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他混跡于紈绔子弟之中,看著手中的家財一點點敗落,終于到了盡頭。 ——然后了? 然后有人尋到了他。 有時候他也懷疑自己的選擇,當初連這么多年交情的陶恂都賣了,到底是給林家抓住了救命稻草還是抓了一道催命符? 他不知道,但是他并不是坐以待斃的人,所以他決定最后掙扎一下,既然國內已經融不到資,那就到國外去,林家鼎盛的時候在海外有自己的勢力,后來雖然沒落了,但有些早早埋上的關系說不定可以再起用。 然而,他在出國的第二天就接到林舒流產的消息。 林舒和那個混蛋一直在爭離婚的事,從前他在國內的時候那個混蛋好歹還有所顧忌,他一走那人竟然直接找上了家門。 章宿的研究短時間里是不能帶來任何收益的,之所以能一直把研究繼續下去其實都是靠著林家出資扶持,現在他本來面目暴露,林家資金斷絕,他開始sao擾林舒。 之前還溫文爾雅的人要起錢來的時候宛如惡鬼,爭執之間推了林舒一把。 林舒身體不好,那一下不僅是摔掉了一個孩子,也摔掉了她以后做母親的機會。 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許魏為了給林舒出氣帶著一群混混把章宿的研究所砸了,大少爺砸就砸了,人跑了章宿沒辦法,于是開始發瘋,直接把這事鬧上了法庭,打人砸東西的事沒法說,他告的是離婚。 林家之前一直是想私下解決的,因為林家包括他這個哥哥都極疼他這個meimei,當初結婚的時候除了房子和車子,另外還給了林舒林家百分之十的股份。 章宿起訴離婚目的不外乎就是夫妻共同財產均分,這份禮物是當初結婚的時候林父以新婚禮物贈給他們兩人的。 現在林家本來就搖搖欲墜,若是股份再動蕩到時候—— 林家現在的情況不容樂觀,林舒還在醫院里,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覺得窒息,他想過給沈叢打電話,打了沒人接,一次兩次他就知道沈叢的意思了。 ——他靠在醫院冰冷的墻壁上,里面是他剛剛失去孩子的meimei和年邁的父母,而他身后父母經營一生的公司瀕臨破產,他對所有事都無能為力。 他沒想到到最后肯來的竟然是陶恂和許魏。 陶恂揍他的那一拳他沒躲,下去的時候許魏把他抵在樹干上,一拳砸在樹上,眼眶都逼紅了,卻只打了他一拳,還打偏了。 那一瞬間,他急促的喘息,像是突然溺水的人,連呼吸都是艱難的,許魏差點把他拖去急診。 他想,誰的心不是rou長的呢? 只有他,狼心狗肺而已。 林朝請著最好的律師打這場官司,就連公司的事都暫時放在了一邊,這世上的錢是賺不完的,可是meimei一生也只得這么一個。 林舒在第二天才醒過來,一般哪怕是流產也不會昏迷這樣長的時間,還是她的身體不好,所以昏迷的時間格外長一些,醒來的時候已經在第七醫院里,陶家的私人醫院環境是一等一的 ,她一眼就認了出來。 然后就知道了正在打的這場官司,幾個月前還恩恩愛愛,現在就鬧到對簿公堂,從醒來開始就一言不發的姑娘終于在知道此事后反應過來似的睜開眼睛,聲音低?。骸翱上?,他拿不到一分錢的?!?/br> 她虛弱的連聲音都只是一點氣聲。 而后林朝得到了一份財產公證,拿到手的時候他還愣了愣,他的meimei他自己清楚,生性單純,在結婚之前必然是想不到這一層的 。 “是結婚之前沈哥給我辦的,”林舒的眼里沒有什么神采,“他那時候剛剛回國,和陶哥一起過來,說是想公司就是理財方面的,我看在陶哥的面子上——” 其實這樣她跟沈琛并不親近,沈琛從小的時候開始就是冷漠孤僻的,她能答應還是看在陶哥的面子上,她本來性子就軟和,遇見事一直都是能幫則幫。 林朝一怔。 沈琛一開始回國就是過來瓜分房地產這塊蛋糕的,手里根本沒有涉及什么理財方面,再者說有陶恂在旁邊,他是怎么借錢都不可能找到林舒身上的 。 在那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感激?恐懼?還是覺得荒謬? 他不知道,但他那一刻清晰的知道了一件事,章宿確實一分錢都拿不到了,哪怕如今對簿公堂,這個混蛋也拿不到林家一分錢。 ——這就足夠了。 —— 陶恂后來再來看過林舒,然而跟林朝相見的時候還是難免尷尬,有些事既然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林朝當初罵他蠢貨不長心的話幾分真幾分假他已經不在意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做過的事也是一樣,本就沒什么好說的。 沈叢在南方他外公那兒裝了兩個月的乖孫子,這邊的虧損咬著牙全部吞進了肚子里,沒坑一聲,但短時間內恐怕是回不了京城這邊了。 幾千萬的坑填進去,錢不是大水沖來的,是個人都心疼,他外公以后恐怕也不再能這樣信任他。 林朝又苦苦支撐了一個多月,終于還是沒撐住,但也不是真的破產,林家畢竟是世家,林朝是主家一脈的,倒要不至于真的說破產就破產,公司還姓林,只是不是林朝的林。 林朝撐不住這偌大的家業,林家這樣一個大家族,自然還是有能力的頂替上去,只是產業也是縮水了相當一部分,被其他家族瓜分過去。 許家在里面喝了點湯,沈家和劉家也沾了點,陶之行格外看得起沈琛,在里面運作的時候提點了沈琛不少,主要還是因為沈琛給他兒子砸了近千萬扶持著創業,讓陶家如今的舵手感動不已——他家那蠢兒子能遇見這樣的兄弟也是極不容易。 老爺子還沒跟家里人說個陶恂這兔崽子對沈家小子圖謀不軌的事兒,所以就連陶之行都覺得這倆人好只是依托著少年時的兄弟情義。 沈琛也是第一次接觸到京城所謂世家的瓜分是怎樣的一道程序,跟他們小孩子小打小鬧還是不一樣的,其中權衡利弊和取舍得失都是一門學問,他在里面也不過喝了點湯,但還是受益匪淺 。 ——重要的還是結識的人都不一樣,對他以后擴展出路絕對是大有裨益的。 林舒和章宿離婚的事鬧的滿城風雨,終于在十二月中旬正式開庭,林舒身體已經好了許多,相比之下章宿卻是十分狼狽。 林朝雖然不比以前,但是陶家和許家還在,許魏平時看著人模狗樣,膽子又小,但是就是因為膽子小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所以才更難纏。 他就找人從這兒走過去撞一下正好把他需要的器材撞壞了一點,撞完就跑,或者在他重新拉人的時候過去不小心讓人潑點菜湯墨水什么的也并不過分,這些小動作沒法根治,但是又如影隨形就不放過。 弄到最后章宿幾乎要崩潰,最后除了結婚后兩個人一起置辦的東西,他確實沒分到一分錢。 ——沈琛說到做到。 據說判決結果出來的時候章宿整個人都崩潰了,一直嘶吼著不可能不可能,甚至當庭發瘋沖過去試圖推林舒,然后被林殊當眾甩了一巴掌。 那樣菟絲花一樣柔弱的女孩子,在經歷過大起大落之后開始逐漸變得強硬,至少不像從前一樣軟弱不堪。 林朝決定早就決定了離開,林家二老身體不好,林舒剛剛痛失孩子,他手里還有些余錢,已經在國外安排好了,帶著父母和林舒去靜養一段時間。 離開的時候是十二月中旬,剛剛庭審完就走,當初也是圈子里的風云人物,如今一朝敗落了,也沒人來送送,其實走的算不是體面,倒有點像喪家之犬。 正大光明來送的就只有許魏,那一天陶恂做事總心神不寧,沈琛索性就開車過來了,也沒過去打招呼,就站在外面看了兩眼,上飛機之前沈琛接了一通電話。 那邊的人先是客氣的說了一句謝謝,然后沉默了一下才開口:“我一直有個疑問——你為什么肯幫我?” ——聲音里是一直想不通的疑惑,還有對他未卜先知的不解 。 “我去年無意中知道你虧了一筆的消息,原本想著這四年多謝你幫忙照顧陶恂——雖然你確實把他帶的更加無法無天不知天高地厚,但看在陶恂的面子上 ,我確實想過拉你一把 ,合同早已經擬好了,等拆遷過后就能拉進融資——可你太著急了?!?/br> 這些當然都是假話,他沈琛就從來不是那樣好心的人。 他只是熟知以后會發生的事而已。 林朝一開始接手林家的時候年紀尚輕,經驗不足,最后也沒有保住他父母留給他的東西,甚至于鬧的十分難看,但林朝并非庸才 ,大概五年之后他卷土重來東山再起,連沈昌民那樣苛刻的人都多加夸獎。 沈琛是個聰明人,很明白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他一開始就是想幫林朝的,只等拆遷結束融資到位他便可以抽出錢去幫林朝渡過這一關。 可惜,人算到底不如天算。 這輩子他沒有在國內 ,命運的齒輪偏轉的過于厲害。 到了這個時候,沈琛絲毫不介意再扎林朝一次:“林朝,我是真心實意想過幫你——” 至于林舒就更好解釋,當時她和章宿即將結婚請帖都已經送開,他隱約覺得這個人人品有問題,但是已經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不便干涉,所以以防萬一做的財產公正,這是個十分好圓過去的謊言。 那邊的人沉默了一下,只覺得嗓子有點干澀,已經鬧到這一步了,沈琛確實沒有必要這樣騙他。 “是嗎?”他幾乎問的有些怔仲。 沈琛回答的不帶感情:“是的?!?/br> 那邊遲遲未掛,良久好像是一聲嘆氣,然后才聽見一句:“替我跟陶恂說一句謝謝?!?/br> 他跟沈琛素無交情,沈琛肯這樣費心費力想來只有可能是陶恂的原因。 掛斷電話的時候沈琛就知道他做對了。 林朝不是池中之物,遲早能東山再起,但是他這輩子恐怕都對不起陶恂,畢竟陶恂是當真把他當兄弟,而他卻在陶恂身上插了兩刀。 而陶恂卻在他后來出事的時候不計前嫌幫他良多,給林舒換醫院打官司到現在還是只有他來送他。 ——林朝得對陶恂一輩子心懷愧疚。 轉過身的時候看見陶恂還站在原地,微微失神,他就覺得也算不是欺騙了,畢竟都是這蠢貨做的事也相差無幾,只不過他心思更多一些而已。 回去的路上陶恂開車,上次出了一次意外陶恂就堅持由他開車,不讓沈琛碰方向盤了,關鍵是他發現沈琛嚴重的失眠現象,他這段時間一直在找合適的醫生,但收效甚微 。 陶恂以前特別喜歡玩賽車,大學四年里對許多極限運動都非常有興趣,許魏曾經覺得他就是想折騰死自己,但他也算命硬,雖然經常斷胳膊斷腿但是還是活蹦亂跳的。 沈琛回來后他有一次摔腫了腿被看見了,后來他再去賽車的時候沈琛就跟著去了一次,陶恂高高興興的想著這回一定不要命的奪個名次回來,然后就看見沈琛旁若無人的坐上了他車上的副駕駛。 他戰戰兢兢擔心了一路,最后得了個最次的名次也沒有絲毫怨言,但從此以后就差不多改邪歸正,再沒去賽過車。 轉眼就是年關,元旦過完即將新年,鵝毛大雪翩然而落,將整個京城都染成一片素白。 公司業績蒸蒸日上,陶恂在外的公司也已經籌劃的差不多,年后大概就已經能開始運轉,年關這段時間忙忙碌碌,就沒有歇的時候,他親自教著陶恂做事。 陶恂雖然不那么聰明,但在沈琛手里一向認真,做事踏實,有些事已經能夠獨立做了,哪怕是陶之行看著都得夸上兩句不錯。 過年前的一周突然接到沈昌民的電話,不是他的秘書,竟然是他親自打過來的,聲音帶著久居高位的威嚴和一股文人的書卷氣,顯得格格不入。 提醒著他是該回來過年了。 沈琛覺得若不是這一通電話,他幾乎快忘了自己還有一個父親。 ——也確實到了新年的時候了。 第36章 有時候沈琛自己都覺得他對時間的概念都是模糊的,日復一日, 年復一年, 對于他來說其實也沒有什么區別。 他在國外是沒過過年的,國外對這個節日并不熱衷, 而像是張博叢這樣的出國留學的過年的時候還是會回國與家人團聚, 他在國外四年對這個節日的映像都快要趨于模糊。 ——有些事果然只有在故土才能清晰感受到。 沈琛握著手機, 有好一會兒未曾出聲,沈昌民聽不見答復,微微有些薄怒:“前面四年你托詞學業繁重不能回來,今年已經回國了,是想叫我親自開車過來接你回家?” 但即便是薄怒語氣也是波瀾不驚的, 這是他身處高位多年來的涵養。 沈琛覺得家里未必有人愿意看見他, 但是在外人面前面子還是要做足套的,不能留下苛待他的名聲。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微微點頭:“我盡量回來?!?/br> 波瀾不驚的語氣, 是極敷衍的態度,不知為什么沈昌民覺得心里仿佛堵了一口氣怎么都下下去,他的兒子早已長大成人,到了如今連家也不愿意回了。 自詡父親的人聽著手機里漫長的忙音微微閉目, 感受到一陣無法言喻的難受,他覺得他隱隱感覺到了什么, 卻又無從推斷。 他和他的兒子之間聯系少的可憐, 如今看來, 除了血緣好像就再無瓜葛。 掛斷電話后的青年合上手中的報表站起身來, 走到窗邊拉開了緊閉的窗簾 ,冬日少見的陽光稀稀拉拉的落在長時間不進日光的辦公室里,刺的他微微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