紫交加,心底又是一怵,才找來醫藥箱找來消炎的藥膏給她涂抹。 這下她是知道疼了,眼中積聚的淚源源不斷的滑落,滴在她撫在膝蓋的手背上。 她緩緩的抽泣,三魂六魄似乎回來了一些,可依舊不肯吭聲。 姚林站起來,看了她一眼才轉身出了外邊,他這個年紀,煙癮很大,不由得出門抽上一口,并不想讓她給嗆著,盡管馮饕并不反感煙味。 姚林抽了半根煙后于崇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跟他匯報情況,莫墨經過搶救,情況暫時穩定下來,如今正在軍總醫院觀察。 至于劉昆,他還要請示首長怎么處理。 姚林回頭看了一眼馮饕,略微蹙著眉,淡淡吩咐:“這件事暫且不要對外張揚,你找人盯緊了劉昆跟徐饒這幾個小子,還有姚堯那邊要派人盯緊,否則這幾個混小子不曉得還要使出什么幺蛾子?!?/br> 于崇聽得首長指示后自然會將事情處理好,這方面姚林是不擔心于崇的能力的,能做到正部級的高官沒有幾個手段不了得,況且于崇跟了他這么長時間,手段還是有的,不過是對付幾個青皮小子,眼下不足為懼,只要控制在范圍內,不怕他們還能掀起什么風浪來。 大概安安靜靜坐了老長一段時間,有幾個小時,一直等天快黑的時候,馮饕才啞著聲音說要回家。 姚林一怔,剛想開口,她卻說:“放心吧,爺爺這幾天不在家,勝利叔叔陪他下下邊見老部下了,起碼得后天回來?!?/br> 姚林不忍心拒絕她,只笑著說:“那我送你回去?!?/br> 馮饕點點頭,又忽然問道:“我來的時候是警衛員送我的,他會不會正找我呢?” “于崇主任會處理好的?!币α纸o了她一顆定心丸,馮饕不再說什么。 姚林找了一件干凈的襯衣長褲給她,她沒猶豫就穿上,身上滿是四十歲男人的味道,這跟三十歲甚至二十歲的男人所不同的,成熟且穩重的氣息,馮饕忍不住深深聞了一口,似乎比定心丸更能叫她安心。 細心的姚林沒注意到此刻丫頭的變化,或許是竟然連她自己也沒注意過這個變化。 或許是她受了刺激,他在心底對自己說。 或許是我受了刺激,她在心底對自己說。 確實是受了刺激,她腦子里翻天覆地的出現那個女人的影子,那個影子跟自己重疊為一體。 馮饕猛然驚醒,卻發現人已經到了西山的馮家別墅,一路上姚林車開得很安穩,一號首長車牌自然用不著過多的檢查手續,此行一切很順利。 進了別墅,新請的保姆不在家,臺上放著煮好的飯菜,還溫熱著,馮饕便要他留下來一塊兒吃。 但兩個人的胃口并不怎么好,她扒拉了兩口飯就不吃了,著實沒胃口,他也不怎么吃,主要是她沒胃口,他居然也怎么下得了筷子。 他陪她進上了二樓臥室,她忽然發了狠力垂著自己腦袋,仿佛要敲出什么東西,姚林見狀趕緊抓著她的手。 “丫頭,別敲,會敲疼的?!彼桓遗鬯?,只得將她摟在懷中,緊緊的壓制著她的身子。 那過于軟的身子仿若無骨,跟他堅硬的身軀緊貼著,不敢放松一刻,只怕一松手她就會傷害自己。 “我疼!我疼??!”她如囈語般喊著這兩個字。 “哪里疼?是不是傷口還疼著?”他低著頭仔細觀察她的傷口,卻發現她頭搖得如撥浪鼓似的。 “我腦袋疼,好像快裂開了,好像有什么東西,我不知道,反正就是好疼!”似乎有一把鈍刀不斷的鋸著她的每一根腦神經,生生的撕裂成兩半,馮饕疼得哭了出來,帶著委屈,帶著不滿,似要把心肝脾肺都哭出來。 “不疼,我帶你去看醫生,很快就不會疼了,你忍忍?!币α謮旱吐曇粼谒呎f道,神色卻是十分復雜,馮饕的病他是聽說過一些的,也知道馮家丫頭病況穩定不到一年時間,這一鬧怕是又把老毛病給鬧大了。 她曾經笑著說她腦子有病,現在病好了老爺子才允許她出門。她說這話的時候很不以為然,一點兒不在意,卻不知道首長的心有一瞬間的縮緊。 她如此年輕,怎么就得了這么個毛病。 馮饕發了狠勁推開他,殊不知用力過大跌跌撞撞把書架上的好幾本書都撞落在地上。 其中一本雜志中散出好幾張顱腦CT片。姚林撿了起來,馮饕此時喘著氣,似乎穩定了些許。 姚林雖然不會看CT片,卻見她閉著眼說:“這個是一年半以前發病的CT片,我留著做紀念的?!?/br> “倒沒見過有人將它收藏的?!币α肿旖莿濋_一陣弧度,馮饕瞥了一眼,心底感慨父子兩人就面孔而言是像極了的,只不過首長氣度更為沉穩,也更為讓她想靠近。 或許是她缺少一定的父愛,他剛好又出現在她身邊,各種巧然,她便如同溺水的人緊緊抓著唯一的浮木,緊緊依附了上去。 姚林走上前,冰涼的指尖徐徐揉著她的太陽xue,馮饕忽然意識到,他的手指雖然也很冰涼,但卻是跟莫墨不相同的兩種冷。 莫墨。想起這個人,馮饕眼中黯了黯,腦子又開始疼了。 見她疼得直泛冷汗,姚林才決定連夜帶她到醫院。馮饕手里拿著那CT片不肯放手,姚林也并不在意,只抱著她趕緊出門,這一次車子卻是直接駛向醫院。 軍總醫院的程清明院長不在,眼下晚上八點多,腦科值班的是另一名女醫生,五十歲左右,帶著黑框眼鏡,面色頗為嚴肅,聽取了馮饕的病情后又立即安排她拍片。 因為排的是急診,大概是姚林給熟人打了個電話,倒沒有驚動醫院高層,不過這點關系足夠那個大夫重視起來,不到兩個小時,姚林跟馮饕就去取片了。 馮饕猶豫了下,把一年多前的CT片遞給醫生,一邊輕聲問道:“這幾天我腦子很難受,好像有些東西忘記了很久,想要想起來的時候就跟刀子鋸一樣,是不是病情惡化了?”她有些心虛,想起自己從未吃過藥,甚至把藥偷偷給扔了,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才引起頭疼。 其實有的話她不敢說太多,她想知道為什么她會懷疑自己是另一個人,每當想到這一點,她就喘不過氣。 不管別人信不信,自從她給那個墓碑磕過頭,她好像就有了跟那個女人某些共同的記憶。 眼下她分不清誰是誰的記憶,她莫名的覺得渾身一陣冰冷。 那個大夫接過她的片子,似不可置信的打量著她,好幾次重新扶了扶老花眼鏡,有些不悅的說:“姑娘,你是不是拿錯片子了,這分明是兩個不同的大腦嘛!怎可可能會是你一年多前拍的片呢?” 說罷拿起鋼筆指了指新拍的那張CT片,礙著姚林在一邊,這個男人無形散發的氣勢下才忍了刮她一個大白眼的沖動。 哪里知道馮饕卻一下子站起來,雙眼瞪了老大,死死的盯著那個大夫。 “你騙人!” 女大夫也火了,沒見過如此囂張的病人,還懷疑起自己的醫德來了。只冷冷的說道:“請你注意下場合,我當醫生二十幾年了,腦手術也做不過下幾百臺,至于騙你么?你這姑娘說話得憑良心啊,可不能無緣無故亂說話?!?/br> 馮饕呼吸頓時變得急促,臉色發白,咬了咬唇,居然是一臉的驚恐,推開眼前的顱腦片子,頭也不回的沖出門,呼吸著充滿消毒水味道的空氣,望著前邊昏暗的走廊以及沒有盡頭的一方,淚如泉涌。 她不敢相信的事實,也害怕面對的真相確實是發生了,面臨如此突如其來的打擊,她雙腿一軟,似要倒下,卻被一雙更為有力的手接著,那略微冰冷的手掌蓋在她濕濡的眼皮之上。 他隱隱嘆了一口氣,透著些許不忍:“想哭就哭吧,別忍著,有什么話哭完后再說,天還沒塌下來呢,再說了,就算塌下來了也還有我給你頂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