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直喝到日頭西落,晚霞漫天之時,才停了。 停了卻不是因為醉了,而是酒沒了。 上官秋水舉了壇子往下倒了倒,還真一滴酒都沒有了,喝的盡興,心中暢快,開口道:“既然酒沒了,你我二人又沒喝盡興,不如切磋一番再去外頭找了酒喝?” “好?!?/br> 言畢,二人身形一閃,已停落在谷中一株桃樹之上。 她執長鞭,他執長劍。鞭影動,長劍劍影晃人眼神,說是切磋,宋玨也一點沒手下留情,不過三招,上官秋水的鞭子就脫了手。 “技不如人!請你喝酒!” 宋玨收劍歸鞘,看上官身影已朝著馬廄而去。在空中晃動的紅色衣擺,晃的他心里也泛起了漣漪。一張黑臉泛了柔和之意,五年前這丫頭是這般爽利,五年后還是這般爽利。 心中不知想了什么,閃身跟上,將那紅影攬在懷中。翻身騎在一馬上,上官掙扎想脫離,宋玨也是利索,直接扯了她的腰封往空中一揚,“今日你就和我共乘一騎,莫想逃?!?/br> 腰封一扯,那衣裳不得不用手去攏,上官秋水顧暇不及,再待反應之時,宋玨已驅馬朝著谷外的方向而去。身子被宋玨懷抱籠罩,他身上一股青草香倒是不難聞。不知這男子體溫是不是比女子的要高些,帶著她都熱了。臉上也犯了紅。 “不但今日你要和我共乘一騎,日后,也是?!?/br> “呵,仗著你武功高,就想讓我聽了你的?”上官秋水側首看了宋玨一眼,突的一笑,身子便從他腋下穿過。 馬兒正在疾馳,她這動作嚇的宋玨眼皮一跳,再待下一瞬,上官秋水類似一燕子打挺的姿勢已從馬兒肚皮之下翻身踩在了他身后。 腳尖輕點,又待一瞬,身形不斷退后,外袍攏不住索性脫了去。 兩人方向完全相反,宋玨勒馬轉頭,正好那紅衣外袍從他身旁劃過,他不自覺的探手去接,那衣料順滑,從指尖劃過再接不住。 他不喜歡這感覺,抬頭望去,暮色漸濃。 看了看遠處樹枝上的上官秋水,在這暮色之中更顯妖冶。 那紅色里衣長袍輕薄,被晚風吹動,偶爾還能看到那白皙修長的雙腿。宋玨被這一幕驚艷到,眼神暗了暗,這才猛烈感受到面前這個女子,再不是五年前那不諳世事的丫頭。 如今的她,像一壇烈酒,散發酒香,誘人品嘗,令人想醉與其中。 “我說請你喝酒,你倒想占我便宜!”上官秋水看不清宋玨神色,又笑著喊道:“我谷中的酒都被你喝完了,也算對得起你,江湖有緣再見吧?!?/br> 說完,用了輕功越來越遠。 都說緣分天注定,殊不知若是有人用心死撐,也能找老天爺要來點兒緣分。 宋玨隔三差五就往無雙谷跑,出現的頻率和五年前差不多。 總之上官秋水時不時總能看見他,說得上話就說,說不上話,人家也要到她跟前兒來晃一晃。 弄的煩了,上官秋水索性出了谷,滿江湖溜達溜達,也算躲了宋玨。 前腳躲了,后腳就聽到暗門消息。當初恒玉殺了南星宮那么多人,死的卻那般輕巧。恒松武功被沈惻所廢,沒想到一個殘廢的人還能弄出個暗門。 上官秋水躺在佛塔之上飲酒出神,恒家的人她必然不會放過,哪怕這輩子就追著恒家的人跑了,她也要親手殺了恒松。 腦子回想起那日大火,上官秋水心中犯了苦,又飲了一口酒??吹剿潍k出現,扯了扯嘴角,“怎么,你今日尋到這佛塔上,難不成是想和我重溫舊夢?” 上次宋玨并無言語,只一起飲酒。今日,他依舊欺身上前,探手取的卻不是那酒壺,而是撫了撫她的鬢發。 沒人對上官秋水做過這動作,心中一動,不自在的躲了去。宋玨又拍了拍的她的腦袋,“想解決暗門,我來幫你?!?/br> “你知道的倒是多?!?/br> “你的事情我自然都知道?!彼潍k坐在上官秋水身側,陪她飲酒,這才說了五年之前離去的原因。順帶著連自己的身世籍貫,家中幾口人都沒落下。 說了許多,上官秋水一言未發,許久之后才道:“你若能提著活捉恒松來見我,我就應你一要求。當然,不能讓我嫁你,更不能提什么腌臜的要求?!?/br> 既然宋玨兄長是鎮守邊疆的將軍,不用白不用。能省點力氣干嘛不省。 自此,宋玨消失的時間長了些,卻總抽了時間來看看她,待一年之后還真就拎著恒松來了無雙谷。 上官秋水這一年里頭時常明里暗里的阻礙暗門辦事兒,卻因暗門被朝廷所護一直不得其法。今日就這么被宋玨拎來,一方面是高興,一方面又是憋屈。 “人交給你了,也該是你兌現承諾的時候了?!?/br> “你想要什么?!?/br> “要你和我去邊疆,五年之后再回中原?!?/br> 上官秋水都覺得是自己聽錯了,去邊疆,還五年!“那我的南星宮怎么辦?” “仇人已除,南星宮弟子自有長老帶著?!?/br>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即便她上官秋水不是個君子,但也絕對不是個小人。咬咬牙,硬著頭皮就答應了。 宋玨是個行動派,第二日就帶著上官秋水啟程邊疆。 邊疆匈奴異動,這次聯合驍勇善戰的沙陀人一同進犯。他是不懼,也有信心和兄長擊退異族,這心里頭卻再沒辦法放下上官秋水。 他老大不小三十有一了,若這回不帶著上官秋水走,可得等到什么時候才能抱得美人歸,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更怕再像上回一樣,一戰三五年,若佳人再出了什么事情,只怕不會像上次一樣幸運。 光陰似箭,上官秋水宋玨在邊疆,不知共同聯手殺了多少異族之人。似是對打仗上了癮,上官秋水勇猛至及,其中一次更是孤身一人深入草原深處,只為擊殺逃跑的沙陀首領。 當消失七天的上官提著沙陀首領的人頭,策馬來到宋玨跟前兒的時候,從不流淚的漢子眼里泛了水光。用了輕功穿過千軍萬馬,宋玨擁她入懷,親吻她的頭頂,“仗打贏了,我帶你回中原?!?/br> 上官秋水不耐煩的推開他,“你抱我作甚?我和你沒這么親昵吧?再說五年之期未到,回什么回?!?/br> 宋玨抱她更是用力,“我要娶你,再等不得?!?/br> 這句話被兩旁的將士聽到,成親的歡呼之聲連綿成一片。被喊的臉紅,上官秋水一激動,把手上拎著的人頭推給宋玨懷里,“成親便成親吧?!?/br> 兩人軍中兩年朝夕相處,生死之間有些東西早已不必明說。 成親還是回了中原辦的,辦了兩場,一場京城,一場南星宮。 阿難給上官秋水梳頭發的時候樂了,“沒想到沒想到,你這么個兇婆娘還上陣殺敵去了,別說,你干這事兒我也不稀奇。只是沒想到你竟然找了個達官貴人當相公?!?/br> “怎的?嫉妒?” “得了吧,沈惻哪點兒不比宋玨好了,我還嫉妒你?” 上官秋水雖以前愛慕沈惻,但那不過是年少不懂事兒的傾慕,跟宋玨這種出生入死的感情根本沒辦法比。更是護短,頭發都不梳了回頭瞪著阿難,“你放屁!沈惻就是個小白臉兒哪里比宋玨好了!” 上官秋水護短,阿難又何嘗不是,丟了梳子叉腰吼道:“你才放屁!沈惻要是不好你當年跟后頭讓沈惻娶你干嘛?” “還有這事兒?” 突的聽到宋玨聲音,阿難蔫兒了,忙掩飾的笑笑,拾起那梳子,還順帶拍了拍上官秋水的肩膀,“哪能啊,我就氣話隨便說說,妹夫別當真?!?/br> 阿難臉嫩,本就年歲不大,因著頭發逐漸返青,白發部分直接被減去。頭發不夠梳了發髻,只梳了少女發飾??雌饋砭秃褪松倥话?,被這么個姑娘喊了妹夫,宋玨頗覺怪異。 怪異之余仍舊不忘回頭看了門外的沈惻。 沈惻掏掏耳朵就當聽不見里頭的人說什么,抱著沈梨去無雙谷里頭溜達去了。 宋玨盯了上官秋水半晌也不說話,弄得一旁阿難心里突突跳。見那黑臉妹夫終于走了,才舒了一口氣。 “你相公怎么這么兇?!?/br> 想起床榻之事,上官秋水臉一紅,“確實很兇?!?/br> “那你們這回之后還去邊疆嗎?” “不去了,邊疆隱患已除,后面我只想著將南星宮發揚光大?!?/br> “哦,那你記得發揚光大之后連本帶利的把銀子還我?!?/br> 上官秋水:“……” 第68章 番外三:恒玉 弄影第一次見到恒玉,不過五歲罷了,和一大批差不多年紀的孩子一同被送到幽幽谷之中。 一開始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日后自己來了此處是干嘛。只知道家里養不起他,賣給了人販子,人販子又將他轉賣到此處。 周圍都是和他一樣的人,臟污,黑瘦,衣衫襤褸。 而弄影,就是在這樣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里,隨著這密密麻麻不知多少數量的人群中,看見了那站在高處的渾身透著精致二字的恒玉。 小小年紀心里頭第一次體會到了什么叫差距,卻也容不得他多想,因為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餓了的肚子轉移了。 食過午飯,弄影和其他人都被整理干凈換了統一的衣裳,更是配了腰牌。弄影排在最后,他的數字是三佰零柒。 意味這批孩子,一共有三百零七個。 然后,弄影從這天開始,就開始了噩夢。 三百零七人,男女皆有。開始習武,八年為期,只能留下十人。弄影當時還不知道留下這十人是什么意思。當有一天,不知道是誰被同組人所殺,弄影才恍然大悟。 他是脫離了貧窮饑餓,卻來到了另一個更為殘酷的煉獄。 在這非人折磨的日子里,弄影時常能看到端坐在高處著白衣干凈的恒玉。一方天地,他注定是和他們不一樣的人。 后來他發現,他錯了,錯的離譜。 習武五年,終于開始了所謂的優勝劣汰。而他們要面對的敵人卻是恒玉,那個衣著華貴,目光沉靜的十歲少年。 第一次三百零七人,死在恒玉手中之人有二百整。剩下的一百零七無一人贏過他,卻不知道因為什么樣的理由被留了下來。 弄影是被留下的其中之一,當時對戰恒玉,他以為恒玉不過是和其他人一樣。即便厲害些也無甚稀奇,一對招,弄影那雙手差點兒被廢掉。 心中怒火中燒,他不服,趴在地上血染透了衣裳。一雙眼睛如狼,如虎,齜牙咧嘴,似恨不得將恒玉咬的四分五裂。同是人,憑什么他便出塵高貴,而自己就要如地上的淤泥。 打不過,也可以拉著恒玉一起死。 弄影這般想了,也這般做了。如一條野狗,無兵器,張了嘴就咬住了恒玉小腿。后背被長劍劃傷,弄影不覺痛。 當血流過眼睛,他聽得一聲笑,恒玉沒殺他。而是將他留下。 又是一個兩年,一百零七人只剩下五十人。他們五十個被關進一處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密室,本以為這場廝殺只要在這五十人之中贏了便是。 不曾想,恒玉也被扔了進來。 不像人,不像鬼,沒有人性,沒有想法。只有活下去,如同最原始的野獸,不,或許連野獸也不如。野獸尚有善意,此刻密室之中的這些人,為了活下去,便是連畜生也不如。 三天,或許十八層地獄也不過如此。 出來的只有三人,恒玉,弄影,梅影。這年,他三人不過十二的年歲而已。 恒玉渾身是傷,臉上也破了相,一被抬出去,立馬送去醫治。 弄影好不到哪里去,他渾身無力,看著密室口那處露出的幾縷陽光,頭一回暢懷大笑。終于,終于… 梅影卻是哭著,她終于活了下來…她不同于其他人,她還有家人…原以為是被買來做了丫鬟,沒想到這十年這般的難過…或許也還好…畢竟她被買來的時候,那銀子也夠家里頭人用了…