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第三十四章 夢還在延續下去, 眼前只有濃郁的血腥,揮之不去。 陸追領兵突進, 用了自己的法子,也就是之前閔丘執意反對的那個。 先以深處西北六州的涿縣為誘餌, 引誘瓦哲大軍進犯。涿縣很快便陷落, 瓦哲大軍一如既往的燒殺擄掠, 而就在這時候陸追帶領大軍繞后圍堵涿縣。 陸追戰俘為先行做rou盾, 一層一層的擋下瓦哲大軍的攻勢, 用同族人的鮮血和尸體瓦解他們的意志。他帶著親信扮成瓦哲戰俘,在瓦哲收攏戰場輜重的時候求救,借著對方那動搖不堪的意念混入軍營, 一舉搏殺瓦哲皇帝。 為了做的真,他甚至讓人在自己背上砍了碩長的一道口子, 鮮血猙獰,皮開rou綻。 可對于陸追來說, 他并不是以自己的命去救西北七州的百姓,也不是救國救難。只是他想要的想做的,便一定要做到, 即便沒了眼睛沒了鼻子,少了胳膊甚至沒了命, 他都要做到。 因為是他想要的。 只要是他想要的,無論有多么的兇惡,無論生死安危,他都不會退。 倘若需要開出一條路, 他便以自己的血rou之軀開疆辟土,化成一只長矛,直直的捅進敵人的心臟。 他需要自己存在的價值,需要那么一絲絲的溫暖人情。 誰也不知道陸追是怎么在傷重成那樣的情況之下回來的,像個血人似的。 可即便是傷重成了這般,他仍然挺著率兵大破瓦哲,硬生生的將瓦哲逼回了山坳之后,短時間內再也不敢入關一步。 閔丘說的沒錯,當他到了涿縣的時候這已經不能單單用人間地獄來形容了。 瓦哲部覺察中計之后愈發殘暴,將惡毒的怒意發泄到了涿縣百姓的身上。即便是死,他們也都是被折磨而死。 陸追腳踩進涿縣的第一步,戰靴被浸了個底。泥濘并非來自于連日的雨水,而是來自于融合在一處糾纏的分不清彼此的尸體。 到處都是鮮紅色,連平日青翠的馬場都被染了個透。 這不是一座死城,這是一座嚎哭之城,卻沒有人發出一絲聲音,安靜的像在無人的荒野之中,像在無邊的夜色之下,像在曾經被血洗的陸府。 陸追身后跟著他打了無數場仗的副將吐了,身后有無數的抽泣聲,這比身處戰爭當中更駭人。 陸追以敵人的首級作為自己的功勛,作為自己的存在的意義,他用熱燙的鮮血感受世間的溫度,感受從未在他身上出現過的人間滋味。 他說要為涿縣的百姓報仇,他身后跟了那么多人追隨。 他在狂奔,在拼殺,他在馬上挑翻了一個又一個,馬蹄踏過人的顱骨軀干,發出不同的聲響,連接成無聲的哀樂。 有名的無名的。那些人的死相五花八門,有不敢置信的,有尚未反應過來的,有怒目圓睜的,苦苦哀求的。 那時候陸追想,這些才是人最根本的反應啊,是舍去一切拋下一切僅僅以自己一個人的反應,是最原始的欲念。 他看不見人的動作,看不見人身上穿著什么樣的衣裳,但他卻把每個人的臉、每個人的表情都看的清清楚楚。 大捷已了,陸追拖著疲憊的身軀坐在大帳當中,不知何處鉆來了只不怕死的野貓,更不知道它是怎么到的此處。 它渾身上下灰突突的,皮毛也斑駁不全,只剩一雙眼睛漂亮動人。 野貓湊到陸追身旁,拿出看家的本事撒嬌,眼中的警惕都化成了柔腸百轉,嗚咽的輕柔可人。 陸追想起小時候陸府當中的那只小貓,那時何時的事兒了?好似隔了無數歲月,好似是前輩子的事情了。 他拎起那只小貓,看見它身上的血漬——原來是只下了崽不久的母貓,這是想著法子來給小貓們找吃的了??此@幅會拿喬作態的模樣,倒像曾經被人養在家中似的。 只是如今人沒了,又或者是逃難去了,總而言之只剩下它一個。 陸追很想問問它:你知道嗎?就算你是在那人家里長大,也不過就是只畜生,心情好的時候看見你逗弄兩下,心情不好的時候隨意辱罵,亦或是權當看不見。 活著有什么意思呢? 在這只癩皮貓的身上,他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喵——”那母貓被拎著脖子拎久了,發出一聲凄慘尖銳的叫聲,爪子在陸追手臂上狠狠的撓了一把。 它那眼眸再度變得警惕起來,帶著動物特有的野性,一對豎瞳顯得妖冶邪氣。 陸追反而笑了起來,他的聲音低沉,斷斷續續的。正如他人所言,沒了閔丘制衡的陸追開始了喜怒無常。 可他真的是喜怒無常嗎? 不,他只是覺得有趣,覺得好笑,那就笑了,管他人什么眼光,管他人什么看法。他原本就是不在意的。 “阿追,阿追?!标懽返亩杂腥寺晜鱽?,他緊緊的盯著那只瞪著雙眸的野貓,瞇起了雙眼——是誰?這是誰的聲音? “阿追?!蹦锹曇粲猪懥似饋?,像是溫柔的潮汐卷了浪花撲面而來。 陸追毫無猶豫的一把掐住那野貓的喉嚨,他緩緩開口道:“我從來不信妖崇之事?!?/br> 夢境里的油燈突然倒在地上,不知是被誰撞倒的,火光驟然亮起,嗜人的熱浪襲來,陸追猛地睜開眼睛,窗外的天已經大亮了。 “阿追!”他身子下面壓了個東西,此刻還在那里撲騰不休,一邊喊著他的名字。 陸追尚未從夢境里完全緩和過來,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捏緊了手中柔滑的東西,身下即刻傳來一連串的輕咳聲。 這聲音——陸追猛地低頭,看見自己身下的正是阮瀾。 她猶在掙扎,因著陸追身子壓得低,她猛地抬起頭,狠狠地一口咬在陸追的肩膀上。 陸追這時已經完全醒了,但心里的那股戾氣正是最蓬勃的時候,加上吃痛,他那只捏著阮瀾脖子的手霎時便要收緊。 他的脖頸上突然多了一分溫潤的觸感,是阮瀾的胳膊攀了上來,兩人肌膚相觸。 她手腕有些涼,陸追的手便再也合攏不下去了。但他感覺到內心不斷的鼓噪,他的手在顫抖,想要他掐下去,想要看看阮瀾臨死的時候會是什么表情,和夢里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還是根本就是一樣,沒什么趣味。 “咚”的一下,阮瀾在陸追心里掙扎的時候松開了口,一頭撞了上來,兩人的額頭發出碰撞的悶響。 “好疼……”阮瀾低呼一聲,那聲音細微的像是只受傷的小獸。 陸追愣了一瞬,下一刻快速的松開手,坐直身子,背對著阮瀾。 他低聲說道:“出去!” 阮瀾揉著自己的脖子,看著陸追的背影一臉懵逼:什么情況?!自己不就是來叫他干活的嗎?就算不想上工也不用謀害老板??!還好掐的不是那么用力,不然自己這么嬌嫩的小脖子,就是咔吧一下。還有剛才那個眼神,嚇死寶寶了!這難道就是員工對老板的恨意嗎? 但隨即,這位自稱親媽粉的朋友又想到阿追方才是在做夢,他是不是夢見家人死去的時候了?所以才會有這么大的反應?說不定是在夢里報仇呢,然后自己正好進來。 這么想著,她再看陸追褻衣上被自己咬出的血印子時,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出去!”陸追知道她還沒走。 這不是他第一次了,他在夢里停留的時間過長,到了后來,好像自己就是夢里的那個人,心念意志全都和他合為一體。他就是自己,自己也是他,分不出你我。 這樣的夢對他的影響更大,他起來需要一段時間來平復自己、控制自己,不然難保會發生些什么??善驮谧约鹤鲞@種夢的時候,阮瀾竟然進來了。 他頭一次有些后怕,怕自己方才在無意識的時候殺了她。 也許,原本就不應該留在這里。 “嘩啦”一聲,陸追身上裹了層被子,阮瀾在被子的另一面,隔著被子從后背抱住了他。 “沒事兒沒事兒,都是夢而已?!彼崧曊f道。 陸追的身子不由得僵住。 與此同時,阮瀾腦子里想的是:臥槽!突然想到他一直讓自己出去,難不成是因為頭一回夢//遺?還是晨什么?怕自己看見?我去!這么一想瞬間就想得通了!我可真是個親媽粉! 阮瀾下巴在他肩頭蹭了蹭,小聲說道:“沒事兒,我什么都不知道,這都是正常的,你不用害羞?!?/br> 還在努力遏制自己心里戾氣的陸追:???我害羞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可憐的小阿追~ 第三十五章 阮瀾動作很快, 說完這句話就從地上爬起來,說道:“閩先生一早已經去秦家了, 他讓我同你說聲謝謝。還有,他要在這村子里呆上兩日, 若是你有什么事情便去尋他?!?/br> 說完, 她一溜煙兒的躥到了門外, 從門縫里露出一張干凈的小臉, 沖陸追眨了下眼睛:“快點收拾了吧, 我在外面等你上工呢,粥已經煮好了?!?/br> 陸追還沒有什么表示,她已經“咔噠”一聲將門關上了。 阮瀾在門外輕嘆了口氣——兒子長大了, 不好帶啊。 一早閔丘離去的時候,她還為了阿追和人家瞎比劃了半天, 宛如晨起打了一套五禽戲。幸好閔先生挺聰明,大概知道她的意思, 就是趁著他在的時候,讓阿追和他多接觸接觸,這才有了這么一番話。 阮瀾此刻深刻的理解了養個中二期的少年究竟有多難, 不但要關心他是不是吃飽穿暖了,還要擔心他的學業, 日后有什么志向沒有。如今竟然還要擔心生理健康。 不過幸好,不用自己動手給他洗被子,不然真是要了她的老臉。 嚴肅認真謹慎壓制著心頭戾氣的陸追被獨留在房間里,就像被人澆了盆涼水在頭上一般, 心頭的躁動瞬間冷卻下來。 他回憶了一下,這樣的感受之前也有過,始作俑者是同一個人,只不過之前是真的冰冷的井水扣在自己頭上罷了。 這么說來,她這次只是用語言潑冷水還算好的? 只是……她為何會說出“這都是正常的”這樣的話? 饒是陸追聰慧也無法順著阮瀾的腦回路思考,他琢磨著阮瀾的這句話,神情愈發陰沉下來——莫非她也做過類似的夢? 可這又和害羞有什么關系? 還是她做的夢是…… 不,不能。 陸追便嘗試換了另外一條思路,以“害羞”為切入點。 他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景,自己在無意識當中將阮瀾當成了敵人,將她壓在身/下。難道她所說的“害羞”指的是這個? 一瞬間,陸追腦袋里都是什么年輕男女獨處一室之類的事情。 頭疼。 他伸手揉了下太陽xue,再把兩句話連在一起——“這都是正常的,你不用害羞”。 這是什么?邀約的意思嗎? 若不是自己,而是什么張三李四碰巧來了這個村子,她也會這般嗎? 陸追原本熄下去的怒火又滾了起來。 他將被褥收好,出了房門,阮瀾此刻已經在院中等他,只不過動作有些奇怪——她正圍著院子小跑。 看見陸追出來,阮瀾跑到他面前停下,喘了兩口氣兒,說道:“粥在鍋里悶著呢,你先吃點,咱們再干活。秦家的銀子花了,貨咱們也得送上去?!?/br> 她額頭上沁著細密的汗滴,陽光一照,襯的膚色更加干凈。因著運動臉頰也紅潤了起來,倒有幾分少女的妙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